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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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过这些杂质吗?”
  “烧炭时某看过,汝煤冒黄烟,气味很冲。”
  “想办法收集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邵树德说道。
  “烟……怎么收?”十一郎愣了。
  邵树德想了想,道:“譬如这广成泽的水,如果冬日严寒,湖面便会结冰。冰即是水,水即是冰。如果夏日酷热或取水烧煮,水还会变成气。任何一种东西,都有迹可循,自己想办法吧。如果有所得,我又何吝重赏?”
  去年的夏王赏3600缗钱被河南令王雍获得了。
  他结合长期育种经验,总结升华,写了一本书。认为人、牲畜、草木都有“血脉”,血脉分为多种,以马为例,有的血脉可以跑得快,有的血脉长得高,有的血脉让马儿耐长久驱驰,不一而足。
  他认为可以提炼这些血脉,将其固定下来,培养特种用途的牲畜、禾麦。比如挽马就需要耐力好、力气大的,骑兵就需要高大、快速的,骑马步兵需要耐力好、耐粗饲的,并且在书里罗列了大量不同的血脉用途。
  邵树德亲自审核、评议。
  虽然内容还有些粗陋,甚至有一些错误,但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在育种学说方面具有开创意义,因此钦定王雍为第一届“夏王赏”得主,并遣人将3600缗钱送到他家中,另赐奖状一封,以示褒奖。
  “谨遵大王之命。某回去后便想办法。”十一郎立刻应道。
  夏王赏的颁发是有轰动效应的,至少在关中、关北、河陇一带,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了。且因为这事太稀奇了,奖赏太丰厚了,几乎可以说点满了传播效应,太多人为之津津乐道。
  听闻今年夏王赏很可能被颁发给一个农妇,因为她对羊毛纺纱、织布机器做出了相当程度的改进,得到了夏王的认可,即将一夜暴富,同时还会获得一个外命妇爵衔,比首届的王雍更让人震惊——王雍好歹还是士人。
  十一郎走后,邵树德招呼招呼众人喝酒吃肉。
  “铁林军要着手开始整编了。”邵树德说道:“军使由我亲任,副使野利遇略。”
  整编后的铁林军高级将领有军使、副使、都虞候、都游奕使、左厢兵马使、右厢兵马使各一员。其中都虞候是郑勇,都游奕使徐浩,这都是铁林军原有的老人。
  左厢兵马使由郭琪担任,右厢兵马使由甄诩担任,这两位也都可以算得上老人了。
  左右厢各有兵马副使、虞候、游奕使一员,邵树德打算挑选有几年战争经验的武学生充任。
  一厢兵马使掌步军一万二千、骑军三千。步军每两千人设一个指挥,具体描述便是某军某厢步兵第一指挥、第二指挥……
  骑军每五百人设一个指挥。
  指挥使的佐贰官是指挥副使。指挥以下便是营、队、火,各有职官。
  武威军已经先一步展开整编了。军使卢怀忠、副使李一仙,都虞候之职将由亲兵都指挥使李忠调任——说实话,邵树德还挺舍不得李忠离开的,他太懂事了。
  武威军都游奕使是安休休,负责指挥总共六千军属骑兵。
  武威军左右厢兵马使分别是韩逊与何絪。这两人在多年的征战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功劳、苦劳都有,这次也升为“禁军大将”了,家族富贵可期。
  与铁林军一样,兵马使以下官员部分由武学生出任,部分内部升迁。
  “铁林、武威二军六万人整编出来,就抓紧时间操练、熟悉。军史档案该合并的合并一下,这些东西万不可轻忽。谁担任过什么职务,打过什么仗,驻守过哪里,有什么可说道的战绩,这都是一支部队的荣誉。”邵树德说道。
  很明显,没抢到番号的军队,属于被整编对象,他们的军史就只能合并到别人里面了,成为从属部分。抢到番号的,要么是根脚深厚,要么是战功赫赫,才有资格吞并别人。
  比如,第三支主导整编的便是天雄军。这是一支历史不算太久,但战功比较大的部队,还是邵树德的心肝嫡系,与他们合并的部伍,那绝对是倒血霉了,不可能翻身。
  陈诚、赵光逢等人自然没意见,因为这事本也是他们提议的。一方面可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力,一方面也能慢慢消化梁军降兵,同时还能给部队带来新鲜血液,好处还是很大的。
  而这些整编完毕的部队,未来也将是新朝禁军的组成部分,故一定要优中选优,确保战斗力的强横。
  “新军被褥、毯子、军服,慢慢向毛织品转换。”邵树德又道:“我带头穿毛衣,你等也不能干看着,一定要把这股风气带起来。河阳百姓牧养的绵羊,一年比一年多,产毛也一年比一年多。我既允诺他们可用毛布抵税,自不能食言。那么多毛布,总得有地方用。”
  “遵命。”几人一起应道。
  他们也看出来了,夏王推广羊毛的意志是十分坚决的,这涉及到了国本。
  这天气眼见着一年比一年冷了,原本还能产一些杂绢的绥、银等关北州县,看样子是不成了。耕地之外的宅园,原本的桑林都改成了果园,但果子才能赚几个钱?或许,让那些原本缫丝、纺线、织绢的农户改行织毛布,就是解决之道。
  当然这也不是坏事。就普通百姓而言,他们一般是不可能衣绸的,有麻布衣物就不错了。如果羊毛产量巨大,越来越便宜的话,百姓也能多一种选择。
  “过两日我要去下河阳,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看。”邵树德说道:“接下来的征战,河阳是首重之地。”
  第005章 城建
  过了六月上旬之后,天气渐好,农人们开始抢割粟麦。
  他们没有太充裕的时间,因为到了六月底,新一轮降雨将来临,无论是收割、晾晒还是运输,都很不方便。
  邵树德准备出发前往洛阳,二郎、三郎、四郎随行。
  诸葛氏亲手帮邵树德穿好了袍服。
  生了孩子、年事渐长之后,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了。想想看吧,父亲是山南西道节度使诸葛爽的义子、通州刺史,二叔是节度留后,这样的家世,许给璧州刺史张暇之子为妻,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但正所谓世事难料,再强的家世也有崩塌的一天。诸葛仲保兵败被俘,诸葛氏在出嫁前夕突然变成了罪将家眷,被曾经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定难军节度使邵树德掳回府中。
  那时的她,就是只受惊的小鹿。现在好多了,昨晚是受经的母鹿。
  “妾恭送大王。”诸葛氏行了一礼,道。
  “重来。”邵树德捏了一下她的脸。
  诸葛氏轻咬着嘴唇,白了邵树德一眼,用蚊蚋般的声音说道:“妾恭送世叔。”
  邵树德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地离去了。
  临汝到洛阳其实不远,邵树德也没带主力部队,只有刚刚恢复到一千骑的亲兵护卫着,第二天上午就抵达了洛阳。
  除了少量建筑之外,洛阳整体还是一片废墟,不过已经清理了不少。
  人手的匮乏极大制约了这座城市的重建,无论张全义时代、胡真时代还是高仁厚时代都是如此。
  另外,邵树德对这座城市的重建有自己的想法,迟迟没有松口,这或许也是重建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
  隋唐洛阳城被洛水横贯其中,与秦时的咸阳有些类似,正所谓“洛水贯其中,以象河汉”。
  当然,洛阳并不止一条洛水。
  严格来说,洛阳城内以洛水为主干水系,还有谷、伊、涧、瀍(chán)等河,自身也开凿了不少引水渠道,组成了一个规模庞大又秩序井然的城市水系——洛阳城内是存在发达的航运体系的,杨广时期是将其作为大运河中心来定位的。
  “听闻国朝盛时,洛阳城内渠道纵横,通济渠通于西市,漕渠通于北市,运渠通于南市。诸渠与洛水、谷水、伊水、瀍水相汇,通往洛口,商旅往来极为便利。”邵树德看着满是荒草杂木、断壁残垣的城市,说道:“今可先将这三大渠利用起来,运出碎瓦乱石,运进砖石木料。”
  “大王既如此说,那可先将漕渠恢复。”东都畿汝节度副使封渭跟在后头,闻言说道:“先把皇城恢复起来。”
  皇城那边,其实已经有建筑了。一位叫摩尼的蕃僧,带着一帮学生,天天到河南府要人要物,就为了修一些蕃邦风格的殿室。封渭看不惯,以前线战事急,人力、物资不足为由搪塞,使得其进度非常慢。
  “漕渠?”邵树德问道,他是真不了解。
  封渭立刻仔细讲解。
  作为洛水的重要支流谷水,从西北方流入洛阳,然后在西北角分出两条支渠,一条入宫城,供应皇宫用水,一条经上阳宫注入洛水。谷水主流继续南下,注入洛水。
  洛水从城西上阳宫之南入城,从皇城南边东西流过,横贯全城,河面宽约130步。
  洛水在皇城右掖门南、积善坊北分成三股,从北到南分别是黄道渠、洛水主流、皇津渠,三股水在左掖门南再度汇合,向东北流,至惠训坊附近分出漕渠。
  漕渠是一个人工筑坝引水工程,渠口有闸门,可关闭。漕渠向东北流至立德坊西南形成湖泊,名为新潭。然后继续向东,经归义、景行、时邕、毓财、积德诸坊出城,一直流到偃师县,然后汇入洛水。
  漕渠又有支流,即泄城渠。该渠从含嘉仓城流出,经城东之宣仁门、立德坊,汇入漕渠。
  “很复杂的水系。”邵树德赞叹道:“光一个宫城、皇城水系,就这么多弯弯绕。洛阳水系之丰富,长安不能及也。”
  “那就从宫城、皇城恢复起?长安有神都洛阳图籍,取来后按图清理、重建即可。”封渭说道。
  “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不急,慢慢来,眼下还是要优先战事。”邵树德说道:“但有一条——”
  “大王请说。”
  “宫城那片废墟我去过,那里有个九曲池,引谷水入池,应是宫城用水来源吧?”邵树德问道。
  “正是。”
  “此非活水,不好。”邵树德说道:“可开一渠,令其注入泄城渠。另者,宫城内还需要一些暗河。”
  “暗河?”封渭有些不解。
  “其实就是渠道,上覆石板,下流污水。”邵树德说道:“暗河的好处是可避免疫病。”
  这就是上下水设施了。
  邵树德甚至想将那个供应宫城的水池深入改造一番。按他的想法,得有个专门机构记录这个供水水库及上游水源(谷水)的降雨量、蒸发量、吸收损失以及干旱气候下的河水流量。
  这些名词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是这个年代就可以完成的。当然他需要大量算学人才,文盲可完不成这些工作。
  邵树德多年来不断拔高算学地位,州县两级大办算学,甚至招生名额直接翻番,长安那边也不断以个人意志强推明算科的录取人数,总算将这门学科的热度给带起来了一点。
  但他也不知道测算这些东西需要多少人,到时候看吧,这些工作肯定要完成的。
  “复九曲池旧名九洲池,给我找一些算学生来。如果一时找不到,去找摩尼法师。让他测算一下九洲池的——”说到这里,邵树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库容”这个词,只能换一种说法:“算算九洲池有多少水。嗯,或许须得专门建个衙署,从长安水部郎中那要人,再配一些算学生,给我从九洲池一路沿着谷水走,好好摸摸底。以后每年下多少雨,酷暑阳光暴晒之下损失多少水,谷水一年四季水深几何等等,随时记录,整理成籍册。”
  邵树德不知道他的这个要求,算不算是催生了大唐第一个专业的气象水文机构。反正他现在需要这些专业人才,也愿意养着他们。
  封渭听了大张着嘴巴,傻了。
  这么一个衙门,也太荒唐了吧?成天没事干,专门游山玩水,就为了记录下多少雨,河里有多少水,水泊里的水够不够用这些琐事?
  不过他不敢拒绝,武夫是有特权的,开国皇帝、马上天子也有任性的权力。更荒唐的事情都有人做,比如割人肉一片一片玩,相比较而言夏王的这个要求已经很容易让人接受了,只是他不太能理解。
  邵树德见封渭那个样子,暗中哂笑。
  新建一个洛阳城,我要带动多少学科的建设?这还只是记录谷水流域呢,以后扩展到洛水、伊水等河,你是不是更惊讶?
  “还得备一些水车,大旱之年,河水不丰,需得畜力提水。如果你能让人弄一个风力提水的水车就更好。”邵树德补充道。
  后世联合省工业革命前就有工业风车,即以风为能源,驱动机器加工谷物、金属及其他各类东西,提水当然也可以,虽然很不稳定就是了。
  “洛阳人多了以后,百姓如何用水?”邵树德又提了一个问题。
  长安的用水,说起来一言难尽。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污染严重,主要是人畜的排泄物污染了地下水源,使得水井里打出来的水质量很差。
  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无力解决。有钱人开始饮用城外干净的泉水,于是催生了挑水工这个职业。
  洛阳肯定也存在这类问题,或多或少罢了。
  “或可打井?”封渭问道。
  “不够。”邵树德说道:“长安水井里的水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城外多挖几个池吧,在上游挖,多多集水,然后通过渠道输往各坊。我在甘州之时,李仁美建都城,都知道在城墙内置渠道,通过水车输往各处。这些活水干净些,比水井里的水强。干旱之年,有池子调节,还能落点水喝。地方要选好,别乱来。”
  兴建水库为城市供水,这在后世属于基本操作。此时也有这个苗头,比如给宫城供水的九洲池,但真的不普及,也没这个意识。
  封渭闻言诺诺点头。
  夏王的要求还是很高的,对百姓也是真的好。现在多费些工夫,几十年后全洛阳百姓都会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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