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夜谭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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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端道:“派人守着韩姑娘,莫让她再出什么事。她若醒了,便来叫我。”
  吴震道:“下官明白。”
  他一去了,房中就剩下裴明淮和尉端二人。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裴明淮凝视那盆火,尉端就看着几上那碗茶。
  终于是尉端开口了,问道:“如何处置?”
  裴明淮道:“你问我?”
  尉端道:“此间就你我二人,不问你问谁?”
  裴明淮道:“如何处置,你还要问我么?要来查这事的是你不是我,你还要问我如何处置?”
  尉端恼道:“我不是在求你拿主意么?”
  裴明淮道:“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脸色微沉,道,“平原王想必跟韩夫人柳眉渊源极深,她才会干冒奇险,送走他的儿子。”
  尉端沉吟道:“琼夜那时候还小,若是她娘要哄骗她,是容易得很的。”
  裴明淮摇头道:“你这就全是在为琼夜开脱了。她那时候可不小了,懂事得很,你自然深知。我奇怪的是,就算柳眉跟平原王府关系再深,心里也该明白,若是出了事,便得连累一家老小。为何柳眉要为了逆臣之子,甘冒株连之祸?她总得为琼夜想想吧?”
  尉端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不知道。”裴明淮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况且看韩明的样子,他怕是真的不怎么知情。”皱眉摇头,又道,“好在如今就你我在……只是我们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千万不能传到别人耳中。不然,可保不住琼夜。”
  尉端大喜,起身向裴明淮深深一揖,道:“多谢。”
  裴明淮哼了一声,道:“你别急着谢,我先问你,你跟琼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哦,你尉氏跟尉昭仪有亲,你们自然一直就好了。好啊,琼夜对我婉拒,说当我是兄长,却跟你?……你明知道你的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自己作主,你何必误她?她年纪已不小,却未成婚,都是因为你罢?”
  尉端听他点明,尴尬之极,说不出话来。裴明淮叹了口气,道:“她说若是对我这等人动了真情,也只能得个妾室之份。她想要的是一个专情之人,爱她一世。我听她说得有理,也不便勉强。你……你是如何骗她的?”
  尉端怒道:“我没骗她!我是真心喜欢她,但她听说陛下要赐婚,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见我,更是说走就走了!她留下一封书信,对我说,若是为她好,永远不要见她!”他两眼凝视裴明淮,缓缓道,“明淮,你活到如今,并未对人动过真情吧?”
  裴明淮一怔,只听尉端又道:“若你动了真情,便会知道,情之一字,由不得人。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一般的无怨无悔。你……你想必是不懂的。”
  他将茶碗里剩的残茶泼进火里,出神半日,道:“琼夜外柔内刚,你也知道。我是真心想娶她,但……”
  裴明淮冷笑道:“但也及不上娶景风,是不?”
  尉端涩然一笑,道:“我在琼夜房外苦求她三天,她都不见我,说要是我硬闯,她马上死在我面前!她走了,我万念俱灰,随便娶谁,都是一样了。这事是我的错,你要骂我便骂,我听着便是。”
  裴明淮道:“我骂你做甚么?现在是骂你的时候么?尉端,我对琼夜有情份在,不愿她受苦。但你真觉得她在这件事上,全然无知么?有个从没见过的孩子一道回来,她会不知?若琼夜不是同谋,说得过去么?”
  尉端道:“这又绕回来了。柳眉为何要助平原王?平原王肯把自己儿子托付给她带走,必定是渊源极深。”
  “这是族诛的大罪,柳眉肯为此不顾韩家全族人的性命,渊源极深自不必说。”裴明淮道,“韩家与平原王自然素无干系,是不?”
  “自然没有。”尉端道,“若有,琼夜又岂能在公主身边侍候,蒙她垂青?韩明又怎能圣眷深重?”
  裴明淮道:“是了,那跟平原王府有渊源的只能是柳眉自己。柳眉什么出身?高族柳氏。本是名门闺秀,被崔氏连累,家人被诛,自己沦为官伎,这样的仇,还不恨透了大魏?回京去查上一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尉端道:“这个容易,柳眉既是有名有姓的官伎,那就好查得很。”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韩明现在中毒,昏迷不醒。究竟当时柳眉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多带一个孩子,你无论如何要自琼夜口里问个究竟。”
  尉端有些尴尬,道:“我要去问,她不会答的。”
  裴明淮道:“你必须得问,而且一定要问出来!难不成你是要吴震去问?”
  尉端苦笑,道:“不如你去?”
  裴明淮还未答言,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大声说话,却似在斥骂谁一般。尉端自然也听到了,皱眉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让人过来吗?”
  第7章
  二人一同出去,只见说话的是吴震的手下冯虎,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丁小叶。裴明淮见丁小叶还是裹着琼夜给她的那袭大红斗蓬,站在雪地里,怯生生的,煞是引人生怜。便道:“丁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来找琼夜的么?”
  “我……我听说韩伯伯病了,就想来看看。”丁小叶低声地说,“可是……这位大哥……他……”
  裴明淮瞪了冯虎一眼,道:“有话好好说,粗声大气地干什么?”
  冯虎陪笑道:“裴公子,不是我粗声大气,是她偷偷摸摸溜过来,我以为……我以为她是来偷听的啊……”
  丁小叶眉梢一颤,道:“我不是偷偷摸摸,我们家……就是庙的后院,本来就是跟上花馆有门相通的。我看不见,自然走路要小心了……”
  冯虎这才发现,丁小叶眼睛是瞎的,顿时一脸尴尬,搓着手道:“对不住,姑娘,我……我没看到,冤枉你啦!我是个粗人,你可别怪!”
  丁小叶眉头却蹙得更紧,道:“说起来,我过来的时候,倒是真的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人……从我旁边,飞一样地掠过去了。嗯,他过去了,又回来了,好像在我身边顿了一下……又走了……”
  尉端问道:“此话当真?”
  “我看不见,但是感觉是很灵的。”丁小叶道,“我有点害怕……就站在那里不动……直到感觉到周围没人了……”
  冯虎点了点头,却道:“难不成我看到的是真的?我觉得有个人影在屋顶上一晃,但是再去看,又不见了。”
  裴明淮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冯虎甚是不好意思,道:“我……我以为我看花眼了……”
  尉端骂了一句:“废物!”
  裴明淮转头,对丁小叶道:“丁姑娘,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韩叔叔现在还没醒,你去了也没用的,天太冷,你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别到处跑了。”又道,“冯虎,你送丁姑娘回去。”
  尉端忽然问道:“丁姑娘,你怎么知道韩明病了?”
  “是黄大夫说的。”丁小叶道,“他刚过来替韩叔叔看病,回来顺道看了看我。”
  尉端皱眉道:“这大夫,这等多话。”
  丁小叶淡淡一笑,道:“黄大夫只要多喝几杯,什么都会说。自然,他人是极好的,医术也好。”
  她转身缓缓而去,冯虎忽似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拿出一张字条,笑道:“裴公子,我差点忘啦。刚才县里的衙役送了张条子来,说是什么孔先生给您的。我不敢打扰您跟小侯爷,就先揣着了。”
  待得丁小叶和冯虎走远,尉端道:“你信她说的?”
  “我信。”裴明淮道,“那人发现她是瞎子,便没理会她。”
  二人一阵沉默,裴明淮道:“你去找琼夜吧。”
  尉端道:“你呢?”
  裴明淮展开那张纸条看了一眼,道:“孔季说有要事想见我,我去一趟县衙。”
  尉端道:“叫他来便是了,你还真不怕跑。”
  “他既然让我去,必定是觉得这里不便。”裴明淮道,“这塔县有多大,跑一趟便是了。你这个人,就是计较,不讨人喜欢。”
  尉端冷冷道:“是,你裴三公子礼贤下士,都夸你好,我哪敢跟你比。”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话不投机,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刚走出韩家,裴明淮便听见头上有人一声低笑,道:“总算是等到你们两人说完话了,也不知道在密议些什么。”
  裴明淮叹了口气。祝青宁自屋顶上飘然而下,雪光一映,他手中那支玉箫,灿然生辉。
  “我不是跟你说了,莫要拿着凤鸣乱跑,这不是自己找事么?刚才不就撞见人了?”
  祝青宁嘴一撇,甚是不屑,道:“吴震那些个手下,估计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吧?哼,还不如个瞎子呢,她倒是发现我了。”
  裴明淮苦笑,祝青宁一张嘴向来刁钻,要命的是他总是无话可驳。祝青宁笑道:“趁着晚上,明淮,带我去那个甚么总坛看看,可好?”
  裴明淮道:“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何况,现在有人把守,何必惹麻烦。”
  “你把人支开,我进去便是了,他们还不是听你调派?”祝青宁道,“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裴明淮盯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祝青宁一笑,笑得颇有些狡黠。“若是你肯带我去,我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点什么呢。”
  裴明淮无言以对,道:“这大半夜的,顶风冒雪地去?”朝祝青宁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见他脸色虽白,但已然有了血色,不复之前的苍白。
  祝青宁道:“无妨。”
  裴明淮道:“我还有事在身。”
  祝青宁道:“顶多两个时辰便能来回了,又耽误不了你什么。”
  两人隐身在树后低声说话,忽然见有个人影,远远地自前方走过。那人脚步极快,片刻间便已行得远了。看身形,是个女子,裹了一袭厚厚的白色狐裘,连头发都盖住了,又是夜里,认不出是谁。
  “大半夜的冒雪出门,非奸即盗啊。”祝青宁低声笑道,“要不要跟去看看?”
  裴明淮心中生疑,点了点头。那女子轻功甚高,裴明淮与祝青宁也不敢跟近了,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这是要去哪里?”裴明淮低声道。那女子一直出了县城,径直往郊外而去。外面冰天雪地,实不知她要去何处。
  祝青宁摇头,道:“这必定不是韩琼夜罢?”
  “不是。”裴明淮道,“琼夜不会武功。”
  说到此处,他心念一动,塔县会武的女子,似乎并不多。只听祝青宁低叫道:“你看,她去了坟地。难不成她……”
  那披白狐裘的女子,竟似对那坟地毫不畏惧,径直而去。裴明淮道:“她要去柳眉的墓?为什么?”
  祝青宁脑子比他转得快,道:“墓里藏着什么东西?”
  只见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铲子,正在那里掘土。前日里本来被裴明淮挖过一次,土已松了,她掘起来并不如何费力。裴明淮与祝青宁藏在墓碑之后,两个人四只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大约是挖得差不多了,那女子双掌运力,将那棺材一推,棺材竟自土里飞了起来。裴明淮笑道:“好本事啊。方才她奔来的时候,可并没有尽全力,这掌力倒是取不得巧的。”
  古怪的是,那女子跳下去片刻,又跃了上来,在那里站了一站,突然朝旁一窜,人已到了老远。裴明淮奇道:“怎么突然走了?发现我们了?”
  那女子奔得极快,顷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裴明淮和祝青宁你看我,我看你,裴明淮只得站起身,走向那女子掘开的坟墓。他点亮火折子向里一看,任他如何镇定,也是大吃了一惊,“啊”了一声。
  祝青宁走至裴明淮身边,向下一看,也不由得怔住。棺木之下,铺了一层石块,看起来是到底了,其实底下还另有一个不浅的墓穴。翻起那层石块,里面居然有具刚死不久的无头男尸!
  祝青宁见裴明淮脸色阴晴不定,问道:“这是谁?你认得?”
  “……认是不认得,但知道是谁。”裴明淮心中疑虑重重,慢慢地道,“毗楞竭梨王的脸熔化,现出来的是丁南的头。他只有头在酥油花里面,却不见了身体。吴震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原来……原来被藏在这里?”
  祝青宁道:“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谁又知道这棺木下面,还有一层?”
  裴明淮道:“只有韩家的人会知道。”
  祝青宁点头道:“不错。但是要将这无头男尸藏进来,恐怕也并非易事。毕竟要动土,还扛来一具尸身,也不怕人看见?”
  裴明淮记起孟固所说,韩家正月曾修葺过祖坟一事,时间倒是正好。只是,又是哪一个人所为?
  韩明,韩朗,韩琼夜,或是付修慈?
  裴明淮越想越是心惊,祝青宁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
  “我……我要去见孔季。”裴明淮道,“他急着找我,想必是要替我解惑的。刚才若不是你拦住我,我已经去找他了。”又道,“刚才那个女子,想必是有意引我们来找这个的。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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