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驯养计划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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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以宁肝胆欲裂,想起今夜若是点起甜梦香,让陛下入了帐的后果;又想起刚才那句‘身为女子,为官十年,欺君之罪’,梅雪卿的下场……
  不知哪里突然迸发的勇气,他豁出命去,扑过去死死抱住洛信原的双腿,几乎喊破了音,
  “陛下,想想雪卿十年伴驾!隆冬深夜,为了维护陛下,冲撞郗贼被罚,几乎冻死在冰雪中!从此落下一身伤病!耿耿忠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求陛下放过雪卿!成全一世贤君良臣的青史佳话!”
  洛信原坐着没动。
  原本松松握着一粒甜梦香丸的手掌猛然攥紧。片刻之后,重新缓缓松开了。
  摊开手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晦暗的目光垂下,久久地凝视着手里已经被捏成齑粉的香丸。
  哒!
  窗外的流水细竹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清脆声响仿佛一声惊雷,震醒了迷雾深林徘徊游荡的暗夜野兽。
  洛信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整扇木窗。
  在呼啸的夜风之中,把手里的香丸碎屑纷纷扬扬撒了出去。
  “好个贤君良臣,一世佳话。”
  黯淡烛火在风中摇曳,年轻的帝王双手握紧窗棂,声音低沉隐忍,面对窗外夜色的乌黑眸中,浮起一层痛苦薄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滚出去。”
  ——
  梅望舒离京的日子,定在宫宴两日后。
  一场盛大宫宴,京城所有的亲朋好友聚齐。该告别的都告别过了,该说的辞行言语也都说尽了。
  如此离开,虽然和最初的筹划有些不同,也很好。
  这天一大早,特意选了满朝文武早朝的时辰,收拾好了箱笼细软,打发了京城当地雇请的小厮仆妇,将御赐的宅邸大门贴上封条,带着嫣然,常伯,坚决跟着主家的几名跟随多年的家仆护院,分乘几辆车,在寒风里出了城。
  马车宽大,嫣然和她同坐一车,小声嘀咕着:
  “大人怎么选了这个时辰走。再晚些,其他人就算了,至少叶老尚书伉俪能过来送一送,当面告个别。”
  “特意选了上朝的时辰,就是不想劳动老师他们。”
  梅望舒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便服袍子,松松披了件氅衣,神色轻松带笑,“他们也都知道的。虽然离京,并不会断了联系,以后还是会继续书信来往。”
  嫣然还是有些遗憾,“话虽这么说,如果今天有人特意来城外送别,那才叫情深义重。”
  梅望舒正在笑,忽然听到向野尘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过来,远远喊道,“主家,有人从官道后面追上来了。”
  梅望舒下了车,往身后的官道尽头望去。
  果然看到一骑快马从京城方向孤身赶来,在路边勒停了马,除下风帽,露出一张憔悴发青的面孔。
  那面孔极为熟悉,赫然是宫宴当日才喝酒道别过的邢以宁,邢医官。
  “出什么事了?才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梅望舒迎上去,“这两天在宫里连续当值,累着你了?赶紧回家休息去,何必特意来送。”
  邢以宁的嘴角往下撇,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他自嘲,“宫里连太后娘娘都不在了,就剩几位老太妃,夜里连药房偷药的耗子都嫌冷不出来,我当值能出什么事!”
  梅望舒听他话里带刺,转身往旁边僻静处走开几步。
  四下里无人,她这才诧异追问,“到底怎么了,让你心气不顺成这样?总不会是圣上喝醉酒,折腾你了?你追过来诉苦?”
  邢以宁苦哈哈笑了几声,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
  “圣上心气不舒坦,你又闹着离京,可不就是折腾我么。看你今日一身鹤氅,两肩轻松,哈哈哈,莫非以为启程归乡养病,京城的一切就可以抛去脑后了?”
  他咬牙凑近过来,“我提醒过你!别随随便便把圣上扔了!他不会轻易放你!回家养病,梅雪卿,你以为你回了老家,就能从此闲云野鹤,海阔天空了?你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念头!”
  梅望舒一阵愕然。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语调也沉了下来。
  邢以宁原地团团转了几圈,下定决心般,塞过来一封书信,咬牙切齿地叮嘱道,
  “我今日提着脑袋出来的。你宫宴喝醉、留宿宫中那夜,圣上去东暖阁探望你!说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我是个俗人,我也惜命!但凡我能告诉你的,都写在信里,路上好好读,读完烧了!听我一句劝!回老家第一件事,先给自己买副棺材,把重病不治的消息放出去!”
  “只有死讯,才能让宫里那位彻底灭了把你召回京城的心!”
  第33章 上元
  邢以宁转回去前,三步一回头,殷殷切切地叮嘱一定把信烧了,切勿留下任何痕迹,梅望舒连着答应四五遍,才把人送走了。
  嫣然走近过来,吃惊问,“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邢大人吓成这样。”
  梅望舒捏了捏衣袖里薄薄的信纸,微皱了下眉。
  “他平日是极谨慎的性子,但谨慎到这样……只怕不是小事。”
  车马继续起步,在官道上缓慢前行。
  梅望舒拆了那封要紧的信,把厚布帘子掀开一线,借着透进来的冬日斜光,去看写满整张信纸的字迹。
  毫无寒暄言语,开头直接便是:
  “那夜宫宴劝酒,圣驾醉入东暖阁。”
  “命余随侍左右,查验君之病症。”
  “七分醉意之下,圣上吐露痴狂梦境。”
  “他梦到你为女儿身,某年春日,端坐殿中,身穿沉香色对襟春衫……”
  嫣然坐在车厢另一边,不错眼地盯着小红泥炉里的火,等水慢慢煮沸,熄灭了小火,泡好了茶,捧着茶杯起身过来,
  “大人,新砌的茶水……哎呀。”
  她迎面看到梅望舒呼吸急促,指尖紧紧攥着车窗边挡风的厚布帘子,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布帘子撕下来。
  邢医官刚才快马送来的那封信,已经揉成了一小团,握在掌心。
  嫣然大吃一惊,急忙把茶杯放在旁边矮几上,“这是怎么了。”
  许久不见梅望舒的失态模样,嫣然的心里浮起大片焦虑,嗓音里也带出了哭腔,“都出了京城了,大家都好好的,难道又出什么大事了……”
  梅望舒从恍惚里清醒过来,定睛看了眼面前几乎哭出声的嫣然,缓缓松开了拉扯窗布帘子的手。
  “不是什么大事。”她轻声抚慰地道。
  见嫣然还是满脸惊惶,并不怎么信服,她想了想,又加了两句,
  “确实是一件极大的隐患,被人意外知晓。但如今刚刚浮现出端倪,阴错阳差,被某位贵人当做了荒诞梦境。”
  “燎原之火刚起了点火星,想一想办法,直接把火星扑灭了即可。刚才是我一时想得过多了,你放宽心,无需担忧太过。”
  嫣然被她安抚了一番,终于平静下来,端过沏好的茶,继续裹着毯子补眠去了。
  车轮平稳滚动,梅望舒捧着半满的茶杯,在缭缭雾气里沉思良久,把之前心神纷乱时揉成一团的书信再度展开,仔仔细细地从头通读了一边。
  起身走到嫣然身侧,把熄了火的红泥炉重新点起,就着那点小火,把信纸一点点地烧成灰烬。
  她打定主意,掀开了布帘子,找来常伯,吩咐下去,
  “行程有变,把不必要的辎重细软都扔了。车马加快行程,尽快回乡。”
  ——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河东临泉第一富贵门第,临泉梅氏,今年的年过得格外不同,喜气洋洋。
  寻常人家千挂爆竹过年,富家门第万挂爆竹庆春,今年梅家门口的爆竹声响,从除夕开始,到正月十五上元节都没停过。
  门前几级台阶,厚厚地铺满了爆竹红皮,小厮清扫干净,没过一时三刻,很快又铺了满地。
  街坊百姓家的垂髫小儿们围满了门前,蹦蹦跳跳拍手唱着吉利歌谣,翘首等待梅家几个管事从门口出来,个个抱着满筐的铜钱,一把一把豪气地往人群里洒。
  “好叫街坊乡邻们得知!”
  为首的梅家管事满面笑容地喊道,“今年非比寻常,我们梅家在京城养病多年的大姑娘病愈归家了。我家老爷夫人准备了往年百倍的过年喜钱,街坊乡邻们恭贺新禧,新年万福!”
  门口围拢的半大娃娃们一边喜笑颜开忙着抢喜钱,一边闹哄哄地喊,
  “梅大姑娘新年万福!”
  “万事吉祥!”
  门口喧闹鼎沸的声响,越过层层院墙,传入了梅家内院。
  梅望舒穿了一袭洒金提花百蝶裙,紫丁香色对襟褙子,白绒绒的兔毛领边护住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微蹙了眉,往嘈杂声线传来的方向看了眼。
  下巴随即被人轻轻用指尖扳了一下。
  “大姑娘,看铜镜。正梳着头呢,好好一个飞仙髻,莫要梳歪了。”
  母亲身边跟随了几十年的娘家陪嫁,辛妈妈,站在身后,轻言缓语道。
  梅望舒坐在光可鉴人的妆奁镜前,对着自己身上的富丽衣着,又细微地蹙了下眉。
  “辛妈妈,这身衣裳的颜色太艳了。”
  她开口请求,“劳烦辛妈妈和母亲说声,选些素净些的衣裳,莲青色,月白色,沉香色,藕荷色,都可。我在京城里穿惯了素色,蓦然换上大红大紫的袄子,浑身都不舒坦。”
  辛妈妈才不觉得。
  “夫人的眼光,是整个临泉县最好的。大姑娘身上这件洒金百蝶裙,上百只蝴蝶,没有一只重色重样的,不要说临泉,河东道也找不到第二件来。搭配这件紫丁香色的褙子,衬得大姑娘的气色多好!”
  辛妈妈对着铜镜左右打量,越看越觉得自家大姑娘仿佛画中走出的凌波仙子,“逢年过节的好日子,未出阁的姑娘,就是要穿得娇艳些。”
  梅望舒默了默,抬手,纤白指尖按压着太阳穴。
  头疼。
  “我二十六了。不是十五六岁的未出阁的娇艳小姑娘。”她冷静地提醒辛妈妈,“等出了新年正月,我就二十——”
  辛妈妈把她的嘴捂住了。
  “大姑娘长得这么好,人安静坐着,仙子似的,又早许好人家了,年纪有什么打紧。”她絮絮叨叨地继续念着,手上用篦子细细理着长发,往上挽起,继续梳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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