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 第4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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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宫里待了一辈子,陈顺才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话都听过,是不是谎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曲乔低着头,红着脸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好酒好菜好衣裳,确是买不起了。”
  陈顺才点点头,这是句实话。
  曲乔接着说道:“可我会些针织手艺,我能给你做衣裳,
  我再多做些,卖些钱,三五十文一罐的村酒也能买得起,
  宫里这样的干花自是买不起,且等兰花开了,我便采一些回来,晒干了一样能调酒,
  我再养些鸡鸭,隔三差五,让你有蛋吃,有肉吃,你若不嫌弃我,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陈顺才望着曲乔,点点头道:“你先坐下,坐下陪我喝两杯。”
  曲乔坐回了桌前。
  陈顺才拿起酒壶,给曲乔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顺才握住酒杯,没等端起来,一颗泪珠滑落自他脸颊滑落,掉进了酒杯里。
  第342章 太卜赠丹
  圣恩阁,是昭兴帝新建的一座书阁,这座书阁不在皇宫之内,在城北一座别院之中。
  这座别院的建筑风格和安淑院类似,是“回”字形建筑,分为内院和外院,外院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内院有一座二层雕楼,便是圣恩阁所在。
  昭兴帝进入雕楼,大门立刻紧闭。
  公孙文率领十二名阁臣,跪拜于长阶两侧,等候昭兴帝坐上皇座。
  待昭兴帝坐稳,公孙文率十二阁臣,用膝盖在地上拐了个弯,继续朝着昭兴帝保持跪拜的姿势。
  昭兴帝面带笑容道:“朕此番来,是为探寻古礼之事,不知众卿可有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公孙文也不敢把昭兴帝请来。
  公孙文从怀中拿出一卷竹书,高高举过头顶,道:“圣上,臣等四下探访,终于在民间找到上古礼典,此乃圣人之道,礼法之源,
  大宣二十一州之土,自古便循圣人之礼法,臣面君,当行跪礼,双膝当生根于地,若无君王允准,绝不敢擅自起身,
  直至前朝,宵小之徒篡夺河山,君不循古礼,臣不遵王道,君臣起坐相平,以至礼法崩坏,天子之威荡然无存,前朝灭亡,实乃天命所归!
  今陛下之文韬武略,冠绝古今,当重扬古礼,明晰君臣之本,明晰天地之别,以天子之威,震慑宵小之念,保大宣江山,万世永昌!”
  说了一大圈,就一个核心思想,见了君王要跪拜,这是古礼,不遵循古礼是不对的。
  前朝,也就是大乾王朝,不遵循古礼,废除了跪拜,结果灭亡了,公孙文借此引申论证,不遵循古礼,会导致国家灭亡。
  本朝也不行跪礼,这是前朝遗留的不良习气,必须端正,重新弘扬古礼,明确君与臣之间的天差地别,能让大宣江山永远昌盛。
  昭兴帝对公孙文的陈述非常满意,他让齐安国把公孙文找到的那本上古《礼典》呈了上来。
  齐安国一路膝行,到了公孙文面前,从他手里接过《礼典》,又一路膝行,送到皇帝面前。
  这就是陈顺才极度厌恶圣恩阁的原因,他只随驾来过一次圣恩阁,从那次之后,皇帝每次来圣恩阁,陈顺才都借机逃避。
  他对皇帝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
  他不止一次向皇帝下跪,但至少事出有因,像这样一直跪着,陈顺才实在受不了。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太监也不例外。
  昭兴帝拿起《礼典》,大致阅读一遍。
  这本《礼典》清晰的记述着君臣之间要行跪拜礼,而且对不同场合的每一种跪姿都做了明确要求。
  什么时候只用膝盖着地,什么场合必须五体投地,什么场合必须把上半身严严实实趴在地上,在《礼典》之中都有明确的记述。
  只有一个原则不变,只要见了皇帝,双膝就要像生根了一样,牢牢长在地上。
  这本《礼典》真是上古礼法么?
  自大宣往前数,连数出几代王朝,一直数到数千年前,都没有向君王行跪礼的礼法!
  而公孙文手中这本《礼典》,据说出自上古车吉尔国,车吉尔国国王车吉尔丹,命令大臣夏吉尔车写了这本《礼典》。
  这本《礼典》出自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兴帝要在大臣之中大力宣扬。
  “将《礼典》刊印三百卷,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须人手一卷。”昭兴帝吩咐下去,公孙文跪地叩首,高呼遵旨。
  这多畅快!
  一句话就能把事办了,完全不用考虑内阁的制约。
  昭兴帝又道:“朕尝闻,依上古礼制,臣民性命,为君所赐,生杀予夺,唯君一言,确有出处么?”
  公孙文顿首道:“此确为上古礼制,容臣数日,定能找到出处。”
  皇帝说是上古礼制,就是上古礼制。
  找个出处还不容易?
  只要大臣夏吉尔车还在,出处随时都能找到。
  “陛下重修古礼,实乃苍生之福!”
  “陛下文治武功,实乃社稷之幸!”
  “陛下德被八方,大宣万世无忧!”
  在阁臣的赞美声中,昭兴帝神情陶醉。
  圣恩阁还是窄了一些,在昭兴帝眼中,此间应如大庆殿一般宽敞。
  ……
  深夜,陈顺才来到城东一间酒肆,到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名老者,桌上摆着些酒菜。
  陈顺才坐在老者对面,阴阳二气翻转,形成法阵,将雅间包裹的严严实实。
  陈顺才看着老者,微微笑道:“好大胆量,你竟然敢来找我。”
  坐在对面的老者,正是阴阳司太卜。
  太卜替陈顺才斟了杯酒:“我身在京城,这事本就瞒不过你,闻你得了几日清闲,特地来此找你一叙。”
  陈顺才没碰酒杯,垂着眼角,看着太卜道:“你我之间有何可说?”
  太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我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苦苦相争,以至你死我活,这其中的缘故,却不该说清楚么?”
  陈顺才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忠臣,你是逆贼,这份仇怨有什么说不清的?”
  “你忠于皇帝,我忠于大宣,说到底,都是忠臣。”
  “大宣是皇帝的江山,忠于大宣而不忠于天子,岂不成了笑话?”
  太卜笑一声道:“你说笑话,便是笑话,陈顺才,你活到这把年纪,除了侍奉皇帝当个奴才,可曾想过像个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在世间活上一回?”
  陈顺才拿着酒杯,随手把玩。
  砰!一声脆响。
  陈顺才双指交错,忽然把酒杯捏个粉碎。
  有些事情,永远不要在陈顺才面前提起。
  太卜刚才的话,触碰了一个太监的底线。
  “你冒死来找我,就是为了挖苦我?”
  太卜摇头道:“不是挖苦,是委实为你惋惜,你身在宦门顶峰,占尽权势,享尽荣华,在凡人之中,可谓登峰造极,
  然终此一生,却甘心为奴为仆,活的半点不像个男儿,我委实替你惋惜,
  我近日新得了一枚丹药,有断续重生之力,丹药出自孽星分身,非人间所有,炼丹有天时相助,偶然得之,世间只此一枚,乃世间无二之至宝,本想留为己用,可思前想后,还是想把这丹药赠送给你!”
  说完,太卜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到陈顺才面前。
  陈顺才盯着锦盒看了片刻,笑一声道:“陈某当真受宠若惊,敢问太卜,这丹药为何要赠予我?”
  太卜笑道:“吃了这丹药,你能重做一回男儿,可宦门修为自此全失,你少一憾事,我少一劲敌,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陈顺才放声笑道:“谢太卜美意,且待有朝一日,陈某脑仁朽烂,心智尽毁,连自己姓名都忘得干干净净,或许真能上了太卜这一当。”
  太卜起身道:“丹药放在这里,你若不想要,只管丢弃便是。”
  陈顺才喝一声道:“且慢,我可没答应过让你活着离开此地!”
  太卜笑道:“也罢,那你我便在这里决个生死!”
  陈顺才转过脸,目露凶光看着太卜。
  太卜神色从容看着陈顺才:
  “你我在此死战,只怕要惊天动地,梁大官家是何操行,你心里自知。
  自你走出皇宫,来此地赴约,皇帝便不会饶你性命,纵使你杀了老夫,留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顺才看了看桌上的丹药,又看了看太卜,问道:“曲乔,是你派到我身边的暗子吧?”
  太卜一笑,没有作答:“你若不想打,老夫这就告退,丹药如何处置,且看你心意,与旁人无干。”
  说完,太卜身影消失不见。
  陈顺才看着桌上的丹药,脸颊不住抽动。
  ……
  回到宫中,陈顺才来到宅院门前,却见史川带着十几名内侍,正在往外搬东西。
  陈顺才走到史川面前,紧锁双眉道:“你们这是作甚?”
  史川赶紧施礼道:“卑职奉了齐掌印的命令,来这帮陈秉笔搬家。”
  “搬家?”陈顺才笑一声道,“却要搬到何处?”
  “齐掌印说,这院子是给二品殿前总管住的地方,陈秉笔官职变了,再住这就不合适了,齐掌印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新院子,要不您过去看看!”
  陈顺才沉默片刻,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齐掌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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