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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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紊乱的感觉,有点像是……
  江祝史迟疑:“你在进京都前,是遇了灾祸了吗?”
  【鹿安清真没事吧?】
  鹿安清抬眸看他:“……是。”
  重叠在一处的声音,让他几乎难以分别出到底谁在说话,哪一句,又是心里的声音。
  江祝史神情一变:“你怎么不早说,明武要是知道,也不敢迫你来。”同为祝史,他当然明白这时候多难捱。
  【明武可真是做了错事。】
  鹿安清淡声:“没什么大碍。”
  令他难受的并非这事,而是那滔滔不绝的心声。
  如同浪潮,不断拍打着他的屏障。
  江祝史眉头紧皱,正要起身去找明武,却被鹿安清按住摇了摇头。
  他看着场中君臣同乐,热热闹闹,各处行走的模样:“我出去透透气便是。”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江祝史看着鹿安清离开,那瘦削的背影,让他的眉头皱起。
  明武带着两个同僚走了过来,见这位小友神情抑郁,不免说道:“这可是在宫内,处处都有人看着呢。”
  要是心情不虞,表现明显,怕是要让官家误会。
  江祝史叹了口气:“明大哥,鹿祝史他入京都前,刚碰上灾祸。”
  几个祝史脸色骤变。
  “当真!”
  “糟糕,那他现在何处?”
  “他为何不说?”
  明武的神情严肃起来。
  拔除灾祸遭受的反噬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要是鹿安清在入京前刚遇上灾祸,他现在连走动都如同踩在剑刃上般痛苦!
  …
  鹿安清出了启明殿,耳边仍残留着嗡嗡刺耳的嗡鸣声。
  在启明殿内喧嚣吵杂的心声,令鹿安清本就疲倦的身体越发难受。他叹了口气,揉着额头忍住作呕的欲|望。
  可这殿外,与殿内相比,却也没好到哪里去。皇宫森严,侍卫戒备,处处都是人影。
  鹿安清扶着宫墙,脸色煞白得要命。他的手指几乎抠进墙壁,捂着刺痛的额头不住喘息。
  “大人?”
  【瘸子?】
  交织一起的声音缓缓涌上来。
  鹿安清模糊地看到个人影,该是哪个宫人看到落单的他。
  “您还好吗?仆送您?”
  【真是麻烦得要死,好不容易可以休息……】
  鹿安清摇了摇头,哑声让那宫人离开。
  他沿着宫道摇摇晃晃地往僻静处走,两侧的侍卫看似沉默的篱笆,繁杂的心声却似潮水,轰轰地撞击在鹿安清的耳边。
  【祝史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最近和官家又吵起来了……这一天比一天还难熬……】
  【那个瘸子……】
  【皇太后喜欢废太子,总是……】
  【明儿去见见巧儿,在宫内想要见面真是难。】
  【前几天死的那个太监听说是见鬼了……真是吓人……】
  【官家好多日歇在前殿了。】
  那声音纷至沓来。
  一旦他稍微留神,便总会如此。在他身体空荡荡的时候,更难抵御这些心声。
  想吐。
  鹿安清本不该走这么远,尤其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庭。
  这节骨眼上,一桩小小的事情都容易影响明康帝对此次选拔的看法。然鹿安清根本不打算入宫,自然不在意。
  哪怕走到偏僻处,如潮水的心声几乎将人溺毙,好似被按进不见底的深渊。
  一时间,他疲累得迈不开步伐。
  呓语在耳边疯狂尖啸,鹿安清下意识捂住嘴,强烈的眩晕和作呕感,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交织的诡异声响里,一道清楚的人声响起,带着几分担忧。
  “祝史?”
  有人死死地抓住他软下的身体,将鹿安清搀扶起来。
  “祝史,祝史?”
  微凉温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那具温热身体靠近,鹿安清紊乱的思绪里,捕捉到了一丝清淡雅致的香气。
  贴得太近,便嗅闻得更加清楚。
  好似雨后的清香。
  ……不对。
  他怎还有心思想到这些?
  鹿安清借着力气站稳,下意识侧了侧耳。
  静得如同冬日的雪夜,静籁无声。
  ——空。
  好似万物寂静。
  一瞬间,风声,呓语,一切都静下来。
  鹿安清的视线缓缓上移,落于眼前人。
  短暂的瞥见,却仿若天光破晓,让人眼前一亮。
  这见鹿安清站定,便后退一步,礼貌避开的青年容貌……
  哪怕是不喜与人接触的鹿安清,都说不出一个坏字。
  这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着素袍,可简单的服饰并不能遮掩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一位矜贵的君子。
  端庄君子如玉,温润又似皎月。
  凡意识到他的存在,都无法忽视其人之姿。
  这人……
  鹿安清当然认得,曾经的太子,公西子羽。
  他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竟然走到了思庸宫的附近。
  ——废太子的居所。
  他本该见礼,他本该说话,他本该……
  可鹿安清的眼神恍惚着,虚虚地落在公西子羽的肩膀上一点,仿佛在看着虚空。
  他没有听到心声。
  ……这不可能。
  鹿安清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尖叫。
  从小到大,那些心音如源源不断的潮声拍打而来,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善恶难辨的呓语……人,可真为这世间最可怖的存在。
  那比面对灾祸,还要难熬。
  他怎会听不到公西子羽的心声?
  他怎么会听不到任何的心声?
  他试图去听取公西子羽的心声。
  这是他自打懂事后就甚少做的事情。
  鹿安清不得不忍耐,不得不避让。
  除非面对灾祸,不然他不会主动降下屏障。
  因为那是禁|忌,那是不可为之事,
  ……但此刻,某种奇怪的急促和渴望让鹿安清情不自禁这么做。
  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从未有过的宁静笼罩着鹿安清,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帮着鹿安清遮盖住了喋喋不休的声响。
  好安静。太|安静。
  安静到让人恍惚梦中。
  鹿安清静静地立在那里,沉默得好像石头,又仿佛泥塑。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鹿安清的脸,那意料之外的皮肉接触惊得他猛然回神,身体紧绷后退,却被另外一只拦在腰间的大手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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