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雪土拨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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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也动不得, 走也走不得的菲奥娜被强行拘束在原地,这时她发现,自从爆炸发生之后就一直困扰着她的剧烈的头痛竟然平复了下来,也就是说, 她现在要么是因为过分的疼痛而产生幻觉了,要么就是进入了只有很少的通灵者能够进去的地方:
  他人的精神世界。
  如果这真的是菲奥娜从来只有幸耳闻、没能亲身体验过的他人的精神世界的话, 那么这种空茫和冰冷的感觉,肯定就是那位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了。
  结果她刚打起精神, 准备好好观察一下四周的时候, 就突然感受到了新的疼痛,但是和之前的那种被过分黑暗绝望和气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精神上的头痛不一样,这次的疼痛十分接地气:
  在这茫茫的一片大雪里,她雪盲了。
  ——这特么都行!菲奥娜边努力眨巴眼睛把眼泪挤出来, 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可见她真是相当乐观了:
  从来没听说在别人的精神世界里还能遭遇这种情况的,看来我真是个天才。
  她完全不知道, 刚刚那句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好话、那句无心之言, 其实是一句大实话。就连圣彼得堡的女巫协会里, 能够做到“重现过去、进入精神世界”这个地步的通灵者都寥寥无几,更别说经历的还是这么逼真的、都能够影响到外界状态的情形了。
  就在钢铁侠和不知名人士各自占据了这片废墟的一角,两两对峙的时候,警方终于在呼啸的警笛声中姗姗来迟。依然徘徊在不速之客的精神领域里, 那片好似永远见不到头的雪原里的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外界状况看起来多吓人。源源不断的泪水不停地从那双毫无焦距、连最后一丝神智清明的亮光都没有了的灰眼睛里流出来, 面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要不是她的胸口还在规律地起伏着,脉搏也足够强劲,怕是说一句“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都不过分。
  慢慢地菲奥娜能切实地感受到,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正在渐渐散去,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移动,但是至少可以活动手脚了。她之前已经通过张望四周的方式勘探了一下这片精神领域里的状况,发现这里荒芜的很,跟零星听到的那些传言,“你可以看见他的内心世界、看见他过去的伤痛和快乐”完全不符——
  除非这片雪原就是那个不速之客的伤痛。
  这伤痛委实太过分、太绝望、太持久、也太伤人了,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份伤痛便在他的精神领域里不断发酵不断扩大不断生长,最后变成了这么荒芜而冰冷的雪原,一切的美好和快乐都被压在厚重的雪下,分毫都不得露出头来。
  菲奥娜突然蹲下身来,开始努力地刨雪,活像一只土拨鼠。只不过她在精神世界里的这个动作,反映在外界,充其量也就是手指无力地抽动了几下而已。
  而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挖出来的雪都几乎要跟蹲着的她等身高了——之后,她终于能看见,藏在厚厚的一层白雪之下的,是一大片肥沃而潮湿的黑土地,而就在这片土地上,在零星白雪的点缀下,有一朵已经枯萎多时、然而茎干和枝叶依然翠绿的小花。
  就好像在无边的黑暗和无助里,依然保持着最后的一点“会有人来找到我”的希望。
  那朵花的旁边还有一个铭牌。这个铭牌的样式菲奥娜曾经在刺客联盟的收藏馆里见到过,有些恶趣味的刺客会专门收集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的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而这个明显就是二战的时候美国大兵佩戴着的、用于在死后检验死者身份的铭牌就是那些恶趣味的收藏品之一。菲奥娜只来得及看见铭牌上那个相当大众的“詹姆斯”,还没来得及拂去白雪,看清那掩盖住的后半截姓氏,就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给揽住了腰身拉住了手,以狂风席卷摧枯拉朽之势带着她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她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人那线条分明又流畅、相当具有男性特有的性感气息的半边脸。向来在媒体的报道里都是以“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形象出现的布鲁斯正一反常态地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把她从一地废墟里抱了出来,送到了担架上。
  在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挣扎之后,布鲁斯就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对着周围的医务人员嘱咐道:
  “请尽快送她去医院,她被吓得相当够呛。”
  菲奥娜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而且之前一直困扰着她的猛烈的头痛也停止了,本着“不要浪费医疗资源”的想法,她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受伤,也没有吓到!倒不如说,我刚刚收获不小,已经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了,如果警方需要我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带着我的证书前去作证!
  布鲁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所有的未竟之语全都强行堵回了肚子里:“你需要去医院。”
  电光火石之间,菲奥娜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连一个成年男性都受伤不轻的当口,如果她真的在这次的恐怖分子突袭事件里毫发无损,连精神上的损伤都没有的话,那势必会暴露出一些东西来,比如她的过人之处。
  “被迫暴露忒弥斯的身份”,和“为了破案主动通知警方自己身份”两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她的身份被无意揭开的话,那就约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告,忒弥斯在这里,也就更方便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试图取她性命的人了,他们甚至可以买通普通人来谋害她;但是如果她主动向警方通知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么秉着“保护涉案相关人员”的原则,至少警方可以提供给她一些隐藏身份的帮助,虽然这些帮助在真正的坏人眼前怕是不堪一击,但也聊胜于无。
  所以她如果真的想帮助破案的话,就不应该在现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自己的特殊,至少要等到这件事情的关注点从她身上移开了才行。
  一想到这点,菲奥娜就停止了一切挣扎,乖巧地躺在担架上被送往医院去了。
  在被送上救护车之前,她看着布鲁斯那钢蓝色的眼睛,隐约间想起来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的,赶紧拉住他的衣角:
  “那些钱我不能要,先生,这不是我应得的。”
  她的灰眼睛由于之前在精神世界里的雪盲症而曾经流泪不止,眼下虽然停止了哭泣,但是还是湿漉漉的,温柔又柔软的样子相当无害:“还有,十分感谢你刚才保护了我。”
  布鲁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次前来纽约所为的最关键的问题,也就是菲奥娜接下来的去向和身世还有能力等等一系列问题全都没有解决。不光没有解决任何一个问题,反而给她挡了次灾,就觉得有点无奈,可是一想到面对的是这么个连正规学校都没上、连人情世故都不太懂的少女,她只会一心用最大的善意去猜测别人、对自己的能力都不甚了解,却依然心怀正义且能付诸行动保护他人,布鲁斯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去,保持了一个能够带给她安全感又不过分亲昵的距离,轻轻把她眼角的一点泪珠抹去,低声道:
  “……还是个小姑娘呢。”
  而就在这时,一封来自美国魔法部的回信终于跨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了英伦三岛的某家大名鼎鼎的扫帚公司里。这个国家虽然名字里有“合众国”,一直以来坚持的文化政策也是兼收并蓄,可是在巫师的世界里这个“合众国”的名号反而没有得到任何发挥,和普通人的世界两相对比之下,便看出美国巫师也是相当地排外来了。
  美国魔法部的人一开始对“有小巫师失学”这件事情是很重视的,毕竟有硬性法律条文在那里摆着呢,结果一看来信人,这种重视和热情就大打了折扣,甚至都有怀疑论者开始质疑起写信之人的来意了:
  “那可是黑巫师工厂德姆斯特朗,他们的人为什么要把手伸得这么长?”
  “既然是德姆斯特朗那边的人来信,那可信度……不是我说,我们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偶尔有非怀疑论者,发出的也是不甚乐观的声音:“谁知道这个巫师是不是咱们国家的呢?要是是外国国籍的话,那查起来怕是难上加难啊,他们可选择就读的学校多了去了,我们总不能拿着全国登记过的小巫师的名单去和每所学校里的适龄学生一一对比吧?”
  这还是乐观一点的看法,“这个失学的小巫师是在美国官方登记过的本地人”,但是如果这个巫师不是美国本地人,是外来者呢?如果是个拿着外国国籍、在十一岁之后才来到美国的失学巫师呢?那她不仅在美国的官方小巫师名单上没有名字,甚至伊法魔尼的备案里也不会有她;而且最关键的是,魔法部向未成年巫师发送“假期不得使用魔杖的违规通知”这类东西的时候,靠的是安在小巫师魔杖里的“踪丝”;反向推理可知,要想排查一个连魔杖都没有的未成年巫师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没有办法通过踪丝找人的情况下,就只能对比着名单一个个地找人了。
  相当麻烦。
  因此在重重阻碍之下,这件事一开始进展的并不是很顺利,不,比起“不顺利”这个说法来,似乎“根本就没人把这件事当成美国魔法部能够处理的事情”更为妥当一点,在回复给英国的那封信上,美国魔法部的负责人便采取了相当官方而冰冷的说辞:
  【尊敬的先生,你好。
  非常感谢您的汇报,对此我们深表谢意。在接收到来信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对比美国登记在册的巫师名单和伊法魔尼在校学生名单进行了筛选,可以得知美国境内所有的小巫师都在伊法魔尼就读,并未发现任何您信中的,“适龄小巫师失学”的状况。
  感谢您的来信和对我国教育事业的热心,再会。】
  这封明显就是信口开河、丝毫没有把他的汇报放在心上更没有进行任何调查——要是他们真的调查过名单的话这点时间肯定不够——的信一送到,就气得德姆斯特朗的前任飞行课教授差点没把它塞进壁炉里当燃料。
  由此可见,官僚主义不仅存在于普通人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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