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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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很少有闲人会在国子监外晃悠,但是万一呢,万一有熟人见到他们稀烂的成绩,这脸面岂不丢到别人家去了?
  这些人呜呼哀哉,恨不得烧香拜佛保佑自己能平安度过此劫。
  唯有傅朝瑜等对经书史籍烂熟于心的,这会儿依旧稳坐如钟,并不很是介意考试。
  律、书、算三门里头,也有不少勤奋好学的学子想借着这回联考脱颖而出。
  国子监甚至是外界对他们这些监生多有忽视,因为他们没有根基,没有底气,更没有退路。他们固然想改变现状,只苦于没有门路。眼下孙大人提议要联考,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一晚,学舍的烛火都比平常熄得晚,更有人通宵奋战。
  傅朝瑜他们学舍晚上一般只有陈淮书温习功课,今儿另外两个也都开始摸上书了。
  不过杨毅恬看得不得章法,时常得请教陈淮书;杜宁看得烦躁,他每一篇都看不懂,又不好意思问人,几次丢了书又几次捡回来,反反复复,别人瞧着都觉得折磨。
  杜宁心里烦得要命,自家老爹是个极好面子的,若是他成绩垫底,回家舍不得要挨一顿毒打。
  看又看不进去,想睡又睡不着,倍受煎熬。
  四人中,唯有傅朝瑜还在一心画《西游记》。
  他既答应了皇上赶工,便不能让对方等太久,否则再大的热情也会消磨,那书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不过,这《西游记》的原著中依稀可见对于昏庸统治阶级的批判与反抗。傅朝瑜自然不敢照搬照抄,只能在细微之处略改一番,将那些不好的地方与前朝联系上,隐喻前朝,应当不会再犯忌讳了。
  杜宁干瞅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一点儿不着急,心中又不平:“某些人耍尽心机进了国子学,却又不好好珍惜机会,这回若是名次垫底,少不得要被孙大人赶出去。”
  傅朝瑜头都没有抬一下。
  陈淮书轻笑一声,无语地看着杜宁:“你以为朝瑜跟你似的?”
  “怎么,他很厉害不成?”杜宁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兴许他还不如我呢!”
  他好歹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不像傅朝瑜这个插班生,谁知道他从前读没读过书?
  傅朝瑜正画到大圣被压五指山,画得全神贯注,毫无反应。
  陈淮书本欲同他争两句,可杜宁这样的与他说的再多也没意思,试还没考,成绩还没出来,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还是等这回考完之后,再狠狠羞辱杜宁一番。
  陈淮书毫不怀疑傅朝瑜的学识。与他相交这些日子,偶尔闲聊时,不论多罕见的典故,朝瑜都能信手拈来。若不是学富五车,绝对做不到这般。
  陈淮书知道国子监人就有些人对于好友有偏见,但愿这回考试过后,那些偏见都会烟消云散。
  且不说这突如其来的考试让整个国子监如临大敌,便是朝中不少人,也同样战战兢兢。
  孙明达故意透露消息,与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提过国子监的考试,说得清清楚楚,一句不落,甚至还曾表示,待此次联考过后,会请国子监所有在京监生家长前往国子监,就各家子弟平日里的表现互相交流探讨一番。
  凡家长不愿意出席的,其子弟将视为自动退学。
  不少官员听到这一出,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骤变。
  国子监几时变得这般严厉了?
  监生考试,还得牵连家长?一人考不好,连坐全家?哪有这个道理?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禁不住这么丢人。各家子弟中,成绩好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孩子其实都是拿不出手的。他们劝不住莫名其妙发癫的孙明达,前头陈御史被怼之事历历在目,让人胆寒,便只好跟皇帝反应,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想让皇帝出面,阻止孙明达。
  凭什么国子祭酒有这样的权利?
  他们不服!
  皇帝答应得好好的,让他们只管放心,私下却一个字没与孙明达提。
  他心中也恼火着呢。国子监修缮要花钱,监生食谱亦花了不少,从前是朝廷养着国子监监生,结果这群监生不争气,白白浪费了朝廷心血,还不能为朝廷效力。
  朝廷不养闲人,即便孙明达不动手,皇帝也得想法子的。
  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乐见其成。至于那些官员是否尴尬,谁在意?反正他这个皇帝不在意。
  皇帝甚至特意招来孙明达,表示了一番自己的支持。另交代道,若是届时朝中有哪个监生家长不配合,可暂时记下,来日一起发落。
  对于皇帝的态度,孙大人还算满意。
  在外成功恐吓同僚,制作恐慌的孙大人总算是出了心头那口浊气。
  这日他从外归国子监,想着有事儿与王纪美商议,便调头去寻了王大人。熟门熟路地进去后,便发现王纪美桌案上摆着一份翻阅过的时务策。
  孙明达顺势拿了起来,一看之下,竟入了迷。
  文章论述了对外政策,引经据典,内容详尽,且不落俗套,甚至x还提了几个新颖的点子。通篇读下来,只觉得酣畅淋漓。
  痛快啊,许久没有读过这么好的文章了。
  “这时务策是谁写的?”孙明达忍不住询问。
  王纪美从书中抬头,见他爱不释手,眉眼都舒展起来,似有几分扬眉吐气:“是国子监的监生写的,如何,可能入孙大人的眼?”
  “是一篇佳作,快别藏着掖着了,究竟是谁?”孙明达追问。
  王纪美却打算多卖几日关子:“眼下不能告诉你,待这回成绩出来之后再揭晓吧。”
  第10章 考试
  无论孙明达如何询问,王纪美绝口不提半个字。
  先前孙明达对傅朝瑜的偏见太深,总觉得出身不好的孩子德行也不好。这回便是告诉他这策论是傅朝瑜写的,只怕他也还是不相信,弄不好还会多番挑刺,白白坏人兴致,他实在不愿意听孙明达排挤小傅。不若等成绩出来之后,直接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看他日后还会不会以身份论事……
  孙明达问不出来,遗憾不已,转而问起这篇时务策能否给他带过去。
  这么个好苗子,他舍不得放手。
  王纪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旋即迅速夺走文章。
  这孙明达如此殷勤,该不会是想跟他抢学生吧?
  不成,拜师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孙明达讪讪地收回了手,还嘴一句:“不给便罢了。”
  怎么一副防备他的模样?果然人这年纪一大起来,就容易变得神神叨叨,回头他自己打听。这样学问扎实的监生,他不可能打听不出来。
  这日下午,傅朝瑜下课后照例来了博士厅给王大人誊抄文章。
  他今日过来时还碰到另一人,是他那日见到被人欺负的律学班的学生,名叫周文津,与傅朝瑜差不多大的年纪,身量偏瘦,观之可亲。
  周文津冲着傅朝瑜点了点头,他已经问好了题目,以为傅朝瑜也是过来讨教问题的,遂快步离开,不打扰他请教。
  傅朝瑜以落魄商贾之子出身却进了国子学,此消息在杜宁的授意下早已不胫而走。就连他这个律学的学生都听了不少,知道傅朝瑜不仅父母双亡,听说还有个身在冷宫、不受宠的皇子外甥。
  周文津自己出身也不好,对同样落难的傅朝瑜也多了些感同身受。国子学难待,倘若他能得王大人的照拂,应当能好受许多,起码不会被国子学的监生明着欺负。
  傅朝瑜却也对着他的背影驻足良久。
  久到王纪美忍不住轻声问:“怎么了?”
  傅朝瑜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将那天的事儿说了出来。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这些事儿,便是在后世也是屡禁不止的,傅朝瑜因为自己小外甥的遭遇对于这类恶性深恶痛绝。若是国子监能重视,这些出身贫寒的学子们应当能过得更好些。
  说完,傅朝瑜也反思了一下,他之所以在王大人面前无所顾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明白了王大人对他的纵容。傅朝瑜不知道王大人对其他出身寒微的监生是否如此,但是对他,王大人总是多番维护,这也给了傅朝瑜坦白的底气。
  王纪美闻言也是沉默良久。恃强凌弱这种事,在什么地方都有发生,便是做了官、入了朝堂,小官也会被更大的高官欺压。他也是看不惯朝堂风气,才退居国子监教书育人的。
  国子监中,这种明目张胆的施压好解决,可是私底下那些隐形的欺压,谁又能杜绝呢?放眼朝野内外,富人欺压穷人,上位者欺压下位者,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王纪美对此持消极态度,他不觉得这种事能从根源上斩断,不过他不愿意傅朝瑜也跟自己一般避世,于是便道:“我会让绳愆厅的人多盯着些,每日多巡查课堂、学舍、膳堂几次,若是碰见欺压同窗之人,必定加以严惩,以儆效尤。孙大人那儿我亦会嘱托他对此事上点儿心,只希望此次考试过后,这股不正之风能够消弭。”
  这大抵是奢望,不过若是孙大人当真能强硬到底,国子监风气肯定会好转的。傅朝瑜也明白,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得徐徐图之。
  这事儿先放一边,王纪美与傅朝瑜第一次提到了拜师这件事。
  傅朝瑜都惊了。
  拜师可跟他入国子监可不一样,拜师过后,便是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了!王大人乃状元出身,做过太子太傅,朝野内外门生无数,不过是不喜朝中风气且年岁已高,这才请旨来国子监养老。这样的师长竟要收他为弟子,傅朝瑜一时间被这天大的喜讯给晕得七荤八素。
  王纪美眉眼慈祥:“朝瑜可是不愿意?”
  岂敢?
  傅朝瑜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两步,撩开袍子伏身行拜礼:“承蒙先生看中,弟子铭感于心,日后必潜心向学,以报先生再造之恩。”
  王纪美亲自将弟子扶起来:“你既行了礼,这拜师之事便算定了。待考试过后,便在博士厅行拜师礼吧。”
  傅朝瑜无有不应的。
  回去后,傅朝瑜便跟陈淮书、杨毅恬二人透露了自己即将拜师的事儿。二人颇为他高兴,不过杨毅恬也只高兴了那么一会儿便又消沉下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过于懒惰,从未用心读过书。若是他勤快一点,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小的考试给吓得日日不能安寝。
  傅朝瑜见他这样总考前焦虑也不是个事儿,遂跑去寻了将军府打点好的那位大厨,说尽了好话才哄着他做好了三杯奶茶。
  大厨也没想到这个学生鬼点子能这么多。
  奶茶如今也有,不过是咸口的,茶水煮开后加入奶油和花椒,亦或是盐、香料等,外头人都这么喝。不过今儿尝过傅朝瑜的甜奶茶后,大厨竟觉得这么做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本想问问傅朝瑜能否在膳堂卖,转念一想,膳堂已经白得了人家那么多菜谱,实在没脸继续空手套白狼。算了吧,是国子监监生不配。
  傅朝瑜拿着奶茶回去分食,成功安抚了杨毅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香甜可口又醇厚的奶茶,一下子就俘获了陈、杨二人的味蕾。杨毅恬沉浸在奶茶的奇妙口感中,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了。
  傅朝瑜其实有些好奇:“你们将军府世代骁勇,家中几位兄长也都是武将,为何到你这儿反而从文了?”
  杨毅恬吸了一口奶茶,闷闷地道:“我是被父母留下来陪祖母的。”
  他们家的男子无一不是上阵杀敌的猛将,只是男嗣镇戍边疆,便没有人奉养祖母了。在黄氏怀小儿子的时候夫妻俩便打定主意,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都得留在家中常伴长辈,好让老太太能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杨毅恬委屈地道:“我小时候也习过武,他们怕我去疆场,非得让我读书,可我实在不喜欢读书做题。”
  他确实没有读书的脑子,想从武家中又不支持,于是便成了现在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境况。
  他苦恼:“我就怕我以后一事无成,一直靠家里养着。”
  傅朝瑜跟陈淮书听着,也是百感交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傅朝瑜只能安慰道:“若实在不喜欢读书,往后可以发掘一下别的喜好,总能找到自己擅长的。”
  杨毅恬胡乱地点点头,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虽然他祖母跟母亲觉得他什么都好,但是杨毅恬自己清楚,他从小到大从未办成过一件事。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杨毅恬慢慢品着奶茶,这饮子真好喝,回头带回去给祖母跟母亲尝尝……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了,只是再不安,该来的还是如期而至。
  此次联考,国子监所有学生没有一个敢缺席。孙大人撂下话,凡弃考者自动视为退学。
  如此,谁敢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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