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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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答得甚是巧妙,将驳回皇帝诏令可能导致的风险分摊在了中书省其他几位宰相的身上——要知道,皇帝设立群相制度,就是为了让他们几个宰相相互制衡,好确保自己的诏令不会被一致反对而打回。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皇帝这是论功行赏,中书省的宰相们没有反对的理由——要有,也只是“没有封女子为将军的先例”——但是给李安然封王皇帝都争取到了,封个从五品的将军,那还有什么紧要的。
  圣旨也就这么拟定了,也将跟在开拔的军队后面,一并到达威州。
  至于此时此刻的威州,刺史府中,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对着一只被加在火上的烤全羊,从它身上割下自己中意部位的肉来,用面皮包着沾上酱料,卷上薤白送进嘴里。
  羊肉汁水丰沛,又用来自西域和南洋的香料恰到好处的腌制过,少许的腥膻味搭配着薤白反而更令人食指大动。
  崔肃道:“这烤全羊许久没吃过了,在岛上吃多了咸鱼,如今有新鲜的羊肉吃,更是舒爽。”
  清缴海匪之后,照理来说应该是文承翰这个刺史负责犒赏官军的,但是他一个刚到任才一年的刺史,平时里也不捞油水也不接受孝敬,自己腰包里没有多少钱。
  一般来说如果是用来犒赏作战英勇的官军,刺史有权调配州府库存,但是却有一定的数额,还得上报朝廷,最后分摊下来的赏赐在李安然看来有些磕碜。
  大殿下便自掏腰包补贴了一部分——并不算是厚赐,因为她深知一开始就厚赐,会把这些海匪出身的水师官兵胃口迅速撑大,所以她将赐下的财帛控制在了足够他们出去喝一杯,吃几天酒肉的程度。
  当然,她更欢迎这些人将钱拿去换粮米盐,或者储起来,在威州成家立业。
  庆功宴之后,李安然还自己办了一个私宴,邀请的也就只有为了和度支部周旋,头发几乎掉光的柳郎中,发明癖得到极大满足的诸葛斐,崔肃,文承翰以及郑一娘,几个人围在院子里吃烤全羊,那是个个手指油汪汪。
  郑一娘嘲笑道:“咸鱼?我怎么记得某个人在岛上后来还吃了不少新鲜鱼脍呢?”
  崔肃道:“郑娘子的鱼脍切得极细,就是酱料差了点,崔某谢过郑娘子款待。”这么说着,他还对着郑一娘拱了拱手。
  边上的文承翰从羊头上片了两片肉下来:“这种聚餐而食的吃法是胡地、胡人的习俗,我们这身处威州,还是不太好吧?”
  这么说着,便伸手去拿一边翠巧磨得胡椒盐——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开盐禁,但是朝廷已经逐步压低了官盐的价格,可以看出皇帝也想找个机会开放盐禁,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将东夷打下来,盐禁的事情,还得再放放。
  ——李安然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装着胡椒盐的碟子,那碟子便被一只手抽走:“既然文刺史说这样不妥,那就不要吃了。”
  翠巧捧着胡椒盐碟子,送到了李安然的边上,在羊腿上割下一块来,捏了一小撮胡椒盐洒在羊腿肉上,又用薄面饼将肉卷了,双手送到李安然的面前。
  李安然看着脸色渐渐变青的文承翰,抓住面饼咬了一口,咳嗽了一声。
  文承翰:……
  眼见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边的崔肃连忙为友人开口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他自己不是也吃得欢快么?”
  “哼。”翠巧翻了文承翰一个大白眼。
  文承翰:……
  他、他、他……他忍。
  救命恩人,他忍。
  郑一娘坐到李安然边上,问道:“殿下,我想问问……您身边那位师父去哪了?”
  她归顺李安然之后,七天有六天是在军营和甲板上操练水师,她和赤旗军的旧部相处很融洽,融入得也很快,只是得空的时候,会来找李安然切磋一下武艺。
  这样一来二去,也就看到了经常跟在李安然身边的荣枯,只是这段时间她没有在李安然身边看到这个法师,便有些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剿灭海匪的行动,折损了一些青衣帮时期便跟着她的兄弟,她听说荣枯是皇帝钦封的圣僧,便想求荣枯为这些兄弟做些法事,好超度他们。
  李安然嚼着羊肉面饼的速度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咽下了一小口,才含糊道:“去附近的庙里了,说是要清修。”
  她相信荣枯是个聪明人,在她询问他的出身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
  又在她身边,见识了大周无坚不摧的军队,各种威力惊人的机关之后,他的心确实是很难平静下来的。
  他需要时间,去面对自己心中那些令他羞耻却又欲罢不能的欲望。
  李安然笑道:“我出钱请庙里的法师来做法师吧,他不是净土宗的和尚。”
  郑一娘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一娘替兄弟们谢过殿下恩典。”
  她也可以用强。
  但是现在,她更愿意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去权衡利弊。
  作为最好的猎手,她有的是耐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征讨东夷的事情,她暂时没有太多的精力分给荣枯。
  同年六月,大周军队兵分两路,一路从陆上给东夷施加压力,另一路则即将从威州出海横渡,登陆新罗。
  而负责阻挡他们的是来自东夷的水师船队。
  第90章 孤根本不信这世上有神,就算要有……
  大周文皇帝天佑五年, 将军周立疆带领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攻打东夷,这场战争足足打了一年多, 东夷军在南北两线全面崩溃后撤,东夷军派出使臣, 同文皇帝交涉。
  皇帝对着使臣提出了两条要求, 一是护送被东夷扣押的使臣回到大周, 另一条是全面退还侵吞的新罗土地。
  东夷王自然全都答应,很快被东夷扣押的使臣就回到了东夷和大周接壤的凃州,只是东夷的大军之前侵吞新罗的土地太多, 大周也没有和新罗王通气,以至于新罗王在察觉到东夷有退兵企图的时候,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这一杀不要紧,把东夷王的派到前线带兵,指挥东夷水师的儿子给杀了个人头落地,东夷正在后撤的军队顿时溃不成军,恼怒的东夷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当时就撕毁了和大周的另一条约定。
  一边派遣使臣前往大周说明自己是为子报仇,只要新罗交出杀害王子的凶手, 便依然履行和大周的协议。
  李昌表面上说着好好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个新罗王, 打仗不行,但是当搅屎棍简直就是一流中的一流。
  大周不和新罗通气, 这一层赌的就是新罗无法忍辱, 对东夷兵在自己土地上烧杀抢掠,侮辱女子的事情忍气吞声,东夷一旦有溃退的态势, 新罗必定反扑。
  正面刚不行,背后捅刀子总会吧?
  事实证明,李昌赌的这一层是赌赢了——只是他是皇帝,不可能把吞并东夷的这一层全都压在新罗王是不是搅屎棍这件事情上。
  所以,他也准备了后招。
  ……那什么,天京和威州这么远,飞鸽传书都要好几天,这战场瞬息万变,前线作战的将士没有来得及收到皇帝的命令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我们的将士没有收到停手的命令,你们总收到了吧?你们没有退避三舍居然还敢反击,发飙了发飙了!
  总之,皇帝的一张嘴,正反都能给他说圆。
  威州水师,就是皇帝手上的另一张牌。
  因为不信邪在楼船上吃住了好几天之后,李安然的晕船之症才渐渐好了一些,便加入协助周立疆将军队横渡沧海,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碾压过了东夷的水师之后,郑一娘接了她的命令横亘在沧海之上。
  大楼船的体量巨大,在海上宛如一座乘风破浪的浮岛,周边的斗舰船头包着雪亮的精钢做为撞角,先不说对面的“水师战船”还在用帆作为动力,这大小和边上的大周斗舰一比,那都活像是小舢板。
  加上大楼船上的火突炮在大周士兵登陆之前,先对着借住地险盘踞在新罗海岸的东夷水兵一阵炮轰,随后斗舰上的水兵又是一阵连弩洗地,接踵而至的投石机更是将较高的瞭望台一并砸毁,以至于大周将士的登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郑一娘带着斗舰在沧海上横冲直撞,将东夷的水师战船撞得七零八落,连最基本的阵型都无法维持,自然只能抱着头挨大周水师的胖揍。
  在这场几乎是碾压局的战斗结束之后,水师为了掩护上岸的大周将士,除了部分游艇、海鹘回到威州海港补充霹雳弹和弓箭,顺便修葺有所损毁的战船之外,大楼船几乎是全天候的在沧海之上巡逻,李安然自然也没什么机会下船。
  这天,郑一娘带着两个兵,一左一右夹着一个被绑起来,头上插着羽毛,身材消瘦,连脸颊看上去都深度凹陷的中年人。
  他有着消瘦如同鸡爪的双手,以及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袍,怎么看都不像是东夷的士兵。
  “这是?”
  李安然穿着轻便的铠甲,坐在帅椅上看着这个俘虏。
  郑一娘道:“这是我们在巡逻的时候抓获的,他单独由几个士兵护卫着,乘坐速度极快的游艇逃窜。”
  这么说着,郑一娘还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来:“这是在他身上搜到的。”
  李安然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封东夷王写给扶桑女王的、盖着东夷国玺的“国书”,李安然看不太懂,便交给边上的蓝情,蓝情作为细作营的人,很早以前就学了东夷话和东夷文字,便态度谦和地向李安然解释了一番。
  这“国书”上面的内容么……大概是等大周准备撤兵之后,东夷会帮助扶桑吞并新罗。
  李安然将国书重新折好,又原模原样地放回了牛皮信封里,随手将书信放到了站在她边上,同样一身戎装的蓝情手上。
  “这可是个好东西,得拿去给阿耶看看。”她笑道,“把他关起来,一并送到天京去。”
  俘虏的脸色顿时煞白,他小心抬起眼瞥了一眼,却看到站在那女将军边上的年轻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异人。
  萨满有些见识,知道这是大周富贵人家都会豢养的“高昌奴”。
  李安然站了起来,刚想走进一些,却被边上的蓝情拦住:“殿下,这是东夷的萨满大巫,据说可通邪神,不要靠太近,恐有不测之力。”
  李安然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干瘪的中年人,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却没有继续走近了:“可通神?”
  东夷萨满在东夷的地位极高,甚至可以通过占卜、祈祷等等仪式左右东夷的政局,这一次东夷王派遣萨满大巫前往扶桑送国书,可见他也算是重视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拿下新罗……新罗可以说是大周的门户,是大周的卧榻之侧,若是新罗被东夷和扶桑吞并,那就相当于把整个沧海海岸暴露在了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国家面前。
  东夷,是一定要拿下变成大周的都护府的。
  扶桑孤悬海外,要什么没什么,别说皇帝看不上,李安然也看不上,更不要说就算是打下来之后,也会因为难以通信而无法管理,自然没有把它打下来的心思——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这事李家父女都不会干的。
  这些年从扶桑来的海寇也时常骚扰威州沿海的边境,李安然早就想找个机会狠狠揍它一顿,把它的脊梁骨给打折了再踩上几脚,让扶桑上下老实老实了。
  这东夷给扶桑女王送国书求救,这不是送上来的把柄么?
  听说扶桑王室也是以神人之后自居,再联系眼前这个萨满大巫,李安然脸上的嗤笑之意更甚——不是她把持不住,只是因为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既然可通神,那就告诉孤,你们的神没有告诉你们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吗?”她轻声问道,“看来,你们的神只是你们臆想出来的假货罢了。”
  那萨满大巫在东夷极有地位,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脸上马上显现出不忿来:“你区区一个女人,竟然敢污蔑我们的神明,你等着,你一定会遭到神的惩罚的!”
  李安然哈哈大笑:“惩罚?那孤可就告诉你了,孤根本不信这世上有神,就算要有,那也得是孤一手扶持上去的!”
  那态度,端的是狂妄至极。
  “押下去,给我看仔细了,到时候要押送去天京,给陛下看看东夷王的小算盘。”
  两名士兵闻言,立刻夹起萨满巫师,往大楼船下面的舱房走去。
  那萨满巫师被士兵夹走的时候,竖起耳朵,隐约还听到了那女将军在叱骂刚刚那个替她翻译国书的高昌奴:“这茶水这么烫,你怎么办事的?废物!”
  甚至还有抽巴掌的声音,以及那高昌奴的求饶声。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却又不敢声张,只好低下头,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
  是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潜入关押萨满大巫的舱房,对着那萨满大巫道:“起来了,赶紧和我走。”
  那大巫抬起脸来,发现来人正是那个高昌奴,刚想问一句,却见那高昌奴道:“大巫快点和我走,我把外头看守的士兵都用药迷晕了,这船上的巡逻兵半个时辰换一次,我是来助你逃走,往扶桑送国书的——只要你捎带上我即可。”
  说到这,那高昌奴露出了一个愤恨的神情来:“她将我从家乡带到这来,又把我变成了残废,日日不是打就是骂,我早已经恨透了这个女人,若是扶桑的军队愿意帮忙来灭了这支水师,我请你们把这个贱妇交给我处置。”
  大巫并不信他,毕竟他近身伺候在李安然的边上,怎么说都该是个红人,便要求看蓝情的身体,好验证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废人”。
  蓝情咬牙,满脸羞恨,踟蹰了须臾之后,大约是时间实在是不能允许他再犹豫下去了,他咬着牙脱掉了身上的袍子,随后在大巫惊诧、又略带一些鄙夷的眼神里又将衣服穿上:“大巫若是不信我的,那我自己拿着国书往扶桑去了。”
  那大巫连忙拉住蓝情的胳膊:“事关重大,我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便是表示相信了蓝情的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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