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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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大刘!”
  “天佑大刘!!”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1-13
  文中龚瑛所说,源于《三国志》原文:“是时,策已平定宣城以东,惟泾以西六县未服。慈因进住泾县,立屯府,大为山越所附。”太史慈在扬州根基尚浅,为什么有山越相助?这成为大故事当中的一枚线索碎片。 补充几句,鸮就是猫头鹰的古称,最出名的就是“妇好鸮尊”,一只萌萌哒猫头鹰型樽,可以看出来上古时期猫头鹰还是很受欢迎的。但后来风评被害,才成为了凶鸟。
  第八章 龟钮银印(阴篇上)
  ——公元前74年 · 元平元年—— “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西南北东端兮……” “这篇是什么?我似乎从未听过。” “朕琢磨规划墓寝已经很长时间了,于是把主要想法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逐年更新,名为《筑墓赋》。” 上官皇太后哑然失笑。“为自己修墓而作赋,陛下想必是史上第一人。” “可这是最便于记忆的做法。比如说这‘长绘锦’一句,就是看了此墓之后得来。原以为只有用纱这一做法,可是改用蜀锦在外廊周壁上这么一铺设,顿觉雍容华贵,又增添温暖柔和……” 刘贺沉浸在自己的讲述当中,对上官到底有没有听,却是浑然不觉。 要是在一个月以前,上官哪怕是进自己夫君的陵寝,也一定会感到阴森可怖。但经过刘贺前后一番光怪陆离想法的冲击,她眼里的墓穴,也仿佛换了一副模样。事实上,除了东园工匠,恐怕谁也不曾认真看过这座地宫,可它里面一应物事、排布、装饰,却又分明透着一种淡淡的熟悉感,因为如刘贺所说,“事死如事生”,陵内尽可能还原了先帝生前居停环境。就连案上的豆灯,也是上官熟稔之物——刘弗陵每每彻夜阅读,上官既无事,也无话,就帮他挑灯、剪烛。 刘弗陵确实从来不违抗大将军的决定,可每天的奏章都看,看得仔细。只是从不点评,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看过后的真实态度。 唯独有一次例外。那时他读奏章到半途,忽然挥手把灯盏扫落,油洒一地,铜灯盘也磕弯了一角。那是他非常少有的失仪,后来专门叮嘱内官不必更换豆灯,留作警醒,便再未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上官指尖拂过,还能摸出那凹下去的地方。 “孝昭皇帝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贺忽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 刘贺解释道:“我们现在身处梓宫,身后是便房,二者可共同看成墓主起居待客之所。从大意上看,梓宫应视作寝宫,便房则更侧重于面客之所。可是母后,我们所处的已然是先帝内室,可身边物件,却全是正衣冠、批阅、号令、接见之用。” 上官这才意识到:刚进入这地方的…
  ——公元前 74 年 · 元平元年——
  “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西南北东端兮……”
  “这篇是什么?我似乎从未听过。”
  “朕琢磨规划墓寝已经很长时间了,于是把主要想法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逐年更新,名为《筑墓赋》。”
  上官皇太后哑然失笑。“为自己修墓而作赋,陛下想必是史上第一人。”
  “可这是最便于记忆的做法。比如说这‘长绘锦’一句,就是看了此墓之后得来。原以为只有用纱这一做法,可是改用蜀锦在外廊周壁上这么一铺设,顿觉雍容华贵,又增添温暖柔和……”
  刘贺沉浸在自己的讲述当中,对上官到底有没有听,却是浑然不觉。
  要是在一个月以前,上官哪怕是进自己夫君的陵寝,也一定会感到阴森可怖。但经过刘贺前后一番光怪陆离想法的冲击,她眼里的墓穴,也仿佛换了一副模样。事实上,除了东园工匠,恐怕谁也不曾认真看过这座地宫,可它里面一应物事、排布、装饰,却又分明透着一种淡淡的熟悉感,因为如刘贺所说,“事死如事生”,陵内尽可能还原了先帝生前居停环境。就连案上的豆灯,也是上官熟稔之物——刘弗陵每每彻夜阅读,上官既无事,也无话,就帮他挑灯、剪烛。
  刘弗陵确实从来不违抗大将军的决定,可每天的奏章都看,看得仔细。只是从不点评,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看过后的真实态度。
  唯独有一次例外。那时他读奏章到半途,忽然挥手把灯盏扫落,油洒一地,铜灯盘也磕弯了一角。那是他非常少有的失仪,后来专门叮嘱内官不必更换豆灯,留作警醒,便再未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上官指尖拂过,还能摸出那凹下去的地方。
  “孝昭皇帝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贺忽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
  刘贺解释道:“我们现在身处梓宫,身后是便房,二者可共同看成墓主起居待客之所。从大意上看,梓宫应视作寝宫,便房则更侧重于面客之所。可是母后,我们所处的已然是先帝内室,可身边物件,却全是正衣冠、批阅、号令、接见之用。”
  上官这才意识到:刚进入这地方的时候,第一反应确实不是寝殿,更像是到了正殿。
  刘贺在随葬物件间徘徊,继续说道:“如果这是完全由大臣布置的,那说明先帝寝宫里器物甚少,他不在乎睡眠,也许从未睡过几日好觉;而如果是他自己决定的,那只能说明——他到现在还是不敢安心。”
  上官一怔,她虽然不知道详细,可要是大臣布置,想必有更好的器具。手边这盏缺了角的豆灯,正正表明了这些物件是刘弗陵亲自挑的。
  他还不能安眠吗?
  谁会到了地底还惦记着烦心事?
  可他那人就是规矩到这种程度:犯过一次的错,哪怕是再无旁人知晓,哪怕是记到坟墓里,也不肯再犯第二次。上官仿佛看到那个年轻皇帝的身影,坐在温室殿内,也坐在梓宫当中,把无数的心事嚼碎后默默咽下去,而书案上的灯依然长明。
  可是,这光凭一座墓就看得出来?
  “陛下,”上官皇太后第一次把这句话说出口,“你实在是太古怪了。”
  刘贺却说:“皇太后就不古怪吗?先帝生前,对他的境况和自己的感受都佯作不知;死后到了这黄泉底下,还是要装懵作傻,不肯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不解。
  “你想想,他的地宫修得这般广大,却没有寝室,那寝室会在哪里?待皇太后的合葬墓修成,两室相通,是不是就有了?他想说的无非是一句话:直到你长伴之前,他都不得安眠。”
  一句话平平托出,又在梓宫上下四方的柏木之间回荡。
  刘贺继续说:“唉,看来无论是天子还是黎民,总是想得太多。其实他何必这样?只要尽早尸解羽化,入得太虚,自然有无垠的时间可以等待……”
  话语声像是渐渐远了。上官想,原来这就是“寡人”啊。
  刘弗陵只有上官这唯一的伴侣,可他们哪里是寻常夫妻?一个八岁皇帝,娶了一个六岁皇后,既谈不上爱人,也当不了朋友,甚至熬不成仇人。到最后,他们只是两个同样被逼到鸟尽人终处的孤家寡人。政治也好,真心也罢,无数日日夜夜的陪伴,他们总是静默着度过。那唯一一点话,也只有到了碧落黄泉,才敢无声地说出来。
  “陛下,”上官沉默良久,才忽然打断刘贺的话,“和我完整说说那些生死的事情,可以吗?”
  整座陵寝都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但在那之上,又蒙了一层怪力乱神的罩子。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日月星辰。
  星宿云图,是整座墓里分布最广的画像,不仅覆盖四壁、顶部,还出现在大小各色的陶罐、陶瓶、酒器、石牌以及木牍上。
  当上官留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刘贺正带她从梓宫深处退出来,准备回到墓道与地宫的连接处。路过被霍光踢倒的陶壶时,上官弯腰想把它扶正,却被刘贺一句话制止:
  “请少触碰那一类陶器。分辨方式是观察壶身,以丹砂绘制日月星辰,尤以北斗七星为多,或是天极星、天一星,又有丹书符文。那是镇墓瓶,里面盛装五色石:青、赤、白、黑、黄,如周易八卦方位放置,用以镇压墓中邪鬼。”
  上官“嗖”地一下把手收回来,又犹豫着说:“那倒了没有影响吗?”
  刘贺笑笑,“母后看看,周边多少壶罐都有七星图案?兴许有上万之数。这是天子规格,碎一二百只也不成问题。”
  他让上官等一等,转头消失在地宫一侧,不久后就带了一把玉具剑回来,让昌邑国相安乐拿着剑到墓道去巡逻,不要让闲人进入。他指的“闲人”自然是在地面上等候的大臣。上官忍不住去想那些官员的神情,尤其是霍光的表情——他们对刘贺的行为会作何猜想?自从同为辅政大臣的上官桀死后,还没有任何人像刘贺这样脱离过大将军的掌控。
  而且,这些大臣们还不能离开,因为祭祀仪式还留着条尾巴,皇帝还没念最后一篇祷辞,三太牢和其他数百种祭品都还未奉上。
  安乐没有多想,笑嘻嘻地提着剑就去了。作为国相,安乐最著名的品质就是听话、不吵闹,和龚遂王吉都迥然不同。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出梓宫,来到宽阔的地宫前厅。在左右两侧分别有内外回廊:内侧回廊环绕梓宫一圈,外侧回廊则绕行整座地宫,串联着十多个不同规模和用途的器物库。
  梓宫内外,空气光线都截然不同。在梓宫内部,巨型条木低低压在头顶,每根长度都在五米以上,左右横贯整个内室,让人呼吸郁滞;而到了外部,头上一下子变得空阔起来,灯光让影子耸立成巨人,只能隐隐看见高处是个隆起的穹顶,如同夜空一般墨黑幽深。
  “有人说,上古三代时期,人死了只有一枚棺。”刘贺的声音和平日不太相似,像把皱成团的绸子舒展开,显得清清朗朗。
  “在那个时候,哪怕是皇,也不过是多两层棺木,便长埋地下了。孔子也说过:古也墓而不坟。”刘贺负手在后,和上官一起仰望着墓室穹顶,缓缓说,“直到晚周,才从棺椁逐渐变成坟丘墓室。孔夫子只见了开端,而后愈演愈烈。那变化的起源却是特别朴素的:在礼崩乐坏的时期,人们失土流散,怕在远方呆久了回来认不出祖宗所在,于是垒起土堆作为标识。”
  “皇太后回忆一下,如果是小小的坟丘,是不是像一个屋子的房顶?一方面,人们越来越把坟墓想象成一座冥居,上有顶,下有室;另一方面,人们占有之物越多,想带进地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于是,地上的土堆一点点变大,地下的墓室也变得越来越开阔,慢慢地,它不再是一座房子了。”
  上官问:“是什么?”
  刘贺没立即回答,而是从一盏青铜雁鱼灯里,摘出行灯。那是一件缸灯和行灯两用的精巧器物,大雁嘴里叼着的一尾鱼是灯罩,油灯冒出的烟雾被罩子笼住,经大雁长颈弯进肚子,溶于肚内的水中。需要行走时,鱼罩下面的灯盘有把手,可独立取出使用。
  他把行灯举在半空,微光浮于穹顶,映出若隐若现的彩绘图案。那是用粉色绘制的夜空,用墨线勾勒出九天云气,再以朱砂点亮二十八宿繁星。
  他回答:“是宇宙。”
  一座完美规制的汉墓穴,最基础的构造,就是天圆地方——头顶是穹拱顶,绘上云图星空,象征整个宇宙;脚下是方室土地,放置仪仗生活所需要的所有器物,象征人世。这一切都以墓主一个人为中心。
  所以,一座墓就是一个汉人心中天地人间的精密模型。
  在大量的墓室当中,都绘有墓主出行的壁画,比如在平陵里就有刘弗陵车马烨然的长幅出行仪仗图,且有完整的车马间,陈列真实大小的驷马金车、驷马鼓车、斧车、属车、骑吏陶俑四人、车前伍佰陶俑八人。从方位来看,这些出行画面全都朝向一个方位:大墓的门阙。所以这些并不是墓主生前的复现,而是象征了一次新的出行,即从阴间到阳界的一趟旅途。
  它最终的结局超越了方寸地面,到了穹顶中央,在朱砂星宿环绕之间,墓主转化为羽人,飞向绘有金乌的太阳。
  也就是说,它不仅是空间上的一具模型,还是时间上的一条隧道,描绘了人从黄泉到天界、从今生到永生的全过程。
  在世道逐渐崩坏的时代,只有极少数人能踩着白骨而上,而地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只能茫然迷失方向。于是,他们叩问上天,又探寻地下,重新建筑一切观念。
  因为有了这么一个沟通生死和阴阳的宇宙,人们才有了面对荒乱世界的力气。
  “可是,明知道这已经是一二百尺的黄泉地下,明知道外面依然有无尽的星垂平野,却在这里造一个假的宇宙,有意义吗?”
  “有意义。因为经书告诉我们,天人感应,人的一举一动一骸一发都受命于天,所以人的神识想象出来的宇宙,一样是真实的宇宙。”
  “明知道这么多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穿不了,摸不着,用不上,只有长明灯百年千年照着它们零落成尘,也有意义?”
  “也有意义。因为人无论羽化还是成仙,都不着痕迹,世间再无踪影,只遗留下这些器物,所以说,这些器物就是人的化身,只要它们仍在,墓主就还在人间。”
  上官长吁一口气,这些实在太难懂了。
  刘贺让她想一个场景:如果五百年、一千年,甚至二千年后,有人再次踏入这座地宫,再次看见这些金银玉器——孝昭帝是不是就坐在他们眼前?那么,他是不是就以区区之身,藐视了千百年的春秋?
  一座墓,从它封盖的一瞬间起,就开始帮助墓主打败时间。
  他更进一步说:“两千年以后,霍光、霍氏、甚至朝廷,都已经化为尘土,但孝昭帝依然在这里,豆灯长明。从那时候往回看,会不会觉得,现在所有的战战兢兢都特别可笑?会不会觉得,所有外人加诸于他的制度、规劝、操纵,其实本不存在?”
  “陛下,你说的这些,我们本不该想,也不能想……因为它们分明存在,而且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可还是要想啊。”刘贺一抹微笑,在墓室烛光中熠熠晃动,“不然像孝昭帝这样,到了九泉之下才发现心存惦记,不可怜吗?”
  刘贺带着她,边走,边看,边谈,又把额外带下来的器物安放到对应的库房里。整座墓室就是严密且恢弘的宝库:车马、娱具、文书、兵器、衣冠、金钱、五谷、乐器、酒具、庖厨……刘贺漫步其中,熟悉得如同在家里,又有时忽然沉迷在某件器物或者某种设计上,像人一头没入深水,对周遭事情完全没了反应。
  他还让上官嗅了嗅墙壁,清香扑鼻——那是两条回廊之间的木墙,异常厚实,将门洞拉长成了隧道,即是最高规格的黄肠题凑。一根根黄心柏木躺下来,以长度作为墙壁的厚度,从内外两侧看,只能看见码得密不透风的树干截面。严丝合缝,数以万计,一圈墙就是一座森林,飘着几百年阳光雨露哺养出的精魄。
  他们还经过一个阙口。整座地宫往四大方位,共开出四条墓道,这一点刘贺是知道的,但这却是第五个出口,还掩着一扇柏木门扉。上官总算发现了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略带得意地说道:那后面是一条隧道,通往合葬地穴,也就是上官自己的墓。上官墓还没有完工,但隧道已经留好。两人把门微微推开,朝里面看,隧道修得简陋,未铺砖,还有架子顶着。但左右两侧燃着长明灯,一直往远处延伸,直到尽头被漆黑吞没。
  关上门的时候,刘贺问她,不去看看?
  上官却告诉他:等墓室修好,我们再去。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对陵墓已经没了忌讳。相反,有这么一个地方静静等着,这么一条幽深漫长的隧道远远牵着,竟让她心里多了一个归处。她本来已经什么也不剩,彻底孑然一身了——可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片小小的宇宙。
  刘贺听到这句话,咧嘴笑了笑,转身从青铜车上摘出一只兽纹提梁卣来。晃一晃,液体撞出响声。他又取了三枚酒爵,对上官说:“来,我们陪孝昭皇帝喝一杯吧。”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1-17
  除了前文提过的《死与重生》,本文还大量参考了杨宽老师的《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研究》。如果出了硬伤,那一定是我没读明白。 这部分再进一步写了写汉代人的生死观念,这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前,中国本土的朴素宗教哲学,有些东西可以和其他宗教比照,可又有鲜明的本土特色。“星空”是其中一种很特别的意象。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难得的比较安定的时期,熬过了春秋战国秦,人们反思,转而想很多玄幻的东西。
  第八章 龟钮银印(阴篇下)
  ——公元前74年 · 元平元年—— 龚遂和王吉预测过很多情况——皇帝和皇太后单独留在墓穴里,这超越了里面最离经叛道的一种。不仅因为这里面隐含着巨大的伦理方面的担忧,还因为谁都知道,皇太后是大将军的命门所在。曾经有过这方面嫌疑的人,血已经流成了河。 所以这不完全是件坏事。 大将军霍光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可脸成了紫色,一举一动都势若千钧。大司农田延年给他递水,用的是一只羽觞,他把耳朵掰了下来。所以当大将军在墓祠里坐下,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躲了出去,跑得早的、地位高的就占据了东西耳房,晚的只能找树荫下站着。可无论躲到哪里,两只眼、一颗心,还是吊在墓祠方向。 他们便知道:大将军和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聊了半天,邓广汉汗如雨下,看来没想出办法。邓广汉统领着长乐宫守备,和皇太后相关的一切事情,本该全在他的耳目当中,可今天这一出却完全出乎意料。 长乐卫尉还没有聊完,少府乐成主动凑过去,被大将军冷脸数落半天,丧了气,弓着腰,几乎跪爬出去。未几,却又回来了,还带去两个人。 那两人自然是龚遂和王吉。 这是龚遂第一次直面大将军霍光。看见他,龚遂眼里的不是耳目口鼻,而是横在天上一头赤彤彤的云犬。牂云侵扰北辰,以下犯上,不臣乱君。可他此刻要做的事情,却不是拿大棒去驱逐邪狗,反而是要引着它,到帝星身边去。 所以他没有跪,只是作揖。 王吉见他这样,额头上滋出一颗汗,但也同样没有跪。 大将军左手拈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像是一片万里无波的湖泊,倒是长乐卫尉邓广汉先发作,手握剑柄,想把一身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吓得少府差点儿又趴下去,但龚王二人只是躬身站着,将卫尉彻底晾在一边。他们知道,唯一重要的人只有大将军。 所以龚遂也不绕圈子,说道:“禀告大将军,帝陵四条墓道,仪式前已经封了三条,皇上命昌邑国相安乐留下,就一定会让他看守最后一条墓道。安乐是个惟皇命是听的人,如果强行闯入,随时可能血溅五步,惊扰帝陵。但是,还有其他方…
  ——公元前 74 年 · 元平元年——
  龚遂和王吉预测过很多情况——皇帝和皇太后单独留在墓穴里,这超越了里面最离经叛道的一种。不仅因为这里面隐含着巨大的伦理方面的担忧,还因为谁都知道,皇太后是大将军的命门所在。曾经有过这方面嫌疑的人,血已经流成了河。
  所以这不完全是件坏事。
  大将军霍光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可脸成了紫色,一举一动都势若千钧。大司农田延年给他递水,用的是一只羽觞,他把耳朵掰了下来。所以当大将军在墓祠里坐下,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躲了出去,跑得早的、地位高的就占据了东西耳房,晚的只能找树荫下站着。可无论躲到哪里,两只眼、一颗心,还是吊在墓祠方向。
  他们便知道:大将军和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聊了半天,邓广汉汗如雨下,看来没想出办法。邓广汉统领着长乐宫守备,和皇太后相关的一切事情,本该全在他的耳目当中,可今天这一出却完全出乎意料。
  长乐卫尉还没有聊完,少府乐成主动凑过去,被大将军冷脸数落半天,丧了气,弓着腰,几乎跪爬出去。未几,却又回来了,还带去两个人。
  那两人自然是龚遂和王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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