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大魔王 第7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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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在高速上行驶,这样的状况非常危险,后车稍一不注意,就会造成追尾。但在叙力亚公路上倒是没那么可怕,毕竟路况不允许速度达到能让心情自由自在的七十迈(112.63公里/小时),只能维持着二、三十迈的样子,才能保证行车安全。
  但这也着实太慢了点,在华夏,即便是两车道的国道也不至于开这么慢。
  前面散布着弹孔的厢式货车拦住了成默的视野,连唯一能够借以慰藉的星空都无法浏览,这叫成默感觉自己正坐着潜艇在深渊般的海底龟速行驶,而这辆厢式货车就像一只巨大的灯笼鱼(深海鮟鱇),在遇到烂路时,厢式货车开始颠簸摇晃,于是那唯一一点红光就在浓墨似的黑暗里摇晃如风中的灯笼。
  这样压抑的场景,加上时不时就要弹跳抖动,让成默感觉皮卡随时都会散架,这叫他这么有耐性的人都觉得浑身难受。他有些不解前面的货车开的很慢,一旁也没有车辆行驶,为什么哈立德仍然没有选择超车。
  成默扭头看了全神贯注正在开车的哈立德一眼,刚才他和守卫关卡的叙力亚士兵交涉时还算镇定,给钱的姿势也很是熟练,让成默有些刮目相看,只不过对于十九岁的青少年来说,哈立德熟练的着实叫人有些心疼。
  “为什么不超车呢?”成默问。
  “阿什卡尔大叔叮嘱过我,这样安全一些。”停顿了一下,哈立德又解释道,“这样的话万一遇到反正府武装他们也不会先攻击我们,而是会优先攻击大货车,我们就有机会逃生了……”
  如此不可辩驳的理由成默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叙力亚国内的危险性,皱着眉头问:“不是都签了停战协议了吗?在正府军的控制范围内还这么危险?”
  哈立德苦笑道:“大规模的战役是暂时停止了,小规模的从来没有停过,今天不是正府军在打自由军,就是酷儿德人在和努斯拉派火拼,要不就是胜利阵线和深水旅大打出手,最猛的还是is,他们每天都在搞事,只要不够极端的组织他们都要干。就算是在大马士革也不安全,更何况这里还算靠近反正府军控制区……”他抬起右手拍打了一下方向盘,像是自我解嘲,又像是已经认命般的低声说,“反而哪天没有打仗才叫人害怕。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条路是重要的运输线,正府军的保护还算严密,反正府武装最多就是远距离的发射点炮弹,或者利用无人机搞事情,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用到无人机,除非是很有价值的目标……”
  成默倒是知道正府军的背后支持者是恩诺思,酷儿德人的背后有灯塔国,而is背后则有原教旨沙乌地国家的金援和人力援助,至于努斯拉派、胜利阵线和深水旅,他则不怎么了解。不过就算不了解,成默熟读历史,也能大致猜的出来,背后肯定有国外势力的支持,不外乎以瑟列、图尔齐这些周边强国和法兰西这样的前宗主国。
  如此悲惨的国情,身为叙力亚人必然不会好受。精神上的屈辱感到在其次,因为朝不保夕所产生的焦虑,以及身体上必须面对的无穷困厄,才是痛苦的根源。
  这个瞬间成默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华夏近代史,那是他最不喜欢阅读的历史。他凝视着前面那辆厢式货车光芒暗淡的左尾灯,心想:历史从不纠错,不过是个不断重复的循环,这真是个叫人失望的事实。他忍不住叹息道:“一百多年前华夏也是这样,甲午战争之后,列强在华夏划分势力范围,整个华夏都被瓜分。后面趁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列强无暇东顾的时候,华夏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满清统治,可惜华夏并没有变得更好,形成了北洋军阀割据,而这些军阀背后也站着外国列强,在它们的操纵下,军阀之间连年征战,争斗不已,那是整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最腐败、最民不聊生的时代,比起来,现在的叙力亚也许还好上那么一点点……”
  “华夏?”哈立德有些惊讶。
  成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过放松和投入了,完全忘记了目前是一个德意志人。但这在身经百战的成默面前根本算不上问题,他十分自然的耸了耸肩膀解释道:“我的……前妻……是华夏人,所以我对华夏很了解,也有很深的感情。”
  他目前所扮演的身份雷克茨卡和雅典娜所扮演的温蒂是夫妻,因此他只能给谢旻韫安排一个前妻的身份。
  哈立德丝毫没有怀疑成默,不以为意的说道:“我知道华夏,他们援助了我们叙力亚非常多的物资,还为我们修建了不少难民营,电视上有报道过,我家的不少生活用具就是领的华夏捐赠的,还有手机,我的手机就是小米的,不过在拉塔基亚有信号的地方很少,还常年没有电,基本没有什么用,只有去大马士革了才能用得上……”
  成默终于知道那些熟悉的搪瓷水杯从哪里来的了,他笑了一下说道:“华夏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
  “那他们为什么不帮忙制止战争呢?大家都说自己爱好和平,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帮帮我们呢?”哈立德的话语中并没有幽怨,只有迷茫。
  成默沉默了好一会,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诚实的回答这个问题。作为个人,行事会被道德、情感等等因素所左右,但作为国家,人类的集合体,行事准则只有利益。
  不过这个答案实在过于冰冷和无情,于是成默便说道:“大概是大家都打不过灯塔吧!毕竟灯塔拥有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武力……”
  汽车里的气氛陷入了有些窒息的沉闷,那股难闻的腐臭味道愈发明显了,成默打开了车窗,让冷空气灌了进来,清新又冰冷的晚风涤荡了闷热的空调气息,那股淡淡的腐臭味道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令人精神一震。再次驶过一段烂路,“哐、哐、哐”的震颤声在午夜格外响亮,成默也感觉到了令人不适的颠簸,不得不抓紧了扶手。
  “这是坦克碾压过去所造成的。”哈立德的声音在冷风中发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坦克驶过的画面而恐惧,还是因为汽车行驶的不够平稳,“在我十五岁之前,我也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只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见过战争的样子,那时候我最爱的玩具就是一把能发出‘突、突、突’声音的玩具枪,我的父亲很爱看书,他最喜欢的作家是乔治·马丁,我们家里原来有乔治·马丁的全套作品,《冰与火之歌》、《光逝》、《风港》、《图夫航行记》,受到父亲的影响,我小时候也很爱看书,甚至还幻想过成为一个作家。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生活真是幸福,虽然我妈妈总是很严厉,非常在乎我的成绩,让我没有太多时间看故事书,看电视剧,但只要我考试不错,假期里总有时间能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悠闲的看一整天书,看一整天电视。但这一切在我快十岁的时候全都变了,虽然当时我年纪很小,但却记得很清楚,刚开始电视上、报纸上都说叙力亚没有受到突力斯和艾及的影响,社会非常稳定,然而就在一群参与游行并在墙上图画翻正府涂鸦的中学生被捕之后,事情就急转直下,全国各地游行不断,但大家都还抱着理性的态度,没有人想过要诉诸武力,但随着脸书、油库上不断有各种各样关于正府的负面新闻爆出来,大家对正府的容忍度越来越低,直到2011年4月17日,在霍姆斯一座寺庙前面,一群暴徒枪杀了40名示威者。谁也不知道那些暴徒是谁,正府说是沙比哈暴徒,而网络上说是当地的便衣警察。如今事实是怎么样已经不再重要,总之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之前是抗议,之后是起义。刚开始正府还能控制的住局势,当教派之间的仇杀开始以后,事情就开始失控。但那时我们的生活还勉强能够继续,我就在暴乱不断,杀戮不断的环境中上学,随着正府军对反对军的打击,局势开始反复,时好时坏,总的来说慢慢在变好,我还天真的以为动乱马上就要结束了,考虑去哪里读大学。然而2018年4月14日,灯塔、英格兰和法兰西对大马士革发动了空袭,我在大马士革的婶婶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说,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战争爆发了,死了很多人,很多人的家都没有了,尽管状况一直都很糟糕,各派打来打去,但大家还没有绝望,生活秩序勉强还能维持,强大的灯塔、英格兰和法兰西介入,让整个叙力亚都陷入了恐怖的战火。我第一次在我的父母眼中看到了惊恐,他们把我和姐姐全都叫了起来,半夜就开始收拾东西,我当时还没有睡醒,有点不开心,不过我还是一边抱怨一边努力的开始收拾东西,我的电脑,我的书,还有我养的那只叫‘卫士’的小狗,但在上车时候我妈妈把我的东西全都给我扔了,我抱着‘卫士’不想放手,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母亲直接给了我一耳光……”
  说到这里哈立德停止了叙述,因为前面的厢式货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哈立德也踩了刹车,将车停在了厢式货车的后面,他拉起了手刹抱怨道:“原来从拉塔基亚到大马士革最多只要十多个小时,现在至少要一天,还是在不堵车和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三百多公里路有几十道哨卡……真是糟糕透了。”
  “后面呢?”坐在后座一直没有出声的雅典娜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后面?”哈立德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后面我哭了,一边哭一边逃命……”
  成默看了眼后视镜,雅典娜正盘腿坐在后座,像是打坐的姿势,两个人的眼神在镜中相遇,成默心有灵犀的问:“那你母亲要你扔掉你的小狗,你扔掉了没有?”
  “哦!当然没有。”哈立德耸了下肩膀,“见我哭了,妈妈也哭了起来,说自己的命都顾不了了,还哪里能管一条狗的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哭,后面爸爸允许我将‘卫士’抱上了车,只是告诉我如果卫士过不了边境,就必须把卫士放掉……”
  成默摇了摇头说:“你们走的太迟了,战争没爆发之前还有机会离开,等到战争爆发就哪里都去不了。”
  哈立德叹息了一声说:“是啊!我爸爸也很后悔,去图尔齐边界的路上全是人和车,大家都在逃。我坐在车上看到好多人背着行囊都在逃,有些人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去哪里,只是跟着人群逃,像是被狼驱赶着的羊群,每个人都在想着赶快离开这里,但真正能离开的没有几个,很快我父亲就收到了边境已经被封锁的通知,有人说不如想办法坐船,坐船去塞浦路斯。不得已,我们还没有赶到边境就只能掉头又回到家里。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城里已经发生了暴乱,街上到处是被毁的警车,还有……尸体……”哈立德干笑了一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尸体,和在寺庙里安详死去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横在马路的中间,睁着双眼,几乎看不到瞳孔,只能看到雾气一样的眼白,还有满身的弹孔……”
  成默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被枪杀的尸体时差点呕吐,那还是在莫斯科,现在回忆起来竟如此遥远。他想起了李济廷对他说过的话:“死亡不可怕,人的一生虽然极少看到死亡,却始终伴随着死亡;战争也不可怕,战争几乎和我们人类一样古老,可怕的是人心,当我们失去理性,变身为野兽或者机器的时候,人就不再是人……所以千万不要让兽性的本能占据我们的内心……”成默又想:“可是如果不变成野兽就无法活下去该怎么办?”
  这时皮卡已经跟着大货车缓慢行驶到了关卡前,有了第一次过关卡时弄的通行证,加上哈立德又给士兵塞了钱,这一次还算顺利,没有停下来等很久,他们就安全的通过了关卡。
  三菱皮卡跟在那辆厢式货车后面沿着公路继续向前,哈立德拉开了一些和前面的厢式货车的距离,视野开阔了不少,这叫成默不再那么压抑,不像刚才那般随时都要准备好被塞进车底。
  夜风如水,不停的从车窗里流进来,吹得三个人的头发都在乱飞。哈立德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不是我说的话太无聊了?”
  成默摇了摇头,“不,我对你在战争中经历了什么还挺好奇的。”
  “现在想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到家我爸爸尝试着找能够离开叙力亚的船,船票价格高的吓人,还只收美元和欧元,我们家有七口人,根本支付不起那么高的船票,我爸爸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掉,汽车、我妈妈的黄金首饰、还有电器,能卖掉的全卖了,只剩下一些囤积的食物实在不能卖,其他的全卖了,但叙力亚元兑换美元、欧元的汇率一天天上涨,甚至根本就兑换不到。我第一次看见他给别人跪下,他痛哭流涕,拿着一袋子钱就是希望能换点美金,欧元,至少能买两、三张船票,把我和姐姐送走,但那人只是摇头,说只能用黄金换,叙力亚元不收了。”
  哈立德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缄默了须臾,调整好了情绪才继续说道:“我从小到大都非常非常崇拜我的父亲,我认为他无所不能,就像超人一样,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但那天才知道我的父亲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能赚钱买小汽车,能送我进天主教学校,还能买靠海的小楼,但却没办法带我们离开。”
  “我们无处可去,只能躲在家里,街坊邻居没有能逃出去的也都回到家里。我们那里并不是主战区,港口那边才是,白天还稍微好点,只有接连不断的枪声,但夜里格外吓人,我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一颗颗流星一样的导弹落在城里,刚开始每次炸弹爆炸我都会尖叫着躲到地下室,后面慢慢习惯了,我就会分辨导弹的方向,如果不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我就只是在床下躲一躲,如果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我就赶紧去地下室。我记得离我最近的一次爆炸就是阿什卡尔大叔家被导弹击中的那次了。我躲在地下室,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我以为战争就是在我们家院子里爆发的,我的父亲和母亲不停流泪不断的大声的念诵着祷文,我平时礼拜从来不怎么用心,那一次是真的慌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虔诚的祈祷过,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求求造物主救救我,不要让炸弹落到我们家。”
  “那一次真的很幸运,整条街就我们家的房子没有被破坏,也只有我们家的人没有受伤,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多哭声,那哭声比枪声还可怕……”
  “后面就是日复一日这样恐惧的生活,随着战争的继续,大家逐渐的习惯,战争时而激烈,时而平淡,但都没有人敢轻易出门,即便是房子被炸成了废墟,也都只能躲藏在家里。人越来越少,无论是正府军还是反对军都在抓男人入伍,在酷儿德人控制的区域,就连年轻的女性也得参军……”哈立德吐了口浊气,苦笑了一声说道:“我长得比较瘦弱,看上去年纪比较小,但还是因为年龄已经到了十五岁,得应征入伍,最后是我爷爷顶替了我去参军。他说他已经活够了,就算让他去做人肉炸弹也无所谓。”
  “再后来,局势变得没那么糟糕了,也可能是我们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但被强行应征入伍的父亲却传来了死讯,他死的并不英勇,就是在巡逻的时候遇到了炮弹袭击,就连敌人都没有看清楚,就非常不幸的倒下了。我爷爷因为瘸了条腿被放了回来。日常担惊受怕的母亲哭着说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说父亲去了造物主的花园,她迟早也会跟着去。父亲走的时候家里并没有太乱,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或者其他亲人死去的准备。寺庙里早已经没了教士,我们只能自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将父亲掩埋掉,也是用的这辆车,把父亲的遗体拖到了刚才我们路过的山脚下。爷爷告诉我,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带我们离开这里。”哈立德顿了一下,像是许愿般的轻声说,“所以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钱,带我的家人离开这里……”
  哈立德令人同情的往事并没有博得成默太多怜悯,他向来没有心。对于他来说,他只是在深入一个饱受战乱的国度,深切的感知现代文明剥下了虚假面孔时的真实模样,以及处在战争中的人类心态。
  当然,一切顺利的话他也不介意帮助哈立德实现他的愿望,但并不适合在眼下说出来,因此他只是意味深长的低声说道:“希望你早日实现你的心愿。”
  “谢谢您,雷克茨卡先生。这些话也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的同学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还能联络上的已经没几个了,认识的人里面就属我最幸运,绝大多数人都比我要惨的多,就算我想倾诉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
  成默点了点头说:“能够理解。”
  哈立德深吸了一口起说:“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话题,聊点没有那么沉重的。”他笑了一下,心情像是轻松了不少,接着他又犹豫了一会,低声问,“雷克茨卡先生,你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拉塔基亚呢?就算你们直接到大马士革也都会好很多,叙力亚对你们来说非常不安全。”
  “我们也是不得已,原本我和我妻子的目的地是贝鲁特,但因为乘坐的船出了点问题,不得不在拉塔基亚靠岸停下,要不然我就得在船上等待不知道多久,为了节约时间和金钱,我才不得不下船,先去大马士革,再转道去贝鲁特……”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有游客来我们拉塔基亚,幸好你们没有在城里逛太久就被我妹妹看见了。当时我正在城里卖仙人掌果,她跑了过来告诉了我,我想这是个赚钱的机会就赶紧追了上去,当时我还有些害怕你们被is或者黑旗军、圣战旅的人看到,那样就麻烦大了。”哈立德感慨道,“万幸没有……”
  成默清楚中东世界和西方世界绵延了上千年的恩怨,可对于现今叙力亚的势力范围划分并不太了解,于是不着痕迹的引导哈立德谈论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两天的熟悉和刚才的交谈让哈立德完全没有初见时那么拘谨,对成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仅详细的告诉了成默有关叙力亚各个武装势力的事情,还描叙了自己对叙力亚之外的世界的向往,他想象自己能去到欧罗巴,能在真正的自由世界生活,能吃牛排和精美的点心,还能给姐姐妹妹买漂亮的裙子。
  他说他有亲戚已经到了德意志南部的德累斯顿,亲戚们在那边的生活很好,德意志正府给他们安排语言课,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宿、食物还每个月都发一些钱,最关键的是在那里在也不用惧怕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
  “我现在听见烟花的声音都会害怕……”说到这里哈立德转头看着成默笑的很单纯,“幸好你不是灯塔人,而是德意志人,如果你是灯塔人或者英格兰、法兰西人,我不会帮助你们,说不定你们会被人吊死在拉塔基亚,还会被制作成视频,被半岛电视台播放……”
  成默深知哈立德并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在陈述一个比较极端的可能性,对此他并没有觉得可怕,只是觉得每个人类都是充满矛盾的个体,好比哈立德,既憎恨着外面的世界,又充满了向往;既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又难以摆脱骨子里对它的眷恋。
  大概人类是极其需要归属感的动物,害怕孤独,想要沟通,为了不被群体所抛下。就像哈立德和他的家人,明明是开放的信仰者,但为了不被排斥,不得不变得极端。通过自我的牺牲和妥协去获得短暂的安全感。
  但时间久了,内心的空洞就会越来越大,要么你会变本加厉的去迎合这个群体,以获得更多的认同;要么你就会选择逃离……
  在现实生活中,国家、民族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归属感。
  曾经成默以为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无需虚假的归属感,安然的走向孤独。现在看来归属感源于人类自身对安全感的热切需求,按照马斯洛的理论,如果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和爱以及尊重这种缺失需求得不到满足,高层次的成长需要也很难发展……
  具象化的说,当一个普通人生活在叙力亚这样基础需求都难以满足的国度,是不可能获得成长的。
  就像叙力亚,它曾经可以给人们提供归属感,现在不可以。
  因此国家和民族并不是想象的共同体,而是切实能够提供归属感的真实的人类集合。
  成默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古典主义自由者,并没有什么的家国情怀,在他看来爱国在大多数情况下确实是一门生意,不过这门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
  作为普通人来说,爱国是必须的选项,因为每个普通人都和能够提供给你归属感的国家深度绑定。只有国家好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才会受益,才能跟着变好。当国家变得不好时,那些有钱人可以随时离开,损失最严重的则是组成这个国家无法离开的每一个人。
  因此恨国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收了钱的;一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成默当然是聪明人,按照“帕斯卡赌注理论”,他怎么都会热爱祖国,即便他渴望获得真正的自由,也深知自己无法剥离出生时就自带的属性,也无法忘记他生活过的地方,相处过的那些人。
  即便经济衰退,文明消亡,他也不可能忘记岳麓山上那些领养牌,无法忘记湘江河畔的母校,无法忘记乘坐过了无数遍的202路……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乡愁”……
  ……
  又过了三个关卡,在第五个关卡时,时钟转到了二十二点。因为成默和雅典娜都不会开车,没办法轮换驾驶,哈立德只能把车停在了关卡不远处的荒野之中。
  叙力亚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尚有十六、七度,到了夜晚气温骤降到了只有一、二度,荒原之上没有任何遮挡,冷风肆掠之中更叫人觉得冷。车子又不可能怠速下开着空调,早有准备的哈立德便从卡车拖箱上搬了柴火下来,接着又拿起军用铲轻车熟路的在车边挖了一个坑,清除掉了附近的杂草,随后在浅坑里堆好了柴火,淋上汽油,片刻之后,原野之上便升起了温暖的篝火。
  做完这一切不过才十多分钟,车厢里的余热还没有散去。成默和雅典娜下了车才觉得天寒地冻,赶紧靠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旁。
  哈立德搬了三个软垫和三张毯子下来,给了成默和雅典娜各一套,就将自己手中的软垫放在皮卡的前轮处,背靠着前轮坐了下来。
  整个皮卡能靠的地方也就只有前后轮,成默和雅典娜如果不想被冷到,就只能一起坐在后轮处。雅典娜可不像成默那样会想那么多,径直就趟过杂草踩着砂石走到了后轮处,弯腰将软垫摆在了地上,随后坐了下去。
  成默站在篝火旁左顾右盼,哈立德已经闭上了眼睛,自己总不可能跑过去和哈立德挤在一起,那就只能选择去车厢里挨冻,又或者厚着脸皮和雅典娜挤一挤……
  他终究不是厚脸皮的人,左思右想了须臾,还是拉开了车门,钻进了车厢。打下了副驾驶座椅之后,成默盖着毯子躺在了座椅上。这样的姿势舒服是舒服,但没开空调的车厢似乎比野外还要寒冷,成默不得不将毯子卷在身下,把自己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彻骨的寒意让毯子和衣服都显得格外冰凉,成默打着寒颤无法闭上眼睛,窗外的篝火倒映在玻璃窗上,依稀中那些腾起的火星乘着风直升天幕,和明亮的银河融成了一片永恒的光。
  成默心想:可不能睡的太沉,这里不见得安全,这么冷想要睡的太死也不可能,等拿回了乌洛波洛斯,一定给自己弄一个可以散发热量的技能……
  ……
  即便是在无人区一般的莽莽荒野,清晨时分也有宣礼的梵音在唱响。
  成默睁开眼睛就看见哈立德跪在垫子上,面朝东方在做晨礼。不远处的哨卡屋顶一个铁皮大喇叭,正有歌咏声源源不断向着四面八方传播。成默冻了一夜,没怎么睡好,干脆就裹着毯子下了车,篝火被哈立德加了柴,烧得正旺,弥漫着木柴味道的烟雾让手脚冰凉的成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他走到篝火旁,回头看向了雅典娜,她靠着后轮似乎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之中。
  浅白的晨光晕染了天际线,火光映衬着她脸,虽然面容轮廓不是她原本的样子,但成默的眼中却能清楚看见雅典娜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他驻足了片刻,见那条素色的羊毛毯滑落到了她的腰间,成默放轻脚步,走到雅典娜的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毯子给雅典娜拉到了肩头。
  雅典娜睁开了眼睛,稍稍抬头注视着成默,那双幽深的蓝色瞳孔在将醒的玄色中如启明星般透亮。
  也如启明星一般遥远而淡漠。
  成默顿觉尴尬,心想自己真是不该多此一举,又俗又傻,还有点做作。可刚才他怎么没有考虑这么多?他连忙直起身子,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你还可以睡一会,我去把饼和羊肉串给你热一热。”
  雅典娜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继续靠在车轮上休息。
  即便是在干燥的叙力亚,清晨的冷空气中也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成默从车厢里提出了原本是装酒精的塑料壶,现在这里面装满的是烧开的水。
  拉塔基亚至今还没有恢复自来水供应,每天的水必须去固定地点去自己打,这些打来的水比华夏的矿泉水还贵,并且还不能直接使用,还得先用过滤器过滤一遍,再烧开才能饮用。成默把这一壶昂贵的水放在一块稍大石块上,又从雅典娜的背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在冷风中刷牙洗脸,收拾好自己,再把雅典娜的洗漱用品给她在石块上放好,便走到篝火旁开始烤馕和羊肉串。
  馕和羊肉串都是哈立德的母亲已经做好的,只需要加热一下就行,但在野外,即便有火,加热也殊为不易。
  为了雅典娜能够吃上一顿热饭,成默拿了军用铲重新挖了个坑,找了几块石头,放置在坑的周围,在坑底铺满了柴火,做了一个简易灶台。接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块稍微平整一点的石块,趁着哈立德不注意,用七罪宗将军鼓大小的石头削成了一块异常平整的石板,随后用水把石板洗干净,放置在了简易灶台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坑边的作为支点的石头的位置,让石板能够平稳的放在上面,一个用于做“石板烧”的灶台就完全做好了。
  成默找来了汽油引燃了柴火,就等着火将石板完全加热。火势很大,灰色的石块很快就被烧的漆黑,成默赶紧拿来羊肉串,挑出一些比较肥的,在石板上煎出羊油,于是荒原之上便升腾起了香气四溢的炊烟。
  闻到香气的雅典娜,马上就不睡了,裹着毯子,走到了成默身边,在晨曦中注视着石板上的羊肉和烤饼,裹着孜然和香葱的羊肉在石板上滋滋发响,浸了油脂的烤饼变的焦黄,羊肉香气和小麦香气混在一起,令人唇齿生津。
  雅典娜吞咽了一口唾液,目不转睛的盯着羊肉和剪碎的烤饼问:“什么时候吃饭?”
  蹲在石板旁边的成默抬头看了雅典娜一眼,笑着说道:“你先去洗脸刷牙,等你洗完脸,刷完牙,就能吃了。”见雅典娜飞快的转身,成默又说道:“东西我都给你摆在那边了。”雅典娜头也不回的点了点头,走到放着洗漱用具的石块旁,成默已经将香皂、牙膏和牙刷都整齐的放在了石块上,只不过没有矫情的帮雅典娜把牙膏挤上。
  这时哈立德早已做完了晨礼刚刚洗漱完毕,看了眼正在做饭的成默,哈立德摇头晃脑的笑道:“雷克茨卡叔叔对您真好,这在我们叙力亚可是难以想象的……”
  正在挤牙膏的雅典娜停住了动作,低声问:“为什么?”
  “在我们叙力亚,这些事情都是女人做的。”
  雅典娜认真的说:“也是仆人应该做的。”
  哈立德没想到只是想要说句好话,却让自己陷入了窘迫,他挠了挠了头,“不一样,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也知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但我妈妈总说,外面的食物没有爱,只有家人做的食物才有足够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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