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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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菀再不知说什么。
  她本就不是这韦大人的对手。
  很快途经那片有工匠修石阶的地方,正好看到工匠们在收拾器具,似乎是要下工了。
  施菀看一看天色,果然这么一会儿,太阳已经西下,再不久就天黑了,想到前面那段路,她再次紧张起来。
  再往前几步,便到了之前那片前后无人的小径,而此时依旧是前后无人,小径在暮色之下更显幽深。
  她别无选择,与身侧的人一起踏了进去。
  韦大人没说话,但他走得很慢,施菀着急,自己加快了步子,快超过他。
  韦大人道:“陆夫人似乎很急?”
  施菀回道:“天快黑了,回去晚了母亲会担心。”
  “是担心你安危,还是担心你在外面勾搭野男人?”韦大人在她身后问。
  施菀心中一惊,步子迈得更急了,她能感觉到,因为这条路四下无人,他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明明是一条不长的路,她却觉得总也走不到头。
  她看见不远处有一片荒林,心里更加害怕起来。
  但她步子迈得快了,心里又紧张,竟忘了脚下青石板路是湿滑的,一下踩到一块青苔上,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
  “夫人小心。”身后的人立刻拉住她。
  她整个人如惊兔一样,立刻挣开他的手,局促道:“多谢大人。”随后立刻往前走去。
  韦大人却再次拉住她胳膊:“夫人急什么,回头再摔了,不如我扶着你?”
  施菀想挣脱,却发现这次他用了力,成心要抓着她不放,她挣脱不了。
  她心里越发急了。
  “韦大人,我……我可以的。”她挤着最后一丝表示客气的笑,紧张道。
  韦大人早已停了步子,只拉住她不放,缓声笑道:“别逞强,刚才不就差点摔了吗?”说罢,另一只手又来搂向她的腰。
  她急得想要大喊,可一旦大喊,就会张扬,最后他说他只是见她摔跤,扶了她一把,而她则丢人现眼,又缠上事非。
  所以,她是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韦大人,我……我会小心的,不会再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躲,和他拉开距离,几乎快哭出来。
  但韦大人紧紧捏着她胳膊,让她躲不了,只朝她状似关心地说道:“是么,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担心夫人啊……夫人这胳膊真细,可是夜夜独守空房,愁瘦了?”
  施菀咬着唇,急红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早已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里,一道声音传来:“大人——”
  她趁机往旁边躲,总算躲过了钳制。
  一名小厮模样的人从前面小径露出了影子,看向这边,急跑过来道:“大人,总算找到你了,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还得去宫中复命呢!”
  那韦大人满面愠色瞪了小厮一眼,还没说话,施菀抓住机会,朝他道:“大人既还有事,便去忙吧,我认得路,自己出去便好。”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回答,自己就逃也似的往宫外走去。
  韦大人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第9章
  他身旁小厮问:“这位,又是谁家夫人?”
  韦大人睇向他:“有脸问,真是没眼力见,早不来晚不来。”
  那小厮委屈道:“小的也不知道大人来趟德春宫还……”话到一半,小厮疑惑道:“但我看这女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韦大人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回道:“没眼光。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又低眉顺眼,在一众珠翠罗绮的贵妇人中自然不起眼,可旁人只有美人皮相,她却有美人骨,只是待在陆家明珠蒙尘而已,若跟了我,我保证让她容光焕发,百媚千娇。”
  “回头又被老爷责罚。”小厮道。
  韦大人瞪向他警告:“皮痒了是不是?”
  小厮连忙问:“所以,她是哪家夫人?”
  韦大人叹了口气:“陆家,陆子微的。”
  “她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姑娘?”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放下心来,劝道:“既然是陆家的,那大人就别想了,那群芳院的姑娘又美又听话,多好。”
  韦大人冷哼一声,看一眼施菀离去的方向,白了小厮一眼,转身往前走去。
  施菀步履匆匆走出德春宫,亲眼见到等在外面的陆家一众仆人,才安下心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锦心上前扶她道:“少夫人慢点。”
  绿绮随后问:“见到公子了吗?东西送到了吗?”
  施菀点点头。
  绿绮放下心来,又问:“公子还在咳么?有没有答应好好吃药?”
  施菀没回话,似有人在后面追似的一刻也不耽误立刻乘上马车,又吩咐下人道:“快走吧。”
  众人眼见天色已不早,便连忙动身,绿绮看出施菀心不在焉,想着大概是公子对少夫人态度冷淡,也就随她之后上了马车,不再问。
  施菀没去看一旁的绿绮,自己别过头静静坐着,看着外面的山色。
  看着看着,便湿了眼眶,只觉浑身无力,连如此坐着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因时候不早,回程的马车走得很急,到陆家,施菀推说身体劳累,让丫鬟去向陆夫人回命,自己进了疏桐院,一头倒在了床上。
  泪水就那么淌了出来,她闭上眼,不知怎地,想到了送她来的三婶离去时和她说的话。
  那时三婶知道她决定嫁给陆璘,叹息道:“这样富贵的人家,能嫁进来,自然是好事,只是……以后想必也有为难的时候,你可要想好了。”
  那个时候她回答,“想好了”,她确确实实想好了,作好了万全的准备,一头扎进这不见底的深渊中。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荣华富贵。
  那是当然的,她一个乡下来的孤女,得到这么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怎会不努力去抓住?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为那温润公子所沉沦,要用一生,去守他一次回眸。
  她因家中遭难、爷爷离世而从安陆找到京城,本为求救,并不是来让陆家履行婚约的。
  可偏偏,她见到了陆璘。
  十六岁的她,还是个不曾见过任何世面的少女,突然见到了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而他又对她那么好。
  那时她尚不知一个受过儒学教育的世家公子是可以对所有人和气的,也不知他本是那样外表温润内里清冷的人,她懵懂无知,又情窦初开,一眼便将心深深相许,然后又遇到了一力要让她嫁给孙子的陆家爷爷。
  陆家爷爷因为忘记婚约而心怀愧疚,他要偿还。而她呢,虽无知,却也知道嫁给他,是唯一接近他的机会,所以在公爹问她,是否愿意听从爷爷意思,嫁与陆璘时,她回答了愿意。
  从此,她便成了那个强行将自己和陆璘绑在一起的人。
  而后她才得知陆璘早有互相心许的人,也才感受到陆璘对她的冷漠,但一切都晚了。
  只是当时,她还有侥幸,觉得天长日久,他会将目光投向她,毕竟她是他妻子,也会是他孩子的母亲,还将他视作自己的一切。
  可是,她未想过,若一个人心生厌恶,他是不愿去多看她一眼的,更不会给她那么多的机会。
  她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在乎。
  躺了一会儿,到夜幕降临,她从床上起身,拿来铜盆,将自己写的几页诗稿放在铜盆里点燃。
  这些诗,是她看了无数诗词后自己写的,然后从写的诗里挑出几首来细心誊抄,放在桌上,只等有机会被陆璘看到,知道她也在用功。
  可现在她如此绝望,如此颓丧,她突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写诗作词上实在没什么天份,绞尽脑汁写出一首诗来,说不定还不如王卿若随兴吟诵几句水平高超。
  她特地看过王卿若十三岁时写的咏雪诗,是很好的,不愧为京中第一才女。
  初来陆家时,她穿得寒酸,不懂行礼,说着安陆方言,十六岁的年纪,却比陆家十五岁的丫鬟还瘦小,从安陆乘了一路驴车到京城,历经半年,脸上晒得黝黑……
  那个时候,虽然陆璘娶了她,但她自知自己连给他做洒扫丫头都不配。
  现在,三年过去,她穿上了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吃上了以前没吃过的锦衣玉食,她很努力很努力,读书,学官话,学礼节,学京城贵女的所有一切,然后到了现在这样,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错了。
  可是,她只是在学京中的贵女,而王卿若,可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为什么她要觉得自己能比得过别人?
  她常常想,三年前的自己是那么有勇气,敢一头扎进这片苦海,但如今看来,三年后的自己依然很有勇气。
  这一刻,她很累,此情此境,夜色寂寥,回想今日种种,以往种种,她从未有过的灰心丧气。
  火光在铜盆中越烧越旺,将之前无数个深夜冥思苦想的心血烧之殆尽,她想,就这样吧,她想放弃了,她不要再喜欢他了,就让他去和他的王姑娘在一起吧,或者和绿绮,和谁都好,总之不会是她。
  她在陆家本就沉默、边缘,如今更是失去了精神气,越发萎靡起来。
  就在这关头,弟媳田氏那边的昌哥儿生病,人手不够,又有红玉主动请缨,田氏便将红玉借用了过去,说是借用,却不知还有没有还的时候。
  施菀病了,吃了几副药下去,有些效,但无心茶饭,食不知味,人便没精神,病也好得慢,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五六日。
  然后,暑热消散一些时,德春宫峻工,陆璘回来了。
  陆夫人喜不自胜,在沉香院内设宴,为陆璘接风洗尘,这放了以前,是施菀最喜欢的时候,她会一遍遍试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会忍不住想涂上胭脂,作出最端庄娴雅的样子,和他见上一面,可这一次,她听到消息,盯着窗外看了好半晌,最后回道:“和母亲说,我身子还没好,怕给大家染上病气,就不过去了。”
  她亲口拒绝了这样盼也盼不来的机会。
  过不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哪怕多看绵儿一眼,多看昌哥儿一眼,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总归陆家的热闹也不属于她,她就在这里不去打搅旁人就挺好的。
  下午,沉香院那方不时传来欢笑声。
  锦心端来了饭菜,是从宴席菜里分出来的,红烧狮子头,油焖笋,芙蓉鸡片。
  她没胃口,一口也没吃,就坐在房中发呆,以前会抓紧时间学刺绣,看书,练字,学作诗词,如今知晓这些没用了,不想学了,竟然突然之间不知道能做什么。
  原来她做什么都是因为他,当不为他,便没事可做。
  陆璘,他今日也是开心的吧,不管怎么样,他不用再去德春宫了,她知道,他不想去修德春宫,不想做那什么宫使,他更想回到集贤院。
  只是如今王相公被罢了相,他重回集贤院,又会想起恩师来。
  沉香院的宴席直到天黑才停歇。
  陆璘回到清舒阁,绿绮与其他几名丫鬟正在收拾他从德春宫官舍处带回来的行礼。
  见到一只竹篮里放的满满几包药材和几罐枇杷露之类的东西,绿绮问:“这药是上次家里送去的么,怎么还剩这么多?公子都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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