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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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家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而迅速。
  以至于当第二天,刘彻起床时,他的案前,就已经摆满了法家大臣的奏疏。
  上到御史大夫晁错,下至廷尉诸司曹的丞令。
  大凡有资格上书的,都上书了。
  甚至,法家的巨头们。
  如《商君书》博士张恢等,十几个博士官,也都通过公车署上书。
  刘彻翻了翻这些奏疏,然后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法家的战斗力,现在可以说是bug级别的。
  更别提,还有晁错坐镇。
  晁错的喷人功底,可是公认的强大!
  刘彻从案上找到晁错写的那篇奏疏,拿起来,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刘彻都忍不住笑一次。
  实在是——晁错的奏疏,写的太像后世的公知作文了。
  他在奏疏里说——那两个儒家博士,以及地方的名流,之所以上书给刘彻,是因为啊——彼等与狄山,皆友人也,乃欲围绣救狄!其心可诛!
  刘彻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儒生脸上的表情了。
  因为,自由心证,或者说通过否定一个人的道德,进而否定此人的思想,再否定他的朋友们。
  这个套路,是儒家先发明的。
  儒家曾经用过这个套路,攻击过无数人。
  现在,被人拿着这个套路,反作用于己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不知道儒生们会怎么应对?
  而且,围绣救狄,这个词语用的好!
  真是太形象了!
  狄山被捕的事情,也因此进入了刘彻的视线之中。
  想起这个狄山,刘彻就冷笑着道:“假如儒家都是狄贼这样的人,那儒家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刚好,刘彻的这句话,被趴在殿中的汲黯和颜异听了个正着。
  汲黯听了,是冷汗直冒。
  心中无比庆幸,黄老派这次没有人卷入‘阴与匈奴相通’的大案子里。
  不然的话……
  而颜异则是吓的赶紧叩首,拜道:“陛下,狄贼所为,非儒者之为也,其非真儒,乃诈儒!望陛下明察之!”
  好吧,一句话,就将狄山开除出了儒家的行列。
  以颜异现在的地位,他说的话,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整个儒家的立场了。
  只是……
  “早干嘛去了?”刘彻在心里冷笑着。
  狄山的冒出,很难让刘彻不去想起儒生们在历朝历代的表演。
  在宋朝,他们各种拉后腿,各种给抗击外侮的军人和英雄抹黑。
  尤其是,文彦博和欧阳修,简直就是绝了。
  为了政争,将国家命运和生存当筹码。
  甚至于游戏!
  而两宋灭亡前夕,这些渣渣的表演,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明朝的东林党,更是让人捧腹。
  一个水太凉的典故,足以让刘彻对儒家的是非观和价值观产生怀疑。
  当然,儒生里,也不乏真的英雄和勇士。
  无论是投笔从戎的班定远,还是坦然赴死的文天祥,都为儒生有所加分。
  只是,猪队友太多了!
  旁的不说,刘彻敢保证,在儒家内部,类似狄山这样的人,肯定是一抓一大把。
  这是儒家的特殊性所决定的。
  天下士子,十人之中,有七人是儒生。
  人一多,不仅仅派系也多了起来。
  各种牛鬼蛇神也自然会跟着多起来。
  几十万儒生之中,出几百上千个败类,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刘彻一直觉得,中国的事情,只要管好了儒生,教育好了儒家,基本上就解决了一大半。
  于是,刘彻决定,给儒家再加点压力。
  他站起身来,道:“果真如此吗?不见得吧!”
  “昔者晏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荀子入秦,昭王也曰:儒者无益于人之国也!”
  “及朕之皇祖高皇帝,宁肯用高阳酒、徒,也不愿与儒者分说!”刘彻痛心疾首的道:“以往,朕不甚了了此中之因,今日才算明白了!此盖儒者皆严于律人,而属于律己,己身不修,何以齐家、治国,佐朕匡天下?”
  颜异听得冷汗直冒,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离开了皇帝信任和支持的学派,是个什么下场?
  旁的不用去看,就看看杨朱学派的尸体,还有现在几乎消踪匿迹的杂家,就知道厉害关系了。
  儒家诚然是很牛逼,生命力也顽强无比。
  但是……
  颜异自问,若当今天子真的要尽罢儒生。
  那么,不出二十年,儒家就要跟杨朱学派一样消亡了。
  “陛下!”颜异立刻叩首拜道:“臣愚以为陛下所言,或有些以偏概全……”
  “臣与臣之所奉之儒家之学,盖自仲尼以降,孜孜不倦,所求者,上佐君父,下安黎庶,致道三代也!儒,柔也,以柔济刚,而刚柔并济,是故法先王,隆礼仪,谨乎臣子而贵之于上,人主用之,则宣明大义,理顺阴阳!故仲尼曰:发而不中,反求诸己。今陛下以一狄山而不用儒家,岂非楚人买其珠于郑?”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
  所谓楚人买其珠于郑,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
  也是后世成语买椟还珠的来源。
  只是,你一个儒生,拿着法家的寓意来说事,也是绝了。
  不过,考虑到,现在诸子百家的交融之势,刘彻也就不在意。
  现在的儒生,不仅仅会应用法家的理论和学说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他们连黄老派和墨家的东西,也可以拿来用。
  而且,这个趋势,是从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其实,现在的诸子百家的巨头们,谁要没在本业之余,兼修几门诸子之学,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譬如胡毋生,他除了《春秋》外,还兼修了《商君书》《韩非子》。
  董仲舒则还是大名鼎鼎的《道德经》《管子》等典籍方面的专家。
  至于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若刘彻没记错,他在拜入胡毋生门下前,是吕不韦的推崇者,他自学过《吕氏春秋》。
  基本上,曾经活跃于史书上的巨头们,人人都曾在本业外,兼修了他学。
  无论儒法,都是兼容并蓄。
  以他山之石,来攻我之玉!
  所以,在事实上,历史上的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与其说是一次思想革命,不如说是一次政治斗争和清洗异己和不同意见的学术倾轧。
  不同意当政者的,统统被清洗掉了。
  “卿之言固然有理,但朕喜欢,听其言而观其行!”刘彻淡淡的道:“儒者,是朕之臣,诸夏之学,还是匈奴之臣,夷狄之学,朕还是要再看看的!华夷之辨,夷夏之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抓紧,谁不抓紧,谁就是天下之大敌,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诺!”颜异立刻叩首。
  然后,刘彻就走下台阶,道:“朕还要去石渠阁,与将军列侯,商议军国之事,卿等就先退下吧!”
  “诺!”汲黯与颜异都是大礼一拜。
  ………………………………
  当皇帝劳资公开喊话:你是想当朕的臣子还是匈奴的臣子之后。
  儒家各派,都是菊花一痒,脖子一凉。
  然后,他们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近日,吾有所闻,有巨鹿郡狄山者,诈称儒生,妖言惑众,鼓噪舆论,实可谓之贼也!”太学之中,胡毋生再次开炮,猛烈抨击狄山这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儒生,并且毫不犹豫的将他开除出儒生的行列。
  “贼子自古以诈,伪做君子,徒行非法之事,其口称圣王,实则心无诸夏,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一个儒生,倘若连华夷之辨,夷夏之别,都不知道,何以谓之儒?”
  “彼谷梁,言必称贵义,却教出了狄山这样的贼臣,谷梁之诈伪,可见一斑!”
  胡毋生自是毫无压力的。
  因为那狄山是谷梁派的人,跟他公羊派本就是仇家。
  而且,对公羊派来说,主战和雪耻,是公羊派现在能兴盛发达的根本所在。
  自然,喷起来,胡毋生是神清气爽。
  就连素来不喜欢开喷的董仲舒,也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
  董仲舒特意选了一个时机,在其前往某位列侯家赴宴时,在宴会上,公然宣称:“彼狄山,何以称儒?儒者,君之臣也。君臣父子,大义所在,其背主叛上,阴与匈奴交通,倒卖铁器、圣贤之书,可以谓之儒敌也!”
  就连远在雒阳的重民派和思孟学派,也搞了一次学术集会。
  在集会上,重民派和思孟学派,对准了自己的第一大竞争对手谷梁派猛烈开火。
  质疑谷梁派培养出狄山这样的贼子,究竟意欲何为。
  而且还宣称——既然谷梁派出了一个狄山,那肯定有第二个狄山,假如有第二个狄山,那,谷梁派究竟有几个人不是狄山?
  这就让谷梁派很尴尬了。
  同时尴尬的还有鲁儒派。
  因为,现在,主和派的主要声音,就是从鲁儒一系里传出来的。
  而且,狄山被捕前,也是跟鲁儒派走的更近。
  于是,谷梁派立刻撇清自己跟狄山之间的关系。
  谷梁派的巨头们慌不择路的跳出来,纷纷宣传:我们跟狄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春秋之大义,狄山一丝一毫也没有领会到。
  这就是一个混进了谷梁派的贼子和奸臣!
  顺便,谷梁派将狄山和他的老师以及弟子门徒们,全部开除出谷梁派。
  宣告天下:彼等皆非谷梁之士,乃以诈伪而为之。
  随后,为了更加彻底的跟狄山做切割。
  谷梁派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卖队友——他们把鲁儒推了出来,说——都是鲁儒的错。
  对此,鲁儒派表示:窝草!
  然后,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
  鲁儒派的巨头和名流,不得不纷纷站出来,高举华夷之辩,夷夏之别的大旗。
  而且,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他们不得不走得比公羊派还远。
  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原本议论的焦点和核心,绣衣卫悄无声息的从旋涡中心消失了。
  没有那个傻瓜,再敢去说绣衣卫的不是。
  当然,所有人,在私底下,都是胆战心惊的注视着绣衣卫的成长和壮大。
  这场战争,其实并未结束。
  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了。
  士大夫们只是明智的在君权面前,选择了避让。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天子,十之八九又在撒泼耍无赖,借题发挥了。
  但,没办法,人家是皇帝。
  皇帝想要保住自己的耳目和爪牙。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跟皇帝刚正面。
  甚至,在当今天子在位时,他们也不会再在绣衣卫的问题上多嘴了。
  一个皇帝,能统治天下多少年呢?
  秦始皇那样的雄才大略,也不过在位四十余年。
  高皇帝英明神武,也才当了十几年天子。
  太宗皇帝长袖善舞,君威镇天下,也不过二十三载!
  先帝堪称雄主,但只坐了三年天下!
  当今虽然年轻,但他能坐多少年?
  以秦始皇为例,也不过四十年而已。
  四十年,捏捏鼻子就过去了!
  许多人,都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皇室的下一代。
  皇长子刘去病,以及皇次子刘思,成了众人的焦点。
  刘思的话,肯定是不可能立为太子的。
  那,已经即将四岁,马上就要开蒙的皇长子去病,就成为了诸子百家眼里‘一定要辅佐’的对象。
  儒家各派,纷纷遣人,将自己所写的一些文章,送到了车骑将军义纵的府邸。
  名义上是:请君候斧正。
  实则,就像是发情期的孔雀一般,拼命的张开了自己的羽毛,企图得到义纵的认可,进入影响义偌的判断,最终通过枕边风的方式,让自己能成为皇长子的蒙师。
  而法家,则也不甘落后。
  晁错的老师张恢,不顾自己已经年近八十的高龄了。
  依然上书给刘彻,表明自己,非常有意愿和兴趣,为大汉帝国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其潜台词,自然就是——俺想当皇长子的蒙师。
  至于黄老派?
  则走了太后路线。
  以至于,连已经沉默了大半年的太皇太后,也派人来过问刘病已的启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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