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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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近三个月以来,元聿先后即位、服丧,其后,将因为科举舞弊案而空缺的职位,一个一个扶持上了新人。
  最令人侧目的是,陛下破格启用了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宰相。
  千年以来,史无前例。
  这位青年宰相,本身便已有爵位,乃是世袭开国元勋昭烈文英公家的长子晏准。
  陛下如此大刀阔斧地改革旧制启用新人,令旧臣良将寒心,长此以往,必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危。
  因此无数言官上书上表,唾沫星子横飞地叱责陛下太过激进,胆大的,就差没把个“刚愎自用”写在劄子里了。然而元聿看了也不过随手一扔,连眉间的波澜都惊不起一丝。
  除了朝堂上任用大小官吏引来的诸多不满,后宫空无一人,也让一干礼部老臣操碎了心。
  先帝陛下新丧,本需服斩衰之礼,然民间以三日为替,官员也为免贻误国事,以日代月,而以三十六日代替三年。至于陛下,如今还未除孝服。礼部与众官员合计,恳愿陛下以三个月代替三年。
  如今再过得几日,这三月之期便满了,陛下便将出热孝,为了大魏的国本计,陛下应当尽快选秀,充盈后宫。
  于是近日元聿的案头,又多了催婚的劄子。他也只皱了皱眉:“守孝是,娶后亦是,倒都让礼部说了。”
  天子的口吻低沉,隐隐透出不悦。两侧宫人仆婢,无不闭目塞耳,装作没听见。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之声,有宫人穿破雨帘而来,匆匆告道:“陛下,相里玉回来了!”
  元聿微微讶然,但很快便想到,相里玉出身西北,想必这一趟又是回家乡去了,道:“开门,放它进来。”
  雨势方歇,然而相里玉扑着大翅膀子停在元聿的龙案之上时,还是湿了背部浑身金羽,锐利的隼目直勾勾盯着元聿。元聿抬手抚它背部,打理着它的湿润羽毛,默然无语。
  相里玉蹭了蹭主人的手掌心,突然一个激灵,将口中的草蚱蜢吐了出来。
  那草蚱蜢被它含了一路了,早已破损得不成样儿,歪歪扭扭的,但还能看出,是个草蚱蜢。
  元聿的目光骤然凝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龙案上的蚱蜢。
  他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样的草。
  他拾起那只草蚱蜢,修长食指在蚱蜢头上点了两下:“你去了南明?见了她?”
  天子的声音不知为何,隐隐微颤,似有些激动。
  元聿闭目良久,倏然睁开,他长呼了一口气,朝外道:“传董允。”
  作者有话要说:  配角栏的头号人物终于出来了!
  宰相大人slay!这不是男二,本文除了芋圆没人真的喜欢弯弯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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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张婶子回去以后,一直心神不定。
  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平日里也热心,对叶氏这样的孕妇颇多照顾,对妇人之事了解甚多。起初岳弯弯只说是治病的药,当时张婶子信了,那些药材即便不怀孕,对平日里有些那病的女子,也具有温补滋阴的功效。
  但回来以后,张婶子前后一串想,立刻就发觉了事情不对。且不说岳弯弯还只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未嫁之身,能得什么那病?说是亏了身子也有可能,但她年轻时又不是没干过比重活儿苦活儿。再联想到岳弯弯此前种种眩晕干呕的症状,张婶子头颅一抬,福至心灵,登时前后串了起来。
  起初张婶子只是猜到,她惊疑不定地在屋中踱来踱去,忙着练字的虎儿没等到弯弯姊姊来,又见娘亲的布履在地面上踩出咚咚的响声,便有些烦躁了起来,嘟着嘴道:“娘亲,你怎么了?”
  张婶子脸色一板,“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不许多嘴!”
  虎儿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练字去了,果然没有多嘴再问半个字。
  晚间,张婶子的男人回来了,他工地采矿的事繁重,好不容易开了春,正是最忙的时节,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节挣的钱最多,也回来得最晚。等男人写了个热水澡,仰头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
  月色深幽,悄然破窗而入,晒在张婶子的一侧床角,将她整张沉思的面容映得惨白,男人乍一睁眼,吓了一大跳,立刻伸臂推她:“这么晚了,不睡,还要做甚么?”
  张婶子扭头,便冲男人道:“你还说我多心,犯了疑心病,我看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什么事?”
  男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
  张婶子嫌弃他不肯听,手肘撞他胳膊,皱眉道:“就是我说的岳弯弯怀孕的事儿!”
  男人本来昏昏沉沉,疲倦欲睡,嫌这妇人长舌,又不知要嚼谁的舌根,此际闻言却仍是惊吓过度,猛然睁眼:“你说谁?”
  张婶子便把今日在岳弯弯家中撞见安胎药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顺道还添油加醋,渲渲染染。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在这方面,男人的见识自是远远比不了她,因此也不让男人质疑,蛮横地认定,岳弯弯便是有孕了。
  男人争辩不过,折了眉宇,不肯再理会这妇人,翻身躺了下去,只道:“我只知道,弯弯那孩子这几年在陈家吃了不少的苦头,老岳当年对咱们好,他就是要把女儿托付给我,我也是会养的。咱们受了人家的恩情,还要恩将仇报,那和畜生有甚么两样?”
  张婶子瞬时瞪大了眼睛,怒斥:“你这话好厉害,就拐着弯儿骂我不是人了是不是?”说着张婶子就抬起了臂膀,抽她男人,男人后背灼痛,沉着口气,也不吭声。
  他明日还要去矿地上工,一家子就指着他吃这口饭,张婶子到底没太过分,忍了这气,也翻身朝着里侧躺了下来。
  男人油盐不进,对她的话又不肯信,张婶子大是着恼。
  次日一早,张婶子拎了酸杏脯到叶氏家里做客,还拿了些酒醪。这一来便发现,不止叶氏,好几个婆妇也在,都是来看叶氏的。
  叶氏的丈夫岳三郎是个大小也算是个村官儿,对张婶子她们极是客气,盛情招待了她们这些常来与叶氏说话的婆子妇人,因还有公务在身,便告了辞。
  岳三郎离开以后,家里便只剩下叶氏与诸婆妇,这些嘴碎的婆子,拉长了破锣嗓,从东村一路说到西村,最后扯到了一户人家,说起人家的家长里短来。
  说早些年,流民还猖獗的时候,女人生活不容易,那时候谁家走失了女儿,也只当是被那流寇给抓走了,大家都很惋惜,并为那人家感到可怜。城南王家村里的,铁拐老王家原来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就是长到十六岁,便离奇失踪了,报了官府,也没用,怎么找都找不着。当时就有人说了,铁拐老王家那女儿生得水灵,一定是让过往的贼寇起了歹心。
  大家纷纷对老王表示了一番同情,过了好几年,闺女没回来,老王只当女儿死了,给女儿立了一个衣冠冢。老王除了这女儿,膝下再无子女,大家伙儿可怜他无依无靠,便在衣冠冢前,借着采买花圈奠文的名义,为老王募捐了一笔银钱。
  “自那以后,老王整个人都老了几十岁,前几年,也走了,可你猜怎么着?”那婆妇突然拉长了嗓音,骂骂咧咧起来,“就在前不久,有人到外地经商,居然又见到了老王那闺女!啧啧,人家现在穿金戴银的,丰腴富态,早成了一个贵妇人。这才晓得,原来当年老王她闺女不是被流民给劫走了,而是与人私奔了!”
  “这……怎么还有这档事?”
  “简直不孝!要是生这般女儿,不如早早掐死了!”
  众人义愤填膺。
  那婆妇又道:“谁说不是呢。当年她男人只是个穷卖油郎,老王看不起他,坚决不把女儿嫁给他,还差点儿打断了他一条腿。老王的女儿后脚就跟那卖油郎私奔了,哪晓得过了这么些年,这卖油郎突然飞黄腾达了呢,在朔州那边开了十八间油铺子了!要我说,这男人不回来孝顺老王,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女儿……”
  说到此处,见身旁的女人已是个个怒意填胸,纷纷要叱责老王女儿时,角落里忽传来幽闻喃喃:“莫非弯弯也是同人私奔了?”
  这无媒媾和,可是大忌。
  张婶子话音一落,怔怔回神,忽然却撞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张婶子吓得手一抖,这时,那说话的婆妇疑惑道:“你说什么?是岳弯弯同人私奔了?”
  张婶子并不直接答话,只道:“刘嫂,你说,那老王的女儿后来咋样了?”
  刘嫂一哂,“还能怎样。私奔罪在前,不孝罪在后,朔州那边可比咱们这儿还厉害,前不久就抓着王氏要沉塘了,幸而她男人有些钱,将她赎了出来,只在脸上赐了个字,这事儿便算完了。”
  张婶子越听越是心惊,脑中浮现出岳弯弯那如花似玉、肤光若腻的芙蓉俏面,顿时恍惚了一下,那玉雪肌肤之上陡然多出一个“淫”字,是何等屈辱之事。
  可是她与人无媒私通,这也就罢了,还怀了孩儿,这孽种是断不能容的。
  “你快说,岳弯弯怎么了?”
  刘嫂这么一问,连同叶氏在内,顿时全朝着张婶子逼问而来。
  张婶子怕成为众矢之的,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了,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岳弯弯她有了孕!”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一个小冲突,火烤小月牙安排上了。
  ps:南明的民风作者君是极不认同的,但是传达价值观的是主角,要是放在现代,女性单身生育,其实非常正常,弯弯就是想一个人生孩子,不指望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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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岳弯弯想起阿爹在世的时候,在南明城有个算是谈得来的朋友,他曾来过家里,阿爹让她以叔伯之礼相待,那人对她印象似乎也不错。她必须尽快离开岳家村,因此岳弯弯想的第一个投奔的人,就是这位叔伯,她希望借助他的门路,能让她有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但这位小叔,却不巧因为经商暂时离开了南明,岳弯弯扑了一空,阍人道要不她便进去坐坐,家中尚有管事儿的可以做主,但岳弯弯和管事儿的不熟,也婉拒了。
  她在城里住了几日,但一直没等到这位小叔回来,阍人说有了消息,约莫还要十天半月,岳弯弯等不了了,她留的盘缠预算不多,再这么耽搁下去,误了时候不说,钱也出若流水。她打算先回去收拾细软。
  然而当她慎之又慎地溜回家中,却还是被抓到了。
  没等到她收拾好东西,一群人已破门而入,叫嚣着。
  “抓人!”
  岳弯弯花容失色,惊骇得小脸惨白,暮色昏昏,一群举着火把的男人将窗纸燎得透亮刺目,岳弯弯手中的包袱突然地跌坠在地,几名大汉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她的细嫩胳膊,根本不容她挣扎,岳弯弯既惊且怒:“你们是什么人?我犯什么王法了?”
  火把掩映之间,她看向慢慢走向自己的人,年至耄耋,须发皆白,然而神色却显得痛心疾首,他朝身后道:“给她诊诊。”
  岳弯弯上南明城找大夫看病的事,被查了出来,其实老村长心里早就有了底,但捉贼要拿脏,老村长与几名村妇思量再三,又请了个大夫跟他们回了岳家村,此际,立马就有个大夫凑上前来,扣住了岳弯弯的腕脉。
  她的瞳孔急遽收缩,犹如地裂,“村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
  村长没说话。
  那大夫经验老道,只切脉,看了片刻,立马肯定地说道:“村长,确凿无疑。”
  四下里传来一道道长长抽气的声儿,岳弯弯清楚地看见,众人充满鄙夷的目光,刀子似的朝她扎了过来,让她体无完肤。继而,她们开始骂她,尤其是妇人,骂她最凶,言辞之污令她难堪到无地自容。
  “弯弯,你竟真的做出这等事!”
  老村长手指发颤,怒其不争地盯着她。
  要不是前不久闹出了铁拐老王的闺女私奔的事儿,南明已很多年没查得这么严了,这些年妇人德行败坏,同人淫奔者无数,府衙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然而今新皇陛下御极为帝,州官为求政绩,洗刷王氏不孝不贞为南明带来的耻辱,府衙这一次铁了心,决议纠察风气。
  而岳弯弯正赶巧撞在这枪尖儿上,首当其冲,府衙下了死命令,要立她当典型。
  岳弯弯再是愚笨,也猜到了,消息一定是从张婶子那里走漏的,她是想过张婶子口没遮拦,这事情或许会瞒不住,但她还以为,至少在短暂的一段时日之内,张婶子应是有心维护她的。况且以前岳家村也不是没出过少女未婚先孕的事儿,虽说遭到了讨伐和叱骂,那家人最后搬出了村子,也便息事宁人了。
  她是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闹这么大。
  “那男人是谁?”
  村长逼问道。
  除了老村长,那些婆妇也一涌而入,问她,是不是被贼寇强迫,这才珠胎暗结,只要她承认这点,并打掉孩儿,死罪可免。
  岳弯弯沉默着,被壮汉摁着,四肢没一处能动,可是,望着这群人,她真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见她们。
  她无错,就算上了府衙,她也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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