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少年时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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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的话没人听见,可是那声嗤笑中的轻蔑意味却让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晏宇刚想张口,钟静已经斜睨了她一眼:“上菜了,别对着桌子打喷嚏,谁知道你有病没病!”
  关玲一扭头:“你!”
  “好了,吃饭了,”晏宇喝止,“少说两句,晏辰去迎一下钟莹。”
  关玲憋了一肚子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擦黑,华灯初起,餐厅打开顶灯,照得大厅亮堂堂的。参谋长的儿子请客,后厨手脚比平时麻利多了,凉菜热菜源源不断送上桌来。
  晏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暮色中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款款而来。
  “莹莹你跑哪儿去了,都上菜了!”
  “来了。”
  钟莹跟在晏辰后走进餐厅,落座的几个人一起向她看过来,唯独背朝她的关玲没有回头。
  “对不起啊晏宇哥,刚有点事来迟了。”
  “没事,坐。”
  晏宇打从她进门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该这样盯着女孩儿,可是今日的钟莹,又让他倍感意外,美得意外。
  她穿着一条李子色的连衣裙,方领,宽摆,泡泡袖,头发全部梳上去,编了条鱼骨辫甩在颈后,优雅又清爽。一年来的节食瑜伽和按摩,使她的婴儿肥消退许多,鹅蛋脸尽显柔美,方领凸显流畅的脖颈线条,肩膀有意识的往内轻扣,锁骨分明。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底端不知缀了什么,垂在胸前,藏进衣领。
  钟莹微笑跟大家打招呼,礼貌喊着学长学姐。人人都有回应,只有关玲聋了似的。
  她正盯着晏宇,而晏宇正盯着钟莹,关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睃去,脸上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小狐狸精!她默默咒骂着。
  钟莹打完招呼谁也不看,微笑着在姐姐身边落座,与晏宇中间隔着晏辰。
  这条裙子还是高考前买的,老钟给的五十块钱,有一半都花在它身上。布料厚实,夏天穿有点热,做工也不尽如人意,腰线都缝歪了,内层线头多的不可思议,贴在身上刺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可是款式好看,也只能卖个款式了。
  她用家里的大剪子修了眉毛,用假白的嫩肤霜混合百雀羚打底遮盖毛孔和粉刺,劣质口红既涂嘴唇还能当腮红使用,睫毛一如既往被芦荟汁滋润得又密又翘,天生丽质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哪有什么完美素颜,别傻了。
  男孩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刻意,几个少年在吃吃喝喝间隙总不自觉地瞄向她,晏辰与她坐得近,更不停追问:“莹莹你最近怎么老是穿裙子?”
  姐姐虽不喜她花枝招展,却只当她爱美,不会当着外人批评她。能识破她险恶用心的大概只有关玲一人。
  对于斜对面那束快把她烤熟了的目光,钟莹视而不见,自然地吃菜喝饮料,与晏辰说笑,向晏宇举杯。
  “晏宇哥。”她侧着身子,一手举着健力宝,一手向晏宇比了个大拇指,“牛!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晏宇抿唇而笑:“谢谢。”
  饭桌上的交集只此一句,几个男同学觉得饮料不过瘾,就提议喝啤酒,晏宇也没反对,先要了三瓶青岛。晏辰跃跃欲试,杯子递到他哥面前,晏宇瞪他一眼,他还执着地伸着手,便只好给他倒了半杯。
  钟莹当然不会喝酒,钟静也不喝,她正和古北平畅想大学生活,聊得很投机。
  钟莹吃饱靠在椅子上,看他们吃嗨了聊开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样子,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钟静喊她:“去哪儿?”
  “热,门口透透气。”
  晏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五分钟过去还不见回来,与室友碰了一杯,一口喝干,道:“我上个厕所。”
  餐厅内就有厕所,然而晏宇走去的方向明显是门外,关玲随着他移动慢慢回头,明亮灯光下,脸色更显病态。
  钟莹站在门口台阶一侧,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背着手,双脚并拢一翘一翘。
  暑热比白天消散许多,夜风徐徐吹动她额角碎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在这儿站着不怕蚊子?”
  清润男声在耳边响起,钟莹浅笑着转过头:“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晏宇哥,我耳朵灵不灵?”
  第20章 鱼儿咬钩了
  许爸曾经告诉她,做任何事都要谋定而后动,事业也好,家庭也好,在决定前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哪怕只有一小时,十分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永远别让感性立于理性之上。
  可惜说这话时,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家族事业搞得一团糟,带着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沧桑来教导她,然后说出了他这辈子缓冲期最长,最冷静,最理性的决定:与晏家联姻。
  钟莹一边怨恨他一边理解他,路并没有走绝,坚持下去未必不能翻身,但只用一个女儿,一份陪嫁,一场婚礼就能挽救许家危机,无疑是最快,折损最低,副作用最小的好方法。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显然在大利面前,牺牲掉女儿幸福这个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年轻的晏宇站在她身边,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瓷白皮肤泛着红晕,想与她对视,又有点闪躲,眨眼频率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耳朵挺灵,你怎么能听出是我呢?”
  “感觉吧,你脚步声跟别人不太一样,我也形容不好。”
  晏宇浅浅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侧过身,与钟莹一起望着街对面的路灯。一群飞虫在灯下萦绕,触不到灯火,又不愿离开光圈,困在那处没头没脑乱飞着,让他找到了一点奇异的共鸣。
  “吃饱了么?”
  “饱了。”
  “那......”
  他本来想说进去吧,外面有蚊子,可是钟莹突然转过脸,“晏宇哥,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哦,后天我要去姥姥家,不能送你。”她眉间氤氲了淡淡的失落,“你去北城上了大学,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你了。”
  晏宇偏头:“怎么见不到了呢?放寒暑假我会回来,你不是也要考到北城去吗?”
  以前寒暑假也没见你回来过。钟莹嘟嘴,背后压着双手身体微微一扭,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我也想跟你和姐姐一个学校,可是我笨,考不上华大的。”
  声音又轻又软,半恼半娇,晏宇自动屏蔽了“和姐姐”三个字,感觉脖子脸颊额头,哪儿哪儿都烧得厉害,半晌才道:“你很聪明,进步快,学习尽了力就好,北城不止华大,还有很多好大学可以选择的。”
  “考不上华大,我往北城考就没意义了呀。”
  晏宇心跳咚地漏了一拍:“为什么没意义?”
  “因为我只想跟你一个学校!”
  钟莹脱口而出,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会惹人误解,忙找补一句:“呃...还有姐姐,你们是我的榜样。”说完立刻低下头。
  然而晏宇的脸色已经很复杂了,满眼无措。
  人设假面具完美无缺,钟莹心里却涌起强烈自嘲。
  后世她被迫放弃了享受爱情的权利,现在又有谁会逼她?她完全可以选择远离晏宇,去谈一场或多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爱得死去活来伤筋动骨,把那个深沉无趣,成天挂着一副长辈表情的老男人彻底忘掉。
  可她的选择是什么?利益。
  原来她骨子里和许爸就是一样的人!嘴里喊着我恨,我不想,我不甘愿,吊在嘴边的胡萝卜又舍不得不吃。嘴边的不吃难道去地里拔?那太累了。
  犹记得出嫁当日,她挽着许爸走进礼堂,被他亲手交给晏宇,那时他说什么?莹莹以后要懂事,要听话,孝顺婆婆,和你的丈夫好好相处,如同第一天上幼儿园被他交到老师手里的情景。
  讥诮在唇边一闪而过,看啊爸爸,我多听话,重活一世我主动接近你的救星了,我又要为了巨大利益赔上青春放弃爱情了,而且这一次心甘情愿。高兴么?是你教得好啊!
  之前察觉到晏宇眼神的不寻常,她就预感计划将有突破性进展,难免思绪翻腾了一会儿,自省,犹豫,下定决心。
  就这样走下去吧,她终究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的。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氛围是很微妙的东西,判断社交对象的好恶也是名媛基本功之一。通过眼神,语气,微表情来决定下一步策略,想交好便要懂得语言艺术,聊天有分寸,不动声色投其所好;懂得肢体艺术,适时表现关心,又不能过于关心,注意保持让对方舒服的距离;懂得造型艺术,重视与对方每一个相处的场合,见面留下的只有美好印象,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爱慕你,你感觉得到,但没证据。
  这一套对付老男人都有效,别说十几岁的少年郎了。晏宇今晚的每一个反应,都在钟莹意料之中。
  吃饭之前,餐厅没亮灯,她找借口在外磨蹭了一会儿才进去。半昏不暗的环境里,精心装扮如同给瞎子抛媚眼,起不到很好效果,唯有灯火通明时出现,晏宇才能受到视觉冲击。
  我多好看啊,自己看了都动心,敢说你心里没起涟漪?
  显然是起了的,进门时目不转睛,坐下后身体前倾,整顿饭隔着晏辰,钟莹始终能感觉到来自左侧若有若无的明瞥暗窥。偶尔装作不经意与那目光相碰,她一笑,他便立即转了视线,抖了筷子。
  出门站几分钟,他就追出来,在这儿陪她喂蚊子,聊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如果说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缠线上饵的话,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鱼儿咬钩了。
  情窦初开哪懂什么叫灵魂伴侣,什么叫内在美?那都是经历岁月沉淀,千帆过尽后才有的通透感悟,其中还掺杂着责任,义务,感情种种复杂因素。而即使是成熟男性,一旦有“颜色,新鲜”这两个选项,脱轨的想法也会在心里驰骋一下。
  比如老晏先生,他怎么不找同龄女性追忆初恋,同龄人不是更有共鸣更无代沟么?她除了一张脸,还能有哪儿与初恋相似?说来说去不过贪她年纪轻,颜色美罢了。
  男子逐色,亘古不变。
  美而自知,善用其道,加三分知耻,五分自矜,少年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钟莹表现得比晏宇还无措,她一时嘴快说出了“心声”,慌乱不已,转身就走:“蚊子好多,我进去了。”
  “钟莹。”
  台阶很窄,他跨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给我写信吧,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就写信告诉我,像之前一样。”
  忘了自己刚做出的寒暑假承诺,也忘了钟静将是他最少四年的大学同学,钟莹一转身,他就有种仿佛真的一别不再见,会失去联络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晏宇望着她,轻声道:“我高考那天,你给我加油,等到你高考的时候我也会给你加油,相信自己,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钟莹垂眸,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她的脸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样红,点点头,绕过他快步走掉。
  晏宇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等他回来聚会就结束了。几个男孩儿在餐厅门口互道珍重,相约假期再聚,拍来抱去依依不舍。
  晏辰不知偷偷喝了多少酒,靠在他哥肩膀上傻乎乎的只知道笑。
  钟静跟晏宇打了个招呼,便带妹妹先走一步。姐妹俩都没有和他告别,一个不需要,一个不想说。
  快到家属院后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钟莹!”
  姐妹俩回头,见关玲竟跟了过来。她似乎真生了病,快走几步就喘个不停,到了跟前歇几口气才能说话:“钟莹,我,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钟静替她发声。
  “我找钟莹单独说几句话,没你事。”
  “嘿哟,你又想威胁我妹妹,往她身上泼脏水是不是?有话就当着我面说,单独,我不放心!”钟静是一点面子不给关玲留的。
  关玲急了:“威胁什么,就是说话而已。”
  “我不准......”
  “姐,”钟莹看关玲大口大口喘气,身体虚的仿佛一推就倒,不想让两人杠起来,“关学姐又不是坏人,说几句话没什么,你先回家吧,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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