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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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们说她是最聪慧的公主,也不算说错,因为她自小在父皇身边长大,对朝政比其它皇姐都熟悉,不时也能为父皇出一些注意。
  因此,当注意到这些问题之后,她便向父皇建议以公主向大雍、大安联姻,并且,她还表示宁愿出嫁大雍,以换取大雍对淳戎的支持。
  像淳戎这样的小国,又夹在两大朝的边境,两国联姻乃是最常见最可行的做法。
  当时大雍朝比大安朝还要强盛,她作为淳戎最受宠的公主,自然应该与大雍朝联姻。
  只是,尚未等父皇将她这个建议付诸行动,淳戎局势便生变了。
  大安朝的铁骑冲破了淳戎的防线,践踏上了淳戎的国土!
  大安士兵一路杀掠,不到七日的时间,便攻进了淳戎皇室,杀死了她的父皇皇兄,追杀所有的淳戎皇室成员。
  心神俱裂的她被死士护送着,历尽艰险逃出了淳戎皇宫、逃出了淳戎都城。
  一路上,她所看到的都是层层累叠的尸体,血腥和腐烂的味道全窜进了她的鼻端,令她几欲作呕。
  可是她呕吐不出来,她深深刻在脑海中的,是那些死去的人脸上的不甘恐惧——他们瞪大了眼睛,神情维持在死时的样子。
  原来,那么多人死不瞑目的时候,是会让人打心底发冷,怎么忘都忘不掉。
  她逃离淳戎的时候没有哭,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脑中除了父皇皇兄之外,便是途中踩踏的一具具淳戎百姓的尸体。
  那时候,她便发誓,淳戎所受的一切,他日都要大安朝一一尝还!
  淳戎国破人亡,那么大安朝也要国破人亡!
  如此,她才不负淳戎公主之名!
  大安朝作了天大的恶,侵吞了淳戎,将淳戎的一切都并入大安朝、以拓展大安的版图,致令那么多无辜百姓死去,如今大安朝的帝王竟然问她:难道还不够?!
  不够!当然不够!
  永昭帝对她越好、给她的尊荣越多,就越是提醒她这些尊荣是怎么来的,这是侵吞了淳戎才能得来的!
  淳戎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安朝竟然还能日日兴盛,这怎么能够?!
  除非大安朝和淳戎国一样,灭亡了倾覆了,她才能够满足!
  不然,什么四妃之一,什么帝王恩信任,都是如雾云烟而已!
  许是因为想起了当年淳戎的惨状,带给了贤妃强烈的仇恨,催生了她心底始终没有熄灭的复仇火苗,竟然让她催生了一种名之为“勇气”的东西。
  她伸手攀住牢房的栅栏,费力站了起来,然后以手为梳缓慢顺着头发,还伸手抚了抚衣裳,脸上的惊慌惶恐渐渐散去,往日那种清冷孤高便又回来了。
  永昭帝看到这样的她,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往日,最喜欢的便是她这样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自然也就什么都不贪图,不像宫中其它妃嫔一样。
  想到这里,他眼神不由得变了变,质问的冷眼似乎带了一丝什么。
  可惜这丝东西消失得太快,正低头抚衣裳的贤妃没有发现,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贤妃似乎终于整理完毕了,于是抬起头来看着永昭帝,淡淡地说道:“皇上在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可能会觉得够?”
  她微微笑了笑,在这昏暗可怖的牢房里,竟显得有一种光华四射的意味。
  “当年大安朝灭了我淳戎,导致我淳戎所有子民暴尸荒野,使得我淳戎不复存在。您说,臣妾怎么会觉得够?”
  “你……!”永昭帝气极,忍不住脱口道,一手巍巍颤颤地指着贤妃。
  她承认了!她竟然就这样承认了,她真的就是淳戎的公主,她竟然真的承认了!
  永昭帝脑中“嗡嗡”地响,反复回荡的就只有这么一句。
  有了汪印和齐适之的话语在前,他其实早就相信贤妃就是淳戎公主了,但是贤妃一直在喊冤、一直没有亲口承认,他心中自然就存着一种荒唐的心思。
  仿佛,只要贤妃没有亲口承认,那么眼前的一切就不是真的,他被最宠爱最信任的人背叛、毒害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如今,他还是那个被妃嫔尊敬宠爱、在后宫和在朝事上都英明神武的帝王,他是不可能被人欺骗背叛的,遑论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当郑瑞请求来见贤妃的时候,他顺势应下了,是因为他想亲耳听到贤妃辩解,想亲自证明贤妃或许还有一丝无辜。
  可是,贤妃竟然亲口承认了!
  她此刻所说的话,无疑在他心口扎了一刀,让他痛不可挡还难以置信。
  她怎么能就这样承认了呢?她怎么能真的就是淳戎公主呢?过去几十年的恩爱相扶难道真的是装出来的?
  她到底是怎样装了这几十年的啊!
  朕……朕不信!
  贤妃握住栅栏,继续笑问道:“皇上,臣妾怎么了呢?你想想看,当初彭城只死了两千士兵,皇上便不能接受,皇上可知道我淳戎死了多少人?”
  淳戎子民有三十五万,不是死了便是埋了,没有一个再是淳戎人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她作为淳戎公主怎么能够忘记?
  第1167章 有心无心
  灭国的仇恨,贤妃无时无刻不记起,甚至在刚进宫的时候,时常握着锋利的金钗,想将它狠狠刺进永昭帝胸口。
  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到了后来,便觉得就这样杀了永昭帝,实在太不划算了。
  永昭帝没有了,大安朝还会有另外一个皇帝,而无论如何,她的淳戎国都回不来了。
  淳戎灭国了,那么大安朝也必须如此才是!
  于是,她定下了这个目标,一步步得到永昭帝的宠爱信任,想将整个大安朝握在自己手中……
  几十年过去了,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眼见着就要达成了,却功亏一篑!
  如果没有汪印,如果没有叶氏,那么她就真的成功了!
  她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中间布了无数个局,才能令永昭帝宿在寿康宫、无比依赖她,最后却被汪印夫妇搅和了!
  不,不是最后,是从许多年前开始,汪印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时候,她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出手夺取宫中右藏,如此一来,可以将大安皇室的私库握在手中,也可以除掉长公主,还可以将整个大安皇室牵扯进去。
  本来一切都如她所愿,长公主中毒昏迷,却被缇事厂解了毒,令她计谋不成,最后宫中右藏竟然落到了元康公主手中。
  还有大雍的布置安排,在她计划里,汪印是要死在大雍朝、大安的暗探要落在她的势力手中的,结果汪印还活着,暗探暗桩最后落在了同乐公主驸马韩珠节的手中!
  还有彭城之战……
  仔细想来,每一次她想要做些什么,总有汪印从中作梗,甚至,她在永昭帝身边花了几十年还不如愿,就是因为有汪印这个人。
  永昭帝本该早死了的,大安朝也该日渐衰落下去,是汪印将永昭帝救出来,是汪印成为缇事厂首领、为永昭帝做了那么多事情,使得大安朝越来越好。
  可恨她很迟才意识到这一点,等想除掉汪印的时候,已经做不到了,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离间永昭帝与汪印的君臣情谊。
  没有了汪印,以永昭帝弄权好术的心性,最后必定众叛亲离,定会将大安朝带入万劫不的境地……
  江南道的洪灾,既是天灾也是人祸,这场天灾人祸会让大安朝雪上加霜,如果汪印死在了彭城,那么江南道就会暴民四起,大将军沈肃会顺应民心揭竿而起,那么大安朝定会分崩离析!
  她计划得好好的,然而总是让汪印一次次逃过了劫难,一次次功败垂成,这一次次的失败终于让她陷入了今日的境地!
  在被关在掖庭局这一天一夜里,贤妃除了恐惧之外,也想了很多很多。
  她被关了这么长的时间,外面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进来,她不知道鸣雁怎么样了,不知道寿康宫怎么样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这样的结果,却让她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那就是她完了。
  她完了,从被永昭帝听到了真正身份开始,从她被关进掖庭局开始。
  她是淳戎遗孤,这是她隐藏得最深的身份,却被暴露了;她最大的依仗,便是永昭帝的信任宠爱,却失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边还不放弃她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尤其是那边早就有了放弃她的念头。
  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所以那边才会什么消息都没有传进来,也没有将她救走。
  怨恨吗?
  贤妃握着栅栏的手紧了紧,自然是怨恨的,但是怨恨有什么用呢?
  她与那边合作这么久了,她当然清楚那边的行事风格,也最清楚那边最看重的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有看过那边是如何对待没用的人,她这样遭遇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更重要的是,比起对那边的怨恨来说,她对永昭帝、大安朝的恨意更大更深!
  她很清楚,那边最后是要对付永昭帝对付大安朝的,她没能做到的事情,会有另外一个人继续做,直到大安朝倾覆为止。
  这一点,她知道得太清楚了,因而就算那边什么都没有做,她都不会将他们供出来,还会极尽可能地隐藏那边的消息!
  所以,永昭帝此来,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什么,那根本不可能!
  永昭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因为愤怒或者悲痛几乎要炸裂开来,随即感到头灼灼地痛,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想用头去撞面前的栅栏。
  这样剧烈的头痛让他双眼赤红,怒火如果实形的话,定会将贤妃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正是贤妃对他的身体做了手脚,他才会这样头痛难耐,是贤妃,都是贤妃!
  比起淳戎公主的身份来,永昭帝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贤妃在残害他的身体。——他可以接受贤妃是淳戎公主的身份,却绝不能容忍贤妃加害于他。
  她……难道几十年了,她就真的对朕没有半丝情分?
  朕对她那么好,那么好,几乎将心肝都掏出来了,她还……还那样对朕!
  许是实在心有不甘,许是头痛让他片刻放肆,他伸出手去握住贤妃的,竟然问了这么一句:“你……瑾瑾,这么多年,你对朕……对朕真的没有半点心?”
  贤妃有些愣,不由得颤栗了一下,缓缓将目光放到了永昭帝的手上。
  隔着栅栏,帝王的手不能完全握住她的手,但是她仍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暖厚实——就像过去几十年那样。
  她垂下了眼睑,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那里有茫然有怀念也有怨恨,难以形容的复杂。
  她始终记得灭国的仇恨,记得要为淳戎报仇复国的心,但是在几十年的宫中生涯中,她也始终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国之君,大安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对她那么信任宠爱,将寻常女人所渴望的一切都奉至她跟前。
  他曾经无数次握着她的手,所传递给她的是那么温暖厚实,似乎能让人沉溺其中,忘掉其它一切。
  只除了……灭国之恨!
  第1168章 狠心
  贤妃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永昭帝觉得自己的心宛若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复又被放入冰水中冷浸,到最后不成样。
  这种感觉,他无法形容,但是他很清楚的一点,那就是贤妃当真是对他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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