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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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仗打赢了,屯长沉江底了。
  左朗到底是抢救战机不慎失手,还是积怒于心伺机报复,到现在都众说纷纭。
  当时左朗险些被斩,还是顾烈看到了上报,派姜扬查了查,最后免了左朗的罪。但有谁敢放心用这种自己能干还敢对上司下手的下属?
  前世,这三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直到狄其野拜将扩军才被各军趁机扫地出门,狄其野在战场上慧眼识英,拉了他们一把。
  所以,尽管狄其野前世根本不与他们亲近,封侯之后更是与他们断了来往,但他们五个一直对狄其野忠心耿耿,即使不再在狄其野手下效力,也时刻维护狄其野的名声。
  狄其野死后,只有他们五个,不顾非议,年年都会去拜祭狄其野的衣冠冢。
  所以顾烈此生,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去到狄其野身边,既是培养他们对狄其野的忠诚,也是希望在更长久的相处中,软化狄其野的心。
  而若是狄其野能够松动他那倔脾气,其中四位家臣俊杰为狄其野所用,无形中就瓦解了功臣势力。
  对顾烈来说,此举是一箭三雕。
  先前敖一松拒绝敖家邀请,一心为狄其野效忠,就是顾烈最为乐见的结果。
  顾烈本来觉得已经算无遗漏,可如今明明白白对狄其野动了心,就觉得自己为狄其野的筹谋还不够,因此深夜对着棋子细细思索,还有哪一方能够再动一动。
  他总得为狄其野安排妥当,否则,他对狄其野的爱慕,就是在狄其野头上多悬了一把刀。
  顾烈缜密推演着登基后朝中错综复杂的各家势力,用尽心血为狄其野筹算谋划,竟是甘之如饴。
  *
  狄其野数日没打仗,攻下一城后瘾动得更大,想把攻入燕都的时间再缩短一些,打赢了胜仗也不庆祝,回到楚军营地就把五大少往堪舆台前一赶,集思广益。
  牧廉相思难眠,溜达着进来凑热闹,狄其野嫌他不是正经的打仗人,正要赶牧廉走,顾烈进来了。
  你,咳,主公怎么还没睡?狄其野怀疑这个人又犯了头痛,睡不着吗?
  顾烈怕他又偷偷划手指,解释道:刚处理完军务,听闻你们打了胜仗,故而来瞧瞧。
  狄其野得意的笑了起来:本将军帅不帅?
  帅,顾烈无奈地夸。
  五大少和牧廉都把自己当不存在的木头人。
  主公这可真是和带儿子一样啊,将军太丢人了。
  顾烈清清嗓子,对着堪舆图扫了一眼,忽然问:你们是在排兵布阵?
  狄其野对自己的布置很有自信,骄傲点头:想尽早攻入燕都。
  顾烈却问:为何不打毕嶙?
  为何要打毕嶙?狄其野只觉得莫名其妙,涉及到战术战机,较真劲儿就犯了,恨不得让顾烈立刻对他认输,去打毕嶙,咱们还得调头才能打燕都,有什么必要?我们一路南下,打完奏丰就可以直接进都城了。
  顾烈欲言而止,留下一句你再想想就出去了。
  眼看着将军几乎要跳起来非把主公拽回来讲服气不可,阿左阿右连忙把人给拉住了:将军,消气,要么咱们就再想想。
  狄其野气得拍桌子:有什么好想的?!你们自己说,我们有没有必要去打毕嶙城?!他以为他比我会打仗?
  五大少无言以对,他们确实都觉得没有打毕嶙城的必要,将军战无不胜,战略战机都是天下无双,主公怎么扫了一眼堪舆台就有了异议?难道主公还看出了将军没看出的战机?
  又或者是敲山震虎?阿豹和阿虎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妙
  姜通对着堪舆台苦思冥想,他觉得主公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这么提醒的,而敖一松则是对主公和将军的关系心有猜测,所以他也在想,却没有姜通那么着急。
  阿狼老老实实看着狄其野,他知道自己想不出来,但觉得将军能够想出来,所以在等狄其野想出答案。
  牧廉啧啧有声。
  啧什么啧,狄其野嫌弃道。
  牧廉对着眼前六个人摇头叹气:师父,师弟们,你们简直太愁人了。
  顿了顿,他还又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是太难了。
  狄其野气笑了:怎么?你和主公一样,都比我会打仗了?
  牧廉还当真取了只竹笔,对着堪舆台点了起来,问狄其野:陆翼现在打到哪儿?
  狄其野不以为然:刚打进雷州啊,差得远着呢。
  毕嶙城在哪?
  敖一松眼前一亮:在陆翼打进燕都的必经之路上。
  牧廉把竹笔一丢,对着师父痛心疾首:师父,居然还要主公指点你防备自己人,主公太不容易了。
  阿豹当即傻眼了:我滴个乖乖,真当儿子一样养啊。
  出去出去,都出去。
  狄其野恼羞成怒,把他们全都赶出了将军帐。
  但敖一松赖着没走。
  狄其野一抬眼,看敖一松还杵在眼前,没好气道:右都督这是想抗令?
  属下不敢,敖一松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属下只是想问将军,日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第77章 为谁筹谋(下)
  狄其野打量着敖一松, 挑眉道:右都督这话说得本将军一头雾水, 不知言下何意?
  敖一松无奈道:将军, 您一心想攻入燕都,可您是否想过,攻入燕都之后呢?
  之后如何?
  之后, 主公就要登基称帝了。
  那又如何?
  敖一松知道将军本性除了打仗其他都不感兴趣,而且他觉得狄其野年岁尚小,又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因而并不奇怪狄其野对于这方面的不敏感。
  于是他明白说道:主公称帝, 将军就将位列朝堂,到那时, 朝堂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所以我问将军, 您作何打算?
  听到这里,狄其野不由记起这话敖一松之前就已经提过一次, 只是被阿豹他们带跑了偏,今日前话重提,不禁让狄其野怀疑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故而漫不经心地试探:那依你所见呢?
  敖一松既然来问, 就是有备而来,他有条有理道:主公选了我们五个作为将军的直隶部下,定然有其深意。我们五个都是跟着主公征战多年的直系部队出身,而且除了我,他们四个还都楚顾家臣之后。
  当日我在主公面前对将军宣誓效忠, 主公乐见其成,就说明主公选择我们,是有心为将军招揽部下,储备势力。
  我已与敖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剩下四位兄弟,我认为最有把握的是左朗与庄醉。左朗认准了的事就走到黑,必定会留在将军麾下。庄醉只有外祖家可倚仗,但毕竟不可能继承外祖家业,留在将军麾下是最佳选择,他是聪明人。
  姜通和钟泰,都是五五之数。姜通毕竟是姜扬堂弟,他的未来要看姜家如何选择;钟家多出文臣,钟泰这个军功可以轻松挣个地方官,因此也不好说。
  狄其野没打断他,不是因为敖一松说得太有道理,而是已经听愣了。敖一松这言语间,俨然已经把狄其野当成了正经主子,而不单纯是将军了。
  不论是敖一松还是顾烈,都给狄其野一种表面上不咄咄逼人但实际上就是在逼着他选择的感觉。狄其野倒不是不明白他们是为自己好,但这种近乎强加的好,让狄其野浑身难受。
  狄其野不由皱眉:你现在说这些
  敖一松以为狄其野还不明白,干脆挑明了说:将军,以您和主公的关系,您现在不考虑这些,那不等于是自寻死路吗?
  你,狄其野怒而开口,又被敖一松打断。
  主公已经为您筹谋到这个地步,您直接伸手就能拿到,为什么还不肯拿呢?
  敖一松到底是以为狄其野不懂权谋,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军功盖主,主公丝毫不对您猜忌,已是天下罕有的幸事。主公登基后,您必然加封晋爵,位高权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您难道要做那抱赤金行于闹市的幼童,自绝于天下?
  敖一松见狄其野气得不行的模样,想了想,加了句:您这样,主公得多累啊。
  *
  顾烈批完一本,换了封文书,却听帐帘一响,进来个狄其野。
  让本王猜猜,想你明白了,还是牧廉那小疯子想明白了?
  狄其野看看燃到最末的灯烛,又看看他手里的文书,听了顾烈的打趣,狄其野挑起眉毛,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你理完军务了吗?
  军务理完了还有政务,顾烈一副没说谎的坦荡模样,我并未骗你。
  你只是隐瞒了半截不说,狄其野没好气道。
  顾烈去看他的脸:怎么生气了?
  狄其野在先前住这时搬来的躺椅上坐下,翻白眼道:我没生气。
  顾烈奇了,这气还挺大,都开始说反话了。
  他思来想去,干脆先批文书,等狄其野自己开口,不要贸然上去扯虎须。
  等到顾烈又批完两本文书,狄其野忍不住了,试探着问:你当初,怎么给我选的五个人?
  虽然敖一松把他自己的猜测说得振振有词,但狄其野总觉得当时自己刚投楚不久,顾烈就算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特意给自己选的这么五个人。
  顾烈只以为他忽然好奇,于是将这五位的性情经历简略明了的对狄其野说了说,然后概括道:他们五个是最合适你的,都是直心人,又各有各的不得志,你肯给机会,他们当然倾心相报。更何况你还教他们战术战机,自然对你忠心耿耿。
  思及这五位前世今生,顾烈还难得感叹:千里马易寻,而伯乐不常有,你也可算得是他们的伯乐。
  狄其野哑口无言。
  明明是顾烈为他特意挑选的下属,让顾烈说起来,却好像这些下属如此忠心,都只是他狄其野的魅力,一点都不知道自耀邀功。
  那,你为何提醒我去攻打毕嶙城?
  这
  这让顾烈怎么回答?
  天底下哪有一个主公教唆手下将军防备另一位手下将军的道理?顾烈怎么能把这种话明白说?
  因此顾烈开了口却说不出话。
  你为什么,狄其野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显得不知好歹,却不得不问,咬牙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狄其野从来不亏欠人。
  前世就是赴死,也是整个联盟都欠他的,他是揭露阴谋的英雄。
  他是战无不胜的大楚兵神,他为大楚打下了半壁江山,马上要为大楚攻破燕朝都城。从这一点上,就算日后封侯封爵,他也不欠这个时代不欠大楚不欠顾烈任何东西。
  他狄其野向来是强者,他在追求顾烈时,也从不觉得自己低顾烈一等,甚至还带有那么一点拯救顾烈的强势心态。
  今日却忽然被阿右提醒,他从一开始就亏欠了顾烈。
  他不欠顾烈军功,不欠顾烈忠诚,却还是亏欠了一颗为他筹谋远虑的心。
  感动吗?感动。难受吗?难受。
  顾烈想要的回报,是要他改变自己的原则,带着前世被背叛的痛苦回忆,站上朝堂去争权夺利。
  如果他还是不想参与呢?
  那顾烈要怎么办?他又该拿顾烈怎么办?他从不动摇的原则,又该怎么办?
  顾烈不知狄其野在想什么,不解其意,答道:这是我该做的。
  狄其野气急了,走到桌案边,看着顾烈的眼睛问:天底下哪一个主公,会为手下将军做到这个地步?这是哪门子你该做的!
  顾烈理所当然道:我心悦于你,自然该为你打算。
  他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对自己满意:尽管那时我尚未发觉对你的情愫,可也误打误撞,为你选了最适合的直隶部下。
  顾烈竟然是已经明白的?
  狄其野都顾不得自己内心的犹豫,匪夷所思道:你心悦于我,我也心悦于你,那你还在迟疑什么?
  你我虽然都已心动,顾烈坦诚地说,可我还在追求你,还没有将事情都安排万全,怎好贸然行事?
  安排万全?怎么个安排万全?还有什么要安排万全?
  狄其野想到敖一松点明的一切,这难道还不是全部?
  顾烈皱眉道:你军功赫赫,开朝后就是位高权重的功臣,这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了。何况我要肃清朝政,理清朝纲,也必要将你视为威胁。在加上你若与我一起,不可能不起风波,你更会是千夫所指。这些,自然要安排万全,方能应对。
  他说得理所当然,狄其野只觉得嗓子发干:那我若是,还是不想参与朝政,不想应对呢?
  顾烈根本都不惊讶,连眉头都没皱,寻常说话一般答道:那就我来。
  重活一世,他总不可能还护不住这个任性心狠的狄将军。
  他能够再开盛世,也能够保住狄其野。
  狄其野狠狠咬着牙,根本不知道该拿顾烈怎么办。
  他想医顾烈的心病,想让顾烈明白不必将所有事都当作自己的责任。
  结果现在,顾烈竟然把他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狄其野自认可以接受自己言行的一切后果,就算在朝野倾轧中丢了性命,那也不过是自古功臣良将的标准结局,他本就是流落在这个时代的异世之人,史书上原本没有他的名字,将他一笔勾销,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顾虑,假若他执拗到底,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顾烈这个史书有名的明君,不仅不会觉得解脱,反而很可能把他的死当作自己的责任,加重心病。
  这人怎么能这样?
  什么百般筹谋,这分明是攻心阳谋。
  狄其野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这一场战,也许他已经赢不了了。
  他明明想对顾烈攻城略地,现在却顷刻间溃不成军,几乎要缴械投降。
  可他是绝不会不战而降的。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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