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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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啼满天,残月坠坠,实在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鱼问机摘下琉璃镜,将涂满毒药的小刀收进抽屉里备用,抬手扭转齿轮,铁帘刷拉一声从窗口凹槽下方升起挡住惨白月光。她在黑暗中眯眼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就要上床睡觉去。
  嗡——
  与守门阵法关联的机关鸟站在她床头,红灵石做的眼珠幽幽闪烁,金属腔体内震动出刺耳的声音,警告着有人靠近。
  鱼问机困倦的表情瞬间消失,她伸手从腰上绑着的皮带里摸出两把小刀,猫下腰,悄无声息从房内走出。灵气运转,暗红翻领圆领袍无风自动。
  来者并没有掩盖他的行踪,一路噼里啪啦地踩过她布置好的枯枝残叶,窸窣的脚步声从远方靠近。
  鱼问机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脚步凌乱、呼吸微弱,应当是受了重伤逃窜至此。
  ……可,这里是桃溪,人、妖两族混居之地,法理不管,天道厌弃,三步一贼寇,五步一杀手。连三岁稚童都知晓应当绕道走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不往外跑,反而往核心处逃命呢?
  她极有耐心地敛去气息等了片刻,那人果不其然跌跌撞撞地摸到门环,无力地敲响两声。
  鱼问机压低嗓子,模拟出老妪的声音,“谁?”
  “点苍派,崔停棹。”另一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崔停棹?”鱼问机在门内瞪大了眼睛,瞬间恢复自己的本音,“你找错地方了吧。”
  “没错。”
  大门传来极轻一声闷响,应当是崔停棹跋涉已久体力不支,靠在她门上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
  “我就是来找你的。”他说。
  鱼问机不觉得自己与他能有什么大半夜互相串门的交情,她再次问道:“你确定你没走错?你知道我是谁吗?”
  “鱼问机。”崔停棹痛苦地闷哼了一声,音调发颤,简明说清来由,“三长老夺权,门中内斗,我,咳咳……我无路可去了……”
  他说话时大约额头抵在门上,鱼问机耳朵贴着门,竟然能隐隐感觉到金属传来的那边震动,耳尖一时发起了麻。
  点苍派是当今天下第一门派,三长老若夺权成功,定然第一时间在人族之中通缉他这个仙门弟子之首、掌门首席大弟子。而妖族对人族仇视已久,怕是比三长老更想除他而后快,必不可能收留他。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桃溪这片混沌之地能有崔停棹半寸容身之处。
  鱼问机瞬间厘清前因后果,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想求我收留你?”她不再贴门戒备,支起上身,开始一上一下抛掷起淬满特制毒药的小刀,“那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啊。”
  门那边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鱼问机微笑地等了半晌,才听到答复。
  “……求你。”
  崔停棹轻轻地说,语气飘渺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竟然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鱼问机通体舒泰,畅快大笑了几声,惊走了不远处两三只乌鸦。
  “不过,赏金猎人从不空手而归,我还有个条件。”
  她一把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掌心上浮出一圈复杂的莹白色阵法,拍在门闩上解锁,猛地拉开大门。
  靠门的崔停棹一个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前摔进她怀中。
  浓郁的墨竹香夹杂着血腥味迎面笼罩过来,鱼问机闻着这个熟悉的气息,深红的眸子有暗芒掠过,原本愉悦的心中涌现出几分戾气。
  “咳……抱歉。”崔停棹被她摆了一道还好脾气地道歉,他头埋在鱼问机一侧肩窝里,挣扎着想要起身。
  鱼问机直挺挺地由他靠着,没有将他扶起来,反而抬手掐住崔停棹的下颌,望着他纯白眼纱底下蒙住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
  “我要你,做我的炉鼎。”
  崔停棹连呼吸都静止了一瞬,白纱底下的眉头明显蹙起,失了血色的薄唇紧紧抿住。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夜风呼啸着刮过空洞的大门,天边弯月下移几分,被枯树枝划破。
  久到连恼人的鸦雀都叫哑了嗓,悻悻地收了声,崔停棹才突然开口,白纱下的眼睫不断抖动。
  “好。”他说。
  他答应了,鱼问机反而觉得没劲,她嗤笑一声推了崔停棹肩头一把。
  “‘高山风骨,芙蕖清芬’?不过如此。”她嘲讽地背出民间编撰出来用于称赞崔停棹的诗句,“不还是跟我们这些毒瘤一般,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吗?”
  崔停棹往后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形容端庄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因她的挖苦而产生半分情绪波动,像一棵修竹,高大而沉默。
  他身上穿着点苍派上白下黑的墨染道袍,漆黑的衣摆上用金丝缝制了无数护身的咒语,如今已经全部失效黯淡,全身上下被各式武器划出不同的伤口,几乎快染成了一个血人。
  就连最重要的眼睛也不知何时受了伤,只能蒙在白纱之下。
  已经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崔停棹头上银冠竟然还一丝不苟地半束在脑后,尽力维持着主人最后一点体面。
  鱼问机偏不如他的意。
  她踮起脚,一把拆开崔停棹的发簪,轻巧地往后跳了几步,踩到了庭院中央的石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当啷一声,银冠坠地。
  如墨的长发瞬间披散在崔停棹宽大的肩上,衬得他脸上的布纱愈发苍白,几缕发丝被微风勾起,水波般在空中荡漾。
  这样一个身有残缺的美人蒙上眼纱,应当是会有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的。
  然而崔停棹虽然眼不能视物,身上却没有恐慌的意味。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姿态淡然沉静,像座笃定的山,拥有包容一切变故的气度。
  叫人生不出一丝怜意,反倒勾起恶劣的好奇:究竟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催折他的傲骨?
  面对鱼问机的挑衅,崔停棹也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乎不解她为何要这样动作。
  “你愿意当,我就得要么?”鱼问机善变地改了说辞,“我要先验验货。”
  她逗狗一般朝崔停棹嘬嘬了两声。
  “一边脱,一边朝我走过来,一件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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