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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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的标准很低。
  导演给柳苇讲戏,说:“一会儿你上去,靠在栏杆上,你要很开心,像一个天真的小公主那样的开心,行吗?”
  柳苇点点头。
  导演:“那你上去试试。”
  柳苇就上摘星楼,在早就决定好的机位处坐下。这里上下左右前放了五个固定机位,现在全都闪着红灯盯着她。
  栏杆上的,鼓风机吹过来的风轻轻的吹起她的头发。
  她现在是披发,漆黑的头发加了假发片,垂在背后。
  她坐下来后,化妆跟上来给她整理头发。
  导演在下面,给她比手势:3、2、1。
  摘星楼地势高,她这样能清楚看到导演旁边的路露和几个工作人员。
  摄像头发出机器的呜呜声,它们开始工作了。
  这段表演仍然没有给她台词。
  柳苇已经熟知机位的位置,经过梁平和陆北旌的**,她清楚的知道在镜头面前表现,其实就是要找角度。
  不是说找角度让自己显得更好看,而是找角度让画面显得更好看。
  就是构图。
  影视构图和图片构图差不多,都有异曲同工之处。陆北旌说他当年为了练构图,学了很长时间的素描和油画,现在没事时还要画两幅找找感觉。
  她没时间去学素描,但每天都用手机给自己拍照,到现在已经有一点点领会到构图是什么意思了。
  导演和摄像一个看镜头,一个看监视器,都在等柳苇动作。
  没有人催她,整个片场的视线都集中在女主角身上。
  然后,柳苇动了。
  她伸手把一只袖子给撸到底,将雪白到快要透明的胳膊在光下伸到摄像头前,然后她用手在栏杆上一撸,把上面的水全都抹掉了,水珠在镜头前飞散碎烂。
  摄像点头。
  这一幕漂亮。
  然后柳苇在镜头下笑了一下,好像玩水玩得很开心。
  导演一笑,觉得这一点挺对味的。
  但紧接着,柳苇的嘴角一吊,好像又不开心了。她把脸枕在栏杆上,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栏杆顶上和下面的两个摄像头都拍到她的脸了,她就用侧脸枕在那里,枕了五分钟。
  没有笑容,就像是在发呆。
  这和导演的指示完全不同。
  导演的脸色顿时不妙了。但旁边站着路露,所以他也没喊停,而是等摄像喊卡,拍完这一镜,他再去看画面。
  摄像让开,看到他脸色不好了,但他没说什么,而是指给他看:“你看一下这两镜。”
  导演打开这两个机位拍下来的片断,重放。
  一镜是栏杆上方的,它拍到了柳苇雪白细瘦的胳膊在深色的的栏杆上飞快的一抹,动作干净帅气,飞散的水珠也很有动感。
  然后柳苇枕在栏杆上,上方的镜头拍下了她的侧脸和摊在栏杆上的黑发,怎么说呢?构图和色彩对比都很强烈。
  另一镜是从下面拍,所以拍到的是一个类似偷窥角度的画面,但也很美,因为柳苇枕在栏杆上,雪白的脸和深色的栏杆紧紧贴着,栏杆上有水,就显得性感了,而且构图是三角型的,在画面上看很漂亮。
  导演不说话了。这两镜很完美,他不会删。
  摄像说:“你知道吗?我看了都觉得这像梁导以前拍的电影,画面干净、动感、有性格。”
  梁平能在一众青年导演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他的镜头语言。他的电影,画面色彩都很干净,画面内容也很丰富,而且他的风格偏商业导演,不会用多余的镜头去浪费投资者的钱,追求个人表达,他一直追求的都是好莱坞式的爆炸风格,画面就要一个好看。
  柳苇刚才的表达就很像梁平喜欢的风格,颜色对比强烈,画面有故事性。
  梁平喜欢演员有点小动作让画面活起来。
  柳苇刚才那个抹平栏杆水滴的动作就不是导演要的,而是她自己做的,为的是让她这个角色活动起来,而且为了怕导演删镜,她考虑到了画面的平衡和美感,靠美丽让导演舍不得删。
  这个思考很成熟了。以一个演员来说。
  导演把这两个镜来回重复播放,不得不承认,这个演员的表现力很强,她长得美已经先声夺人了,又能在画面中活起来,不当木头美人,给自己的人物一点独特性,还能考虑机位镜头。
  别看每个演员上去前都有助理告诉他们哪里有机位,哪里有镜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能记住,还要会表现。
  不是时刻把大脸怼给镜头就行,也不是时刻扭着脖子非要把侧脸给镜头,演员要考虑的不是我拍出来美不美,而是这个画面拍出来好不好看。
  导演和摄像首要考虑的永远都是画面,而不是里面的人。
  导演虽然不舍得删,但他还是有点生气的。
  他不喜欢演员在镜头前自作主张,刚才他让柳苇开开心心的演,结果她演了一个发呆出来,这等于是完全没听他的话啊。
  导演喊卡之后半天没回来,工作人员已经给柳苇补好妆了,她就在原地等着。
  结果导演回来,招手喊她下来。
  她提着裙子下来。
  导演问她:“你演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柳苇觉得导演不高兴了,可是她觉得塑造人物是要有统一性的,她在二组的时候就是这么塑造姜姬的,梁导从来没有反对,她不能到一组了又塑造出了另一个姜姬啊。
  她说:“我觉得要是下雨的话,姜姬不能出去玩,应该会感到无聊。”
  她没说她不觉得姜姬会成天傻乐。
  导演“快乐的小公主”这个解读没错,姜姬很受宠所以她很快乐。但跟柳苇理解的不同。除了穷光蛋落到钱堆里会天天开心傻乐,一个从小就享受富贵,安于宠爱的公主,她是不会每天都把自己受了多少宠爱记在心里的,她会习以为常。
  但柳苇没反驳导演,她只是说了她的理解。
  导演紧皱着眉,让大家休息,拿着手机进屋打电话了。
  谁都看出来了导演跟女主角发生了分歧,但大家都没说话,也没瞎打听,全都散开休息去了,想抽烟的去外面,想撒尿透气的也都去了外面,想喝水喝咖啡的去了休息室。
  路露也拉着柳苇回了她的休息室。
  一进去,路露就安慰她:“没事,你演的很好。导演都是控制狂,他未必是不喜欢你的演法,只是不喜欢你反抗他。他应该是去给梁平打电话了,梁平站谁就不用说了。”
  柳苇不太有自信梁平一定会站她,因为怎么想都是导演更专业。
  导演确实打电话给梁平告状了。
  梁平先安抚他,说能理解他,然后让他把拍的素材传过来让他看看。
  导演就把那两个镜的素材压一下传过去。
  梁平看过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梁平:“我觉得可以啊,画面很漂亮,人物也很灵,你哪里不满?”
  导演:“我觉得她表达的不是我想要的人物啊,梁导,这是我的组,我导的戏,不能演员不听我的自己瞎胡演吧?”
  梁平:“更正你一下啊,这是我的组,不是你的组,你是给我打工的。”
  导演:“……那梁导你是站我还是站她?”
  梁平:“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是你妈吗还要惯着你?你给我好好按分镜拍!再过一周我就回去了,你给我把这一周干完。等我回去以后我管你想干什么!”
  导演马上认怂了,“梁导,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哥,我错了,我小孩子脾气了。”
  梁平:“知道错了就行。演员有自己的表达是好事,她演成什么样不用你操心,那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说她不好是不是也想说我不好?是我的水平不如你高还是怎么回事?”
  导演:“没有没有,梁导,我不敢的,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就胡说的,我刚才在放屁,你当我放屁!”
  梁平:“行了,你放的屁是香的吗还让我闻?这事我知道了,觉得演员不够尊重你是不是?那我尊重你行不行?等回北京我请你吃饭,叫上陆哥,一起请你,咱们好好的把电影拍完,皆大欢喜。你找事,最后片子没拍好,我不欢喜,谁都欢喜不了,对不对?”
  导演对着手机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挂了电话出来,一组的人都在看他。
  导演:“我出去抽根烟,半小时后继续拍下一镜。”
  导演出去抽烟了,摄像跟过去问接下来拍哪一镜,拿着分镜本让导演看。
  摄像:“怎么样?看你这样,让人蹶回来了吧?以为自己是受宠的小姨太太,其实是通房丫头。”
  导演咬着烟屁股:“滚。一会儿拍下一镜,在下面设个点,让柳老师当成下面有陆哥,跟他互动。”
  摄像:“不叫替身?就设个点让人空演?你刚挨了骂就给人小鞋穿啊。”
  导演:“叫,叫替身来,不过替身来了就到下午了,现在都十点了。先让柳老师拍拍试试,不行的话下午再让她对着替身拍,再不行就只能等陆哥回来了。”
  摄像摇头:“你个黑心烂肺的东西。”
  摄像去吩咐了。
  柳苇从休息室出来,副导拿着分镜本给柳苇讲下一场的戏。
  下一场是姜姬从摘星楼看到下面站岗的姜武。
  这是眼神戏,现在别说没姜武,连楼下这个位置都不好把握,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眼神能落到该落的地方,不然剪到一起时观众会觉得你的眼神落点不对,容易出戏。
  柳苇回到机位前站好,工作人员拿一根l形的钢制尺子站在她身前,测量她的眼球距离地面有多高,然后加入摘星楼的高度,再加入陆北旌的个子,最后算出一个虚拟的数字就是她的目光落点。但因为现在这个摘星楼只盖了一层,没有下面的距离,所以还要再算出一个数字是真实的落点——这都是那个道具小哥说的。
  柳苇敬佩无比:“你们还要管这个啊?”
  道具小哥笑着说:“其实都是软件算出来的。”
  那也很不得了啊。
  终于得出一个数字了,道具组的人在位置上竖了一根小旗,让柳苇把目光落点放在那里,这样回头用gc技术把两个画面联起来的时候,那里就不是旗,而是陆北旌了。
  各组退开,开机。
  导演去看监视器了,喊开拍的是剧务。
  柳苇站在栏杆前,往前倚,又往后仰,来回几遍,长发飘飘,环佩叮当。
  导演在监视器前看画面,跳过他自己的不甘,他也要承认这画面活起来了,栏杆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感到不安全的东西,姜姬攀在栏杆上晃一晃,就会让观众替她担心,而且她本身很美,衣服首饰环境都很美。
  屋檐上的水滴掉下来,落在了她的头发上、身上。
  突然,她的眼神一动,脸向一边转,未动先笑。
  导演自己都心动了一下,他代入观众都能知道观众此时在想什么。
  ——这肯定是看到男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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