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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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家先后死了两个小辈,又先后都被神仙救活了,这种事也太扎眼了,难保不惊了那些歹人的耳目,倘或再传出什么“第一医药世家罗家有起死回生秘药”的流言,引得各方的贼人、亲友和权贵人物,甚至是当今圣上,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向罗家索药,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总之,此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老太太已经自编出了一套说辞,对外,他们就说其实竹哥儿之前并未死,只是暂时虚脱致晕了,大家太伤心之下竟未细查。外出云游的老太爷听说了此事,悄然归来为竹哥儿诊病,但他老人家不喜欢现身相见,就留书一封授法给前哥儿,前哥儿依法这才救活其子。而私下里,老太太自然会把“逸姐儿梦见一个老神仙,并用自己的美丽容颜交换来了救表侄性命之法”的事告诉前哥儿他们小两口,他们承了逸姐儿的情,自然会加倍的对逸姐儿好。这样,没亲娘照拂的逸姐儿就可以在兄嫂的疼爱之下长大,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她瞧着也喜欢,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一边儿,老太太才刚跟汤嬷嬷商量好了这套说辞,还未来得及跟何当归通一通气,串好供词,那边儿董氏就已经吵上门来了。
  老太太得知董氏是来给竹哥儿讨公道的,心头一时有些犯难了。本来她也同意还大房一个公道,也打算拿逸姐儿开刀,可是现在冷不丁的就让逸姐儿出来给孙媳妇磕头赔罪,小丫头心中难免委屈,万一她存着自己功大于过的想法,一张口把老神仙教她救人的真相抖出来那就糟了。因此,老太太打算着今夜里先双方调解一番,息事宁人,等众人走了之后再跟逸姐儿把道理说通,让她第二天主动去给她表嫂认个错。孙媳妇兰姐儿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子,又怎会认真跟个小孩子计较?
  汤嬷嬷对老太太的想法也表示了赞同,这样子处理下来,罗府里外都体面,各房的人也都会满意的:大房给竹哥儿讨到了公道;二房二太太失职之事就算无风无浪的揭过去了;四房里贫穷的三小姐即将得到八百两银子的巨款,就算她开始要受一点委屈,等银子送过去后,她也定会乐开了花。
  其实这样安排也是为三小姐好,毕竟在这偌大的罗府里,大家对她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什么无私救人的好名声都比不上沉甸甸的银子来的实惠。虽然有这样一段“纵鼠伤害表侄,当众磕头认罪”的过去,对三小姐将来的议亲是个污点,不过他们罗府的家世又好,门第又高,老太太又心疼三小姐,将来自然会给她寻一门好亲,再多多贴些嫁妆补偿她。
  董氏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后,汤嬷嬷怕少夫人在气头上说出什么重话来,以三小姐那样软和的性子,定然是承受不住重话的,于是她就派了阿绩站在三小姐的身后,并告诉阿绩,只要觉得情形不对就先把三小姐搀回房中,容后再做计较。
  ☆、第102章 年轻的老人乎
  更新时间:2013-08-13
  何当归在自己房里喝凉茶喝的胸口闷凉,当下接过了绩姑娘端来的黑枣益气茶,乐呵呵地道谢之后,她就开始满脸幸福地啜饮起来,一副不知眼下情势迫人的傻摸样……
  老太太和汤嬷嬷对视一眼,皆在心中叹气,只怕她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劳,救了竹哥儿的性命,现在还一心一意的等着竹哥儿的娘来感谢她呢。唉,真是个傻孩子呀,这次少不得要让她受一回委屈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这样做对罗家才是最好的。两人同时甩一甩头,忽略了心头的不忍。
  而罗白芍此刻对董氏为子寻仇一事完全失去了兴趣,她兴奋地上前围着何当归转了两圈,盯着她的脸瞧了一通,最后还上手摸了两下。盯着何当归羞赧低头的样子,罗白芍开心地问:“三姐姐,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从前不是说你的肤质有点特殊,晒都晒不黑的吗?”
  看到何当归张了张嘴,一副要作答的样子,老太太连忙出声拦了下来:“芍姐儿,你三姐姐旅途劳累,这些闲话你姊妹俩改天再说吧!过几天宫里放出来的上官嬷嬷要亲自给你们上礼仪课,你还不赶快回去好好准备准备,真不让人省心!”说到最后,老太太破天荒的对罗白芍用上了严厉的苛责口吻,让罗白芍一时惊的讲不出话来。
  汤嬷嬷心头暗松了一口气……脸是怎么变黄的?这个不能说!
  董氏从没听老太太呵斥过她的两个亲孙女儿,见此情景,她的心头不由泛起一阵狐疑。
  刚刚还听汤嬷嬷说什么“把咱们家的大功臣接回来了”,董氏心中不忿道,何当归算是哪门子的功臣?呸,一个外来的野丫头,在府里住了半年,动不动就用她那一双勾魂的眼睛看罗白前,引得罗白前经常为她出言解围,哼,表哥表妹眉来眼去的,打量自己是死人呢!
  其实,董氏半年前就知道,韦哥儿往西跨院的小厨房里端去了一窝耗子。
  她不赞成儿子玩那些东西,可是屡禁不止,除了照顾孩子,她还要忙着背《笑话录》去哄老太太开心,忙着找各种理由去分孙氏的当家之权,忙着设法去拴住丈夫的心。儿子为了留下那窝东西,哭哭闹闹吵得她脑仁儿疼,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儿子拿到琉璃堂外养。后来知道儿子拿去了何当归那里,而何当归却敢怒不敢言,她的心头还升起一阵快意,觉得儿子小小年纪就懂得帮母亲整治情敌,真是个孝顺孩子!没想到那一窝东西在情敌那儿安家落户,迅速发展壮大,最后又被儿子引进回原产地,还害得另一个儿子差点一命呜呼,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董氏不愿自尝苦果,就想来这里找一找何当归的晦气,吐一吐自己胸中的怨气。想到罗白前对自己的种种厌弃和虐打,儿子才活过来,他又不见人影了;想到自己身为长房长孙媳,四年来却不能执掌中馈,连体己钱都不能多攒几个;想到自己肚子如此争气,四年里给罗家连生了三个,个个相貌拔尖儿,她就觉得罗家人全都对不起她。“”
  而罗家人中最弱的,就是何当归。众所周知,那个丫头是任谁都能上去踢一脚、却连吭都不会吭一声的软弱小白兔。董氏现在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火气撒不出去,不把那丫头拉出来重打四十板子,她就食难下咽!想到这里,她放声大哭道:“老祖宗,你是不知道啊,早晨竹哥儿假死过去之后,罗白前那没良心的人居然动手打我,打得我浑身是伤……呜啊,他还藏了一封何当归写给他的信,死活都不给我看,还说什么事有蹊跷,事关机密……呜啊老祖宗,现在何当归来了,你快问问她啊,究竟在信上给罗白前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何当归睁大双眸,一副想要张口解释些什么的样子,老太太吓得连忙赶在她张口前,厉声地呵斥董氏说:“孙媳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逸姐儿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家的,你怎能这样说她!逸姐儿她不过就是在道观新学会了写字,一时高兴就写了封家书问候你们,我看后觉得颇有文采就让聂淳捎给前哥儿,叫他批阅批阅。你一个当嫂子的人,怎能张口闭口的对你三妹妹这样直呼其名,这成什么样子!难道董家就这样子教你喊人的?”
  这一番呵斥下来,董氏和罗白芍都惊掉了下巴。董氏对何当归一向都是当面“喂”、“你”或直接喊她的大名,背后提起来也是“她”、“那个人”或直接喊她的大名,在老太太面前一向也是如此,半年来,老太太从未因此事责备过她哪怕一句!现在天上下起红雨了,还是老太太神智错乱了,怎么老太太的每一句话都向着何当归说,为了何当归连骂了她们两个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只因心中太吃惊了,所以董氏和罗白芍一时都选择闭口不言。
  汤嬷嬷心头暗松了一口气……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这个也不能说!
  何当归的脸上也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她偏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把眼一睁,捂着嘴低呼道:“呀,大事不好了,咱们家怕是马上要有一场灾劫降临!”
  老太太闻言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薄毯也应声落在地上,她紧声追问:“什么灾劫啊?逸姐儿你这又是从哪(位神仙那里)听来的?”
  何当归的额上冒出一滴汗,难道她现在已经变成柏炀柏那种神棍级别的人了吗,她说什么老太太就立即如临大敌的相信了什么。
  董氏和罗白芍更是又惊又怒,刚才自己不过开口跟何当归闲扯了两句“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在信上给罗白前写了什么”之类的白话,还没开始正式欺负何当归,就遭到了老太太的厉声斥责,而何当归张口就说什么“灾劫降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老太太不只不骂她,还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一般紧张的样子!
  董氏更是恨得几乎欲将舌嚼断,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三姨母一句头疼就打发走了自己。本来想来老太太这里诉诉苦,再拿小白兔何当归撒撒气,谁知老太太居然帮何当归那个外人说话,还指责自己没有家教,天理不公啊,老太太的心眼长偏了!自己是贵重的名门嫡女,而那何当归是庶出村姑,自己这种身份怎么可能管她叫“三妹妹”,每次听见罗白前这么叫她,自己心尖上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
  何当归小鹿一般惴惴的大眼睛转了个圈,然后用很小的音量回答说:“就是之前我曾提过的那位……‘年轻的老人’说的。”
  年轻的老人?是那一位返老还童的老神仙!老太太和汤嬷嬷顿时暗赞她聪明,明明还没嘱咐过她,她就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于是汤嬷嬷也比较隐晦地问:“是不是因为那个闭门谢客的‘戒条’被破了?”
  何当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对啊,那位老人说过至少要‘持戒’两日的,当然多住几日会更稳妥,可是没想到才第一日就……唉。”
  老太太紧张地问:“那会有什么样的灾劫?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那老人只提了一句‘血光之灾’,多的就没再透露,”何当归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摊一摊小手,“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如在幻境,就没有追问下去,老祖宗您肯定也做过梦吧,那种感觉就是明明自己心中想问,可舌头却是僵直不听使唤的,想问也问不出口。”
  老太太咣当坐回软椅,忧愁地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啊,不知请些和尚老道回来作法顶不顶用,普通的道士法力有限,可惜前几日刚走了一个有能耐的齐玄余,如今老太爷也不在,我们又上哪里去找齐玄余?”
  董氏和罗白芍听得眼都发晕了,不知老太太她们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自己在旁边如听天书,可她们却谈得很投入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一般。什么机密是何当归能够知道,而自己却不能知道的?罗白芍气鼓鼓地上去扯一扯老太太的衣袖,撒娇抱怨道:“老祖宗,你今天是怎么啦?我不管,反正今晚我就要三姐姐陪我……”
  “呀——呀呀呀!”堂外突然传来了一连声凄厉的尖叫,“走水啦!老太太走水啦!嬷嬷走水啦!”
  老太太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哑着嗓子问:“哪里走水了?”汤嬷嬷焦急地上前搀住了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劝道:“您多仔细自己的身子,什么事能重要过您的身子?”
  香椿芽惊慌失措地从回廊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说:“老太太是……院子后面的苦竹林……林外的草丛走水了,烧得可厉害了。”
  “苦竹林的草丛?”老太太立刻松了口气,沉声吩咐说,“那你们快去组织府丁救火,把外围的护院也一起叫上!”
  汤嬷嬷也松了口气,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转头安慰老太太说:“老太太且放宽心吧,一则这秋日天干物燥的,正常情况下也有走水的可能,二则这样一走水,就算是应验了那老神……呃,人说的话,罗府这一劫就算是过去了,以后咱罗府就全是好事临门了——香椿芽,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没听见老太太让你组织人手救火吗?”汤嬷嬷没好气地呵斥着门口那个一身翠衣的丫鬟,这几天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底下的丫鬟还一个个都木呆呆的,办起事来没有点伶俐劲儿,真是气人。
  “呀!”香椿芽突然流着泪水尖叫起来,把堂上的除何当归之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泣不成声地说,“不是啊嬷嬷!不是啊,走水的地方是草丛,可是那些烧着的东西却是,却是好多的……血尸啊!”
  “好多的血尸?”这下子,不只是老太太和汤嬷嬷吓得面无人色,连董氏和罗白芍也被此言吓得后退两步,“你是说好多的……死人!死了几个人?”
  香椿芽摆着手道:“不是死人,是死乌鸦!”提起刚刚的经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刚刚我们几个在点查厨房器具,突然看到窗外苦竹林的方向有火光,于是我们找齐了七八个人互相壮胆,才同去查看情况。走近后我们发现那火烧得极旺,浓烟滚滚冲天而起,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地的死乌鸦!全都是零碎的乌鸦尸体,满满地铺了一地,那上百只死鸟的头,翅膀,爪子和肚肠,竟没有一具完整的……”
  “够了够了,别说了!”汤嬷嬷看着老太太的神情不大对劲儿,生怕她会因受惊过度而引发旧疾,连忙制止香椿芽说下去,沉声吩咐她道,“你现在立即去放一支紧急信火箭,把聂淳和潘广萧魏四大护院全都招来,把眼下的严峻情况跟他们仔细讲明,让他们先带人灭了火,再把苦竹林细细地搜一遍,看看那片林子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野兽。”
  等香椿芽跑远之后,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坐下,重新给她搭上薄毯,和声安慰道:“老太太不必为此事烦恼,毕竟咱们罗府占地广大,府中又广有山林,林中豢养了不少从南方运来的珍奇异兽,偶尔有一两只野猫或黄鼠狼从院墙上跃进来进来觅食,也是很正常的事。如今又已经叫聂淳和潘景阳他们过来了,等他们一到,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况且……如今也算应验了‘血光之灾’的预言,可算是真正的应了劫了,最让人庆幸的是这次死的不过是几只吵人的乌鸦,罗府没受一丁点损失……”
  “呀!呀!”堂上的一声尖叫打断了汤嬷嬷的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发出声音的人的脸上。
  何当归也转过了头,略有不悦地看着蝉衣,低斥道:“你又怎么了?没瞧见如今咱们府中走水,大家的心口窝本来就堵得慌,被你这么一叫,魂儿都让你叫掉了!早知我就不带你出来见客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呀,”蝉衣依然用手捂着嘴低叫,旋即抬手一指,“不是啊你们快瞧,鬼啊!那里有个鬼!”
  ☆、第103章 桃花眼死鱼眼
  更新时间:2013-08-14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去看蝉衣指的偏堂,向来都是听某某人说“我看见过鬼”,生平还是头一遭听说“快瞧,那里有个鬼”!
  何当归也诧异到了极点,迅速地转头望过去,可是她只望了一眼就立即举手敲了一下蝉衣的脑壳,放声责备道:“你这小妮子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去给大姐赔罪!居然说大姐是鬼,回头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原来那只显了形的“鬼”不是别人,而是罗家大小姐罗白英。何当归深知罗白英的脾气又冷又硬,向来不受恶言,怕蝉衣这样讲罗白英会受到什么处罚,所以立意要先一步将处罚的执行权抢到手。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是熟识着罗白英的人,此刻乍一见到她这副白衣裸足、长发覆面、周身滴水的样子,又无声地站在偏堂一个黑黢黢的角落上,十有八九也会被唬上一跳的。
  汤嬷嬷低呼一声,小跑着上前围着罗白英转了两圈,想扶她却不知从何下手,焦急地询问道:“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您这是怎么了,天这样冷怎么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你这身上的是……”
  “刚才听说老祖宗已经回府了,因我有急事求见,就趁夜往听竹院这边来。”
  湿淋淋的罗白英开口说话了,其声音给人一种黯哑而无甚语调的感觉,仿佛是从一个历经沧桑的五旬老妪的口中流淌出来的,跟她二十多岁的清丽容颜形成强烈的反差,让头一次听到她说话的蝉衣又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罗白英抬手撩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两三条绿莹莹的水藻和一团稀巴巴的污泥,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上。她的容貌只有中上之属,不像罗白前那样承继了大老爷的好皮囊,罗白英的下巴比较尖长,一眼望上去有些违和,让人感觉这是她容颜上的一线瑕疵。不过她却生了一双吊梢的丹凤眼,多数人管这种眼叫“桃花眼”,而董氏背地里则管那叫“死鱼眼”,听起来刻薄,其实也算得上恰如其分。因为罗白英说话从来都不看人,哪怕跟着老太太聊天时也是如此,她的目光常常凝注在鼻尖上方的某处虚空,让人产生一种高贵不可侵犯的感觉。
  所以罗府中不少下人都议论说,二小姐美则美矣,五官却不够精致,鼻头稍显大了一些,看久了就不耐看了;而大小姐第一眼看上去不是个标准的美人,可是却越看越好看,她那双眼睛好像只一颗眼珠就能说话一样,虽然她垂着眼皮不看你,却好像你全身都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一样。幸好这番言论如今还没有传到孙氏和罗白琼的耳中,否则罗府这几千下人只怕要翻天覆地的更换一新了。
  “后来到了这边,听见前弟的媳妇在门口吵吵得厉害,我就去一旁的听香水榭里略坐了坐,想等人都走光了再进来。”罗白英接过汤嬷嬷抱来的毯子,整个裹在身上,继续平铺直叙地说道,“经过小桥的时候,我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就掉进池子里去了。我不通水性,呼救了几声都被前弟媳妇的大嗓门压过去了,在水底挣扎了几下,我才发现脚底下就是池子底,站起来之后水只及腰深。彼时我的外衣和斗篷都吸满了水,我不够力气爬上岸,索性就把衣服一脱丢进池子里了。”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反而像是在谈论前两天新出的绣图花样。
  老太太和汤嬷嬷听得摇头叹气,连呼“可怜”;而董氏听得脸色铁青,暗暗咬牙,这个死鱼眼,既然掉进了水里,怎么不直接把她淹死呢!自己平时对这个女人也算是恭敬有礼,她干嘛动不动就要在话里挤兑自己!
  罗白英的眸心平视前方,然后略抬起下巴调整视线,目光在堂上转了一圈之后径直落在了蝉衣的脸上,点着下巴说:“你过来,服侍我更衣。”
  蝉衣闻言,不自觉地就往何当归的方向靠拢一点,何当归垂眸思了一瞬,立刻拍拍蝉衣的肩膀,柔声道:“蝉衣,大姐在叫你呢,你还不快点过去!在我们家里,大姐吩咐下人做事向来是不喜欢说第二遍的,待会儿你服侍勤谨些,也好为先前的失态之事赔罪,大姐仁厚,断不会跟你这十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的!”
  于是,蝉衣被何当归推着背往前走了几步,忐忑不安地跟着一路滴水的罗白英往东花厅而去,绩姑娘犹豫一下,转头说了声“我去给大小姐取衣物和热水”,也跟着她们去了东花厅。
  见到老太太的脸色煞白,眼神惊疑不定,汤嬷嬷很焦心地劝道:“大小姐的事只是一场意外,如今她也什么不妥,只是沾了一点凉水,回头吃两帖药发发寒气就好了。退一步讲,就算此事来得蹊跷,跟那‘年轻的老人’预言的一样,如今也算是应了劫了……”这一次,汤嬷嬷说到这里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了,刚才说了两次这种话,第一次出了死乌鸦的事,第二次出了大小姐落水的事,她深怕自己这边话音一落,那边又会传来——“呀!”汤嬷嬷眼皮一跳,这是自己的幻听吗?
  “呀!”这回是罗白芍叫的,“掉了掉了,呀!”说着她抱了头蹲下。下一刻,众人也先后注意到堂中厅那一块百斤大匾的挂钉脱落了一个,整块匾摇摇欲坠地眼看就要往下掉。老太太把眼一瞪,捶着腿大呼道:“了不得啦!快,快去接住,那可是御赐匾额!”
  老太太虽然喊得震天响,可堂上除了一个老胳膊老腿儿的汤嬷嬷,另三个都是娇滴滴的小姐少夫人,哪有能够力扛百斤大匾的人物。
  何当归皱眉,她记得这块匾虽然是故太子赠给老太爷的旧物,匾上盖的却不是东宫太子印,而是故太子的一枚文士闲章,因此此匾决不是什么不能摔、摔了就掉脑袋的御赐之物。原本她也想学罗白芍那样子,抱头蹲下再尖叫两声,可是瞧见那边儿的汤嬷嬷一副豁出了老命扑上去的架势,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以身护匾,吐血留下一句“老奴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的遗言,然后含笑而终的场景……
  不知道自己的护体真气还灵不灵,一块百斤大匾砸到身上疼不疼,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汤嬷嬷如此殒命,于是何当归只好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了一招崆峒派的“狮子搏兔”,想在大匾落下之前左脚踢开嬷嬷,右脚踢开大匾。这样子汤嬷嬷最多闪到腰,而那匾侧飞出去也可以卸掉几成的下坠之力,至于损坏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天意了。
  老太太自然不了解她的打算,也不知道她前世曾是个半吊子的武师,关键时刻也能露一小手,眼见那小丫头飞身救匾老太太又开始叫:“救命啊,逸姐儿要没命了!”
  在老太太的厉呼声中,何当归向前冲了几步后突然觉得自己的领子一紧,然后奔跑中的双足就和地面分离了,再怎么跑还是在原地打旋。她疑惑地偏头去看,目光正好撞上了聂淳那一双阴测测的老鹰眼,以及其下一对傲慢的鼻孔。
  聂淳用三根手指拎着手中人,像丢麻包一样丢在老太太的脚下,转过头,见潘景阳也已经一手按住汤嬷嬷,又在匾额落地之前一抬脚尖将其掂高,另一手握住匾额之后顺势立在墙边。
  依然健在的汤嬷嬷回过神来,看到除潘景阳之外的广萧魏三大护卫也来到了堂外,于是连忙把苦竹林外走水的情形跟他们讲了一遍,让他们带人灭火之后,派人把守好竹林的入口,等天亮了再彻底搜查林中潜藏的野兽凶禽。
  这边,老太太上下其手的确定过何当归的安全后,又气恼又感动地拍着她头说:“我就随口喊了一声‘接住’,并非是真叫你和红姜去接匾,你这傻孩子,下次别这样了!”其实老太太也知这匾额不是正统的御赐之物,而是故太子私下馈赠给老太爷的东西。可自从故太子薨逝后,圣上两年来一直未册封新太子,瞧着那意思,恐怕是要让故太子之子皇长孙朱允炆承继大统。眼下这一块故太子的私匾,过几年之后可能就会成为他们罗家老太爷跟“故太上皇”的情谊的见证,因此老太太才着紧成这个样子,不顾一切地喊人来救。
  何当归还沉浸在刚才被人一把捉起来丢飞的震撼之中,虽然自己是小孩子的身体没错,可前世的她是跟聂淳同龄的二十八岁啊,受到如此对待让她情何以堪!老太太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了,因此又拍着头安抚了一阵。
  这一幕看得罗白芍和董氏大为吃味儿,董氏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出言提醒老太太:“呜哇!我的竹哥儿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有人存心不良……”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老太太有些暴躁地截住了董氏的话头,在心中暗自把今天诸多的不顺都算在了她的头上,冷声斥责道,“本来完全能避过去的一劫,就因为你突然吵吵上门打扰了我们的静修,才连续发生了这许多的事!还不知现在家里究竟算不算安全了,莫非真要应了‘血光之灾’才算完?天哪,如今要让我上哪儿找齐玄余来驱邪!大孙媳妇,竹哥儿才刚醒了,你这个当娘的不好好守着他,却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一通瞎闹,好好的牌匾都让你闹掉了!”
  董氏被老太太训懵了,以她“罗家第一功臣”的贵重身份,一时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目光一转,见罗白芍正低头捂着嘴偷笑,立刻又把矛头转向她,不过,比起斥责董氏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芍姐儿你也是,白天不去听先生讲书,晚上让你临个字帖你又推三阻四,连个字都写不好,将来嫁了人看你怎么打理家务!大半夜了还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如今你大姐出事了你还这般调皮,去去,快回你的桃夭院去,若让我知道你还在这附近闲晃,明天叫你娘罚你抄写女论语!”
  平素里老太太终年到头都没这样发过飙,如今连骂了董氏和罗白芍两个人,语中又带着明显的逐客的意思,立刻就成功轰走了这两个人。另一边,聂淳和四大护卫也组织府丁带着水车水龙灭火去了,等到正堂只剩下老太太、汤嬷嬷和何当归的时候,老太太突然软趴趴地歪在椅子上,惊得汤嬷嬷扑过去接住她,急呼道:“大夫,我让人去把吴大夫叫来!”
  “别叫了,”老太太疲倦地挥挥手说,“我乏得很,不想见任何人,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左不过就是风疾血气交攻的毛病又犯了。对了,吴大夫过来看过扬哥儿送来的那个病人了吗?扬哥儿他人到了吗?”
  汤嬷嬷摇头叹气道:“不知道,我也没顾上那一头,我劝老太太你就少操心点别人的事吧,什么能重要过你的身子?三小姐,你快去把甘草叫过来,让她去将……咦,三小姐她人呢?”
  ☆、第104章 匹夫怀璧其罪
  更新时间:2013-08-14
  何当归一边往东花厅走,一边思索着今晚的几件怪事,那会是巧合吗?
  之前她见董氏和罗白芍来势汹汹,又逢上她的身子不爽利,因此就想先借老太太之手把她们撵走,等改天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再跟她们计较。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地乌鸦,于是就学柏炀柏的样子装起了神棍,先预言了一个神神叨叨的“血光之灾”,想着回头等别人发现了后院外的那些死鸦,以老太太这种草木皆兵的迷信性子,必定会对“闭关两日方可渡劫”的事深信不疑,这样自己就能争取一些静养疗伤的时间。
  不料,紧接着就传来了苦竹林走水的事,她心中略略吃惊了一下,失火了?难道是因为天干物燥,厨房的火星飞出去引发的火灾吗?走水之事未了,罗白英又突然像鬼一样冒出来,引得蝉衣那小丫头出言冒犯了她。何当归对此事也有点忧虑,罗白英是个较真的人,不知她会怎么处理蝉衣。好吧,就当罗白英落水是一段意外插曲,那堂上的匾额怎么又好巧不巧地掉下来了呢?
  何当归微摇螓首,人有三急事有凑巧,可能今天就是这么巧吧,反正已经如愿以偿的打发走了董氏和罗白芍,接下来自己也有空闲时间考虑一下怎么应对董氏找碴的事了。看老太太的态度,何当归也大概猜得出来,董氏跑来找害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老太太在韦哥儿、董氏、孙氏和傻妞逸姐儿这四张牌中挑拣一番。孙氏是老太太的宝,率先被排除;其次,无论把错算在韦哥儿还是董氏的头上,“大房的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事迹都会传开,成为府中人的笑柄;于是,老太太最后相中了无关紧要的她。
  虽然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的事,但是瞧见老太太极力在众人面前遮掩竹哥儿获救的真相,不是不心寒的。其实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了,何当归苦笑一下,又不是头一天认识罗家人的嘴脸,自己在期待什么?
  “罗家妹妹,晚上好,你吃过饭了吗?”
  何当归蹙眉抬头,见是说话的人是风扬,后面还跟着那个长得很像陆江北的病少年,于是答道:“没吃呢,你们呢?”
  “哦,我们吃了。”风扬答。
  何当归点点头,道:“那甚好,你们这是要去就寝?”这两个人堵在东花厅和西花厅的路口中间做什么呢,赏月亮?今天可是暗淡的下弦月,有甚好看的?
  风扬亦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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