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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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枕云将赵墨送至签押房门外,目送着他和任逸离开。
  赵墨的背影一消失在黑夜里,她就赶紧关上门跑回隔间,把晾晒好的亵衣亵裤叠好收拢到藤箱里,回头再看看衣桁上那件暖和的夹绒青缎外披,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夜里,这件青缎外披仍旧好好挂在衣桁上,她没敢用来当做被褥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扯破了——她答应过赵墨要好好待它的,自然不能食言。
  第二日吴枕云到盛都府衙翻查吏录时,赵墨已经出城去了。
  盛都府衙的衙差上前来领着她进去,说道:“赵知府吩咐过了,吴少卿若是来府衙查看吏录,便直接请进来无需通传。”
  “有劳了。”
  “这是小的分内之事。”衙差将她领到书录房,翻找出近一个月的吏录出来交与她,说道:“吏录只可在此查看不可带走,还请吴少卿见谅。”
  “在下明白。”
  接过衙差那一捧沉甸甸的吏录,吴枕云在书录房里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一页页翻找着有用的蛛丝马迹。
  第16章 方便需要宽衣吗?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三戌时,杏花街上有窃贼欲要入室,被竹木栅栏卡住,不得不大声呼救……”
  翻过去一页。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五未时,杏花街上有三只公猫和两只小狗在追逐打架,撞翻一药膏货郎,药膏倾洒一地,遭众人哄抢……”
  又翻一页。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九午时,杏花街上有三位浮浪客四处转悠,眼神飘忽不定,上前查问时说是脚底踩着牛屎,走走停停想蹭掉……”
  翻至十一月初七这日。
  “永宁十一年初七巳时,杏花街上有人钻入白象亭边竹林内宽衣解带,欲要当场做猥琐事,上前查问原来是方便小解……”
  “方便小解需要解带,可为何要宽衣?还是大冷天的。”吴枕云捧着吏录走到门边问衙差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吗?”
  对于十一月初一至初九这几日发生的事,吴枕云都要细细过问一遍,书录房外头的衙差都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了。
  “吴少卿,没有作奸犯科的人我们也懒得问他姓甚名谁,你现在问小的,小的也不甚清楚,只能去问问当天巡查的人。”衙差随手指了指那一页上边的名字,道:“喏,当天巡查杏花街的就是这三人。”
  吴枕云问那衙差:“请问这三人现在在哪儿?”
  “现在他们应该……”那衙差满脸的厌烦,快步跑到后堂去看了看,再回来时他说道:“他们三个应该快回府衙了,吴少卿你到府衙西侧门等等,应该能等到。”
  “多谢。”
  吴枕云放下吏录走到盛都府衙西侧门,一到西侧门她就发觉不对劲。
  西侧门是半掩着的,门锁生了锈斑,门前长了杂草,还有一口枯井,不像是常常有人经过的样子,那个衙差让自己在这里等人,等到的不知是人是鬼。
  她没打算去和那衙差理论,更没打算浪费口舌去计较那衙差对自己的不尊重,而是……
  “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吴枕云惊慌失措地跑回书录房门前,慌慌张张的对那衙差说道:“西侧门门外有……有吊死鬼!”
  “不可能吧?”衙差不信她的话。
  “真的有!我亲眼看到的,在门口飘飘荡荡的……可吓人了!”
  吴枕云说得跟真的一样,那衙差心生好奇,跟着她走几步到后堂,远远往那半掩的西侧门处瞧了瞧。
  “那是……”渐渐昏暗的天色下,衙差隐约看到西侧门外吊着一个像是无脚鬼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吴枕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这就是普通的枯枝树叶而已,没什么……诶呀!啊!救命啊!救命啊!”
  西侧门边的枯井上覆着杂草,衙差一心都在门外那无脚鬼上,没注意到脚下踩了空,直接摔进枯井里,正在大喊着救命。
  “衙差大哥,你且等等,我去找人救你!”
  枯井边上的吴枕云虚情假意的与那衙差说了这话后,并没有去找人来救他,而是转身走到余推官的签押房外。
  “吴少卿?”
  余推官从签押房后头掀帘走出来,打着哈欠趿拉着靴子,手上抱着一铜制暖炉,拢着棉绒外披上前来,问吴枕云道:“吴少卿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的?”
  “效劳不敢,在下只想问问这三位衙差现在在何处当值?”吴枕云展开手心,手心里是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位衙差的名字。
  “就在那儿……”余推官手拍着嘴打哈欠,往知府的签押房门指去,道:“就他们三个。”
  吴枕云望向知府的签押房门,只见三位衙差正守在门前,迎着冷风,站得笔直。
  “多谢余推官。”吴少卿躬身一揖,道谢着。
  “吴少卿客气了。”余推官伸着懒腰又回到签押房后边去打盹。
  吴枕云走至知府的签押房门外,低声问了那三位衙差十一月初七那日的情形,他们慢慢回想起来,说道:“好像是郑大勇!”
  “对,是孙府的郑大勇,没错的。”
  孙府是富贾人家,在杏花街上还是叫得上名字的,郑大勇是孙府的女婿,衙差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足为奇。
  吴枕云又细细问了那三个衙差,道:“你们是何时看见他的?可看清他做了什么事吗?”
  衙差回她道:“就是初七那日巳时还没到这样,远远见他钻入竹林里脱了外衣,我们以为他要在竹林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大喝一声上前去瞧了瞧,原来只是小解而已,就随他去了。”
  吴枕云问他们:“你们远远看到他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你们走近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哦……这个嘛……”衙差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挠了挠头努力想着。
  在他们回想的当口,吴枕云往知府的签押房内望了望,熟悉的物件映入眼帘——白瓷茶盏、羊脂玉管狼毫、云山笔架、紫砂笔筒……这些都是赵墨惯常用的东西。
  签押房里一桌一椅一案都一丝不苟的,冷冷清清,和赵墨此人一样。
  吴枕云甚至能想象到赵墨在里面办公时的模样,或静默喝茶,或停笔沉思,或起身远眺……
  “回吴少卿,先是土黄的襕袍,近看时他把外衣穿上,是……靛蓝的……”
  衙差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多谢诸位,叨扰了。”吴枕云躬身道谢。
  那日倾脚头夫说郑大勇换了一件衣裳,吴枕云便心生怀疑,可若是直接进到孙府去查找换下来的土黄襕袍,未免有些打草惊蛇,若郑大勇有共谋犯,此举很容易惊动共犯转移证据。
  吴枕云从盛都府衙出来,命杨武郎带人到白象亭边,在一片密密竹林里挖出了一件带血水且沾满白蜡的土黄襕袍,还有几件衣裤。
  那几位倾脚头夫指认说,当晚郑大勇穿的确实就是这件土黄的襕袍没错。
  倾脚头夫是这么说的:“郑大勇是穿着这件土黄襕袍进的孙府,从孙府出来时穿的是另一件靛蓝的,我们送他回霜花风月馆的时候,他说他要方便一下,就下了车进到白象亭边的竹林里。”
  “当时少卿你也没问仔细,再说了方便这种小事,草民也没记在心上,就忘了同少卿你说了。”
  “郑大勇从孙府里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啊!包袱?没有没有!就穿着一件靛蓝的襕袍出来的,草民记得很清楚的。”
  入夜,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内,烛灯明亮,火苗稳稳地燃烧着,灰白的烛花掉落,尘埃落定。
  吴枕云伏案疾书,整理着近日的证据并列出格目来,一道道证据列清后,此案也有了些清晰的眉目。
  依据现有的证据,吴枕云推测,凶手事先将凶器铁棍用大量的白蜡凝固到出水竹管里,等死者沐浴时,出水竹管里涌出热水将白蜡融化,铁棍从出水竹管里冲出来刺入死者胸前并贯穿前后,在浴桶上留下第一个裂痕。
  死者死后,凶手再回到案发现场,将位于出水竹管对面的死者挪到另一边,挪动时死者胸前的铁棍磕碰到浴桶的边缘,磕出一个小小的缺口,铁棍贯穿到后面的尖锐部分在浴桶上留下第二个裂痕。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浴桶里的沐浴水已经冷掉了,大量的白蜡凝固在水面上,凶手将漂浮在血水里的白蜡清除掉,只剩下附着于蜀水花下面的一点点白蜡。
  然后凶手将昏睡的孙浩背到浴室里做替罪羊,走出浴室后,凶手在沾满血水和白蜡的衣裳外边罩上一件新的衣裳,出门后找个时机将里面的衣裳脱下来埋藏好,掩盖证据。
  替罪羊孙浩醒来之后跑出浴室并将浴室门反锁起来。
  初八下晌,众人冲进浴室发现遇害的死者。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必定是留下脚印的,吴枕云第一天收集证据的时候,在浴室里发现了郑大勇和孙浩两人的脚印,而郑大勇又有埋藏的血衣为物证,还有倾脚头夫的证言为佐证,且要想事先进到死者浴室里布置下铁棍、白蜡这些东西,必得是与死者相熟,清楚死者浴室构造的人。
  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郑大勇。
  明日得先去赵墨府上试一试热水融化白蜡,铁棍冲出出水竹管的设想,再回大理寺质问郑大勇,人证物证一一对质后,此案应该就能了结了。
  吴枕云长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签押房门外,抻了抻手臂,望向静谧的大理寺。
  黑夜安静得像是暗暗掩藏起来的罪恶。
  查的案子多了,她渐渐变得有些漠然,既不想听凶手作案背后的动机,也不想知道死者与凶手之间的过往纠葛,这些事都是杨文诗去查的,查问之后再来告诉她。
  吴枕云只想弄清楚凶手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如何作案的,在她的眼中,每一个凶手就像是一个个稻草人,根据每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这个稻草人做了什么事,有罪或是无罪。
  这次也是一样的。
  杨文诗时常说,了解凶手背后的动机更有助于查案,这话是秋先生常说的,现在被杨文诗挂在了嘴边。
  吴枕云却以为了解得越多,越容易影响她的判断。
  两人并不是要互相说服谁,只是各抒己见罢了,倒也不影响两人一起办案。
  查案……办案……结案……
  女帝在朝堂上夸赞她查清旧案又忙着新的命案,夙夜在公,勤勤恳恳,吴枕云其实是心虚的。
  她忙于这些事,一是为了俸禄,还有春赏冬赐,二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别的事,譬如说赵墨,三是为了公事在身不回家——这个家指的是淳于府。
  并没有怀抱什么清正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吴枕云偏过脸望向大理寺卿的签押房,是熄了灯的,杨文诗说每月的十三日秋先生会去大理寺诏狱外面坐一坐,再喝一壶酒,说是权当陪一陪里面的赵言。
  今日正好是十三日。
  迎着冷风喝酒,还坐一晚上?这样遭罪下来,也难怪秋先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17章 伺候我沐浴
  是日,冬日清晨难得见的破晓,光穿透云层洒落而下。
  “七郎君,你怎的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要出城几天吗?”
  赵墨府上的门房老伯打开府门见是赵墨,略惊讶了一下问他道。
  “三天不算是几天吗?”
  赵墨语气淡淡地反问,风扑尘尘地快步走上蔷薇花挂满的通廊,廊下外侧悬着的竹帘透过初晓的细碎天光,一挪一步地洒在他侧脸上。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可今日这深邃却掩盖不住溢出的热切,想要见一个人的那种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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