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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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沈家人眼高于顶惯了,真当两仪洞真经和风月无边是那么好破的?怪只怪这小子逞能,本来他不动……”
  “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宴辞慢慢直起腰来,先冲沈柠安抚地笑了笑,“但这是在下私事,无需旁人操心了。”
  “好,好得很,你骨头硬!老夫就看你还能撑多久。”愚尊盯着他两眼,闭上了嘴。
  沈柠怔怔看着宴辞的脸,那上面灰白一片,都不像是活人了。瘦至贴骨的手也仿佛冰块,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温度很低了。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原问水斜着头,仍然没有看沈柠一眼,语气平淡:“这些戏码就别在这里演了,没时间耽误。许少侠、张少侠,还不上?等着本宫主请么。”
  侧方走出拿剑的一男一女,宴辞缓了一会儿,竟然诡异地脸色重新红润起来,身子也重新挺直,除了手还是奇凉无比,几乎察觉不出异样。他皱了眉,被围困以来,沈柠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个表情:“荥山剑派不是排名第四吗,这两人很难对付?”
  宴辞说:“荥山剑派建立不足三百年,能紧追南青北紫,靠的是一套双人剑法。许丞歌、张庭芳是荥山剑派的高足,前些年荥山剑派甚至放出话,说他们二位是自你父亲之后,最有望拿下剑圣称号的剑术奇才,我担心……”
  荥山剑派为这两人造势成小沈缨或沈缨第二,不料被沈楼以十九招易水诀击败,狠狠打了脸,这样一来只会盯着沈柠不放。
  果然,许丞歌说话条理清晰、指向明确:“还请宴公子让开,我二人特来领教易水诀,难道宴公子也会沈家的家传剑术么?”
  “你不会易水诀,还是我来吧。”沈柠把萤火拿在手中,宴辞第一次急了:“荥山剑派敢放出话也是有三分底气在。他们的灵犀剑法双剑合璧、毫无破绽,两人合力能排得进一流高手前十,剑术威力堪比半步宗师,比邹宁之还要强!凭你现在的易水诀功力,就算加上踏影步,也无论如何赢不了。”他当沈柠陪练这么久,对她的境界了如指掌。
  沈柠叹气:“正是这样,我才必须上。”正因为这两人是目前出场的最强之人,她才必须替宴辞上,因为宴辞应该已经受伤,再跟这两人对上,多半伤上加伤。
  这么模糊的话,宴辞竟然听懂了,冲那两人道:“许少侠、张少侠,两位的灵犀剑法必须合击,对柠姑娘未免不公平。不如这样,在下不出剑,只以内力相助,两位对阵的还是柠姑娘的易水诀,如何?”
  沈柠不同意:“你不能上场,我输就输了,我本就是个废柴,从练剑起就没赢过,输着输着已经习惯了。”
  “你不是说自己从练剑起,日日从未松懈么。”宴辞斩钉截铁:“既然如此,你的易水诀加上我的内力,定能护我周全,何必担心?”
  沈柠:“可……”
  宴辞:“你放心,夔珠能压制两成内力的伤痛,我绝不会用超出两成的内力助你。”
  原问水遥遥道:“两位私房话下去说,说够了就开始吧,日头都升高了。”
  沈柠一面想,这原宫主也是逗,一方面时刻留心着她的动静,一方面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矛盾。另一个问题是,她从来只知道内力可运于掌上攻击,何来的内力相助?然而许丞歌和张庭芳已经攻了过来,只能先以踏影步急退。
  灵犀剑法变幻多端,是极致巧妙的剑法,一剑递出另一剑必防守同伴要害,沈柠仓促间只能躲闪,越退越后,直到背后忽然触到一个手掌。
  “柠姑娘,用易水诀,以力破巧!”
  一股磅礴暖流涌入后心,与她体内薄薄的真气汇聚后周天循环。竟然是真气外放!怎会是真气外放?
  激荡的内力直冲四肢,沈柠只觉踏影步前所未有的轻易,手中萤火微微震动。反手一式“芳菲歇”,沉势下砍。
  萤火狰狞扭曲的刀刃似乎隐隐透出几丝光亮,却又熄灭,好像挣动破蛹的蝶,奋力突破外面厚重束缚的壳,却偏偏力道不够,仍被困其中。
  许、张两人剑尖仿佛凝滞不动、再也递不进一寸,急忙变招。岂料沈柠有内力加持,踏影步和剑招都仿佛呼吸般随心所欲,尤其宴辞的内力入体后,仿佛五感都灵敏了好几个台阶,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世界忽然被点亮。单单眼力,就好像曾经沈柠的十七年都是个800度近视眼加红绿色弱而不自知,忽然在这一刹那戴上眼镜,万物清晰多彩起来。
  万里无回、故人绝、悲歌未彻、醉明月……
  千万遍易水诀早已刻入脑海,一式式如臂使指、融会贯通,仿若神助。
  萤火刀身上渗出的斑斑光点越发明显,隐隐有嗡鸣似有若无、时断时歇。
  荥山剑派许张两人额上冒汗,这小丫头明明看着功夫不扎实且一副软弱犹豫的模样,没想到易水诀这么杀气浓重的剑术,招招式式使得分毫不错,仿佛比她哥哥沈楼还要精准确切。
  沈家易水诀,果然天下无出其二!
  自从一年前败于沈楼手下,两人就沉心苦练,针对易水诀反复研究克制之法。几百个日日夜夜,还真让他们想出一招,那就是一人牵制住沈楼,另一人借力翻至对方身后偷袭。这一招与灵犀剑法互相守护对方而不顾己身的剑意相悖,一旦两人分开,凭易水诀之狠厉,牵制沈楼的那一人失了同伴护持又没了剑意,必定活不成的。
  但这是唯一的破解机会,他二人已立誓若再遇沈楼,即便牺牲一个也要破掉易水诀,赢下后另一人自刎殉情。
  两人顶着继承剑圣称号的全派期望一路走来,却被沈楼轻描淡写的十九招斩断前程,对方甚至连易水萧萧都未出,心中早成执念。今日重新面对易水诀,反复多次变招,却始终无法突破,两人神志渐渐执迷,沈柠与沈楼又长得有几分相似,仿佛当日噩梦重演。
  ——那一日,两人以为立毙于沈楼剑下,不料沈楼左手将右手三尺青锋击飞,放了他们一马。
  ——张庭芳不可置信:“沈大公子,您是瞧不起我们吗?为何打断连易水萧萧!”
  ——沈楼拔出剑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灵犀剑法有点儿意思,可离我差得实在太远,怎么用易水萧萧啊。”
  ——许丞歌羞愤难当:“早闻易水萧萧出必伤人,亏我二人自命不凡,竟是不配死于易水萧萧么,哈哈!哈哈哈!”
  ——“随你们想,比也比了,别再跟着我了,烦啊。”
  许丞歌和张庭芳对视一样,张庭芳眼角骤红,许丞歌忽然撤回替她封住要害的剑尖,一臂探入萤火刀势,小臂立刻被划出血痕。沈柠没想伤人,一惊间,张庭芳已从头顶翻至她侧后方,一剑斜刺她右肩。沈柠想回刀防范,却被许丞歌不顾再度划伤强行绊住。
  仿佛有人在她的世界按了慢放键,先是闷哼,然后一大蓬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大半个右肩,只有后心处掌温一刻未曾远离,内力依旧源源不断。
  沈柠胸中滞闷,愤郁难疏。为什么?为什么……
  十二年兢兢业业,不敢半分松懈,如今被人逼到眼前,竟仍是如五岁那年一样束手无策?何其无辜!
  身为废柴,再苦练多少年、再付出多少汗水,换来的始终是这样窝囊下去吗?何其不公!
  武功低微,就只能由旁人替她受难,眼睁睁等着无辜的人救她一次、又一次吗?何其可悲!
  这个世界、这个武林,无论正邪,奉行的不过是——
  以杀止杀!
  “嗡!”
  萤火刀通体亮起点点光芒,仿若新生的幼蝶终于破茧而出!
  长刀当剑,无风自寒。
  磅礴的剑气漫卷全场,所有人齐齐疾退。
  场中许丞歌已闭目等死,沈柠神色冰寒,未曾回首,右手反握住萤火向后刺去,森冷剑气擦着张庭芳的身侧刺过,在地上劈开一道细缝。
  张庭芳直面易水萧萧凶杀之气,站立不稳;许丞歌自以为必死无疑,睁眼后再也提不起勇气,后退两步方才拄着剑立稳。
  沈柠萤火指向许丞歌:“我哥内力高于宴公子,而剑术高于我。他若下手,你们必死。他傲得很,懒得骗人,既然肯跟你们比过,就是认可灵犀剑法,不愿两位平白丧命。”
  “什么?沈大公子他,原来是、认可我们剑法的……”张庭芳喃喃追问,沈柠却已不再理会这对偏执的侠侣,转过头逐一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顿:“诸位今日教授的至理,沈柠领教了,必铭刻在心,绝、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更晚了。
  充值限时体验版易水诀上线,另一位bking沈楼出现在回忆中。
  第43章 剑气纵横
  沈柠头一动,后脑就扶上来一只手,?声音很平稳:“柠姑娘,?我没事,?只是瘀血,?吐出来反而好多了。”
  无法回头,她只能说:“我们认输,你的伤不能拖着。”
  “没用的,?还不明白吗,?原问水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专心对敌才是唯一生路!”
  沈柠沉默,?原问水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她受苦,认输无用。可不认输,宴公子又怎么办呢?
  “张庭芳那一剑是外伤,?有内力护体,?没事的。”宴辞少有的透出几分自信:“我是无暇体,?内力不低,?只是混乱不受控而已,抗几剑不在话下,?这点柠姑娘应该清楚。”
  后心处磅礴的内力涌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浑厚,沈柠听他语气轻盈,慌乱的心总算略微放松。
  “感人!真是感人!”原问水把杯子往地上一掷,低垂着眉目,讥笑道:“这世界上怎么总有那么多蠢货,?沈家人不流的血,他们抢着替人流?”他躬身冲青杏坛一拜:“大师伯,您说是不是。”
  愚尊背过身不肯受他的礼:“十二年前你自逐于青杏坛,我可不配有原大宫主这么出息的师侄。”
  “也好,多年不见,您还是一如往昔。”原问水直起身,也不动怒,“易水诀强横霸道,可惜好像……从未对上过烟霞派的四象八卦阵,本宫主真是好奇,孰强孰弱呢?”
  当年沈缨确实从未对阵四象八卦阵,那是他从不对看不上眼的人出剑,换句话说,烟霞派甚至连请沈缨用易水诀的资格都没有。可让原问水这么一说,暗中捧了烟霞派不说,最操|蛋的是竟能不要脸地把群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方才沈柠虽有意留情,易水萧萧擦身而过,凶凛剑气仍刮伤了张庭芳小半身体。张女侠此刻对沈柠的好感条大涨,这个小姑娘和他哥哥长得相似,性格却大相径庭。沈楼虽然手下留情,话说得太毒,让他们二人陷于魔障整整一年;这小姑娘也是故意刺空,可既全了他们见识易水萧萧的执念、又点破旧事解开两人心结,就比他哥圆滑太多。
  做事周全心思体贴,没有半点沈家人目下无尘的讨厌性子!
  她一听,立刻捂着淌血的手臂替沈柠不平:“四象八卦阵最少也要四个人才能施展,原宫主,这是否对沈小姐太不公平!”
  “张女侠,你和许少侠的灵犀剑法也是两人合击,应当知道合击之法必须同使啊。”原问水象征性敷衍两句,不耐烦起来:“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张庭芳踟蹰,刚才易水萧萧转向,许丞歌身上被剑气带到的伤轻很多,此刻已能走动,他搀过张庭芳慢慢走下场,小声劝慰:“咱们赶紧下去,别耽搁了沈小姐他们凝神调息。”
  张庭芳回头一看,宴辞唇角、右肩又涌出血来,在沈柠背后向之前一样冲她们摇头。张庭芳不敢耽误这两人的休整时间,跟着许丞歌下来,换上烟霞派四人腆着脸站定方位,组成阵法。
  沈柠气息沉凝,萤火横刀胸前,微微偏头:“宴公子?”
  “嗯。”
  萤火星光乍起!
  两人默契地踩着同样步法、同一方向、同一角度,利剑般冲入烟霞派四人组成的阵法中。两人一起练过多日踏影步,无论沈柠如何迅如青烟,宴辞始终飘飘荡荡缀在她身后一步之内,后心内力从无断绝。
  血液一丝丝顺着衣襟往下淌,宴辞紧咬下唇,额上汗珠大颗大颗滚落。沈柠心神全放在想要两人性命的烟霞老赖皮身上,没注意脚下已慢慢溅上越来越多的血迹。
  屋顶上珊瑚脚一点,身子腾空飞下,下一秒就被执明君骨扇搭上小腿狠狠拽了回来。
  “乖乖待着,凭你那点微末功夫,救得了他?”
  珊瑚怒瞪:“瞎子你看不见他一直在流血吗!你不是很有把握吗,宗师境第一人怎么可能被三四个一流武人伤成这样?到底是不是!”
  “八成!我有八成把握就是他。”执明君骨扇一下下敲在掌心:“虽然相貌差太多、内力也弱太多,但都不是问题。从地狱爬出来,必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八成已经足够了,我得下去救他!”
  “好,你去,我不拦着。正好让他被当成和你一样的邪道妖人,然后他费尽心思隐藏的身份跟暴露也没什么差别,多好。”
  珊瑚面露挣扎。
  “兄弟,听哥哥的。他侥幸活命,声名狼藉回不去正道,但瑶池十二城远在西域,他也没来找咱们,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珊瑚怔然:“他不敢来找咱们吧,我收到消息说竹枝堂怀疑顾尊主背叛了他,但……这怎么可能呢……”
  执明叹息:“其实你心中,始终把柳燕行当作咱们荒海的尊主,是吧。”
  珊瑚盯着他:“难道不是么?那日他们从圣冢取走圣灯,四君追讨三年无功而返,按规矩已经是荒海的共主,你们可以不认,我却是认的!”他戚然而笑:“可恨早年我不会武功,不能像你们一样追去,这么多年只在圣冢见过一面,还不如你们四人对他熟悉,否则何须请执明君来辨认?!”
  执明君语调沉重:“所以你三年护灯期满后,立刻自请加入鹧鸪天,宁肯修习从前最不耻的阴阳道、在勾栏之地沉沦,也要跟来中原吗?!”
  荒海门派少有涉足中原,唯独鹧鸪天既是情报聚集之所,弟子又在秦楼楚馆挂牌,能接触到大量的武林人和消息。
  “我曲衫斛身子丑陋,生来卑贱,但也知晓忠义二字!当日涿鹿台上得柳尊主饶我一命,早已誓死追随。死都不惧,何况些许肮脏污浊?”
  他此时容貌已经因修炼《素女金液大法》变得柔美,看不出半分男|性|特征。但执明君望进那双坚毅的眼,仿佛又看见十年前跪于圣冢、泪流满面仍哆嗦嘴唇誓与圣灯共存亡的——
  那名胆小爱哭,却格外硬气的少年。
  曲杉斛抬臂捏起画眉指摆好攻击姿势,明红的珊瑚珠串在雪白手腕上粒粒泣血,语气郑重:“执明君,如今已确认他就是柳尊主,你若要向顾尊主告密,除非小弟今日身死!”
  柳顾二人在中原动手少,但初出茅庐前几年常在西域,少年气盛,荒海四君都曾与其交手数次。且四君武学造诣极高,堪称当世对二人武学最清楚明白的人。
  曲杉斛原本只是请人过来瞧瞧是否是顾知寒同门,不想竟直接认出是柳燕行,大喜之后忽然大悲,立刻下了赴死之心。他修习阴阳道后,最痛恨别人提及作为男身的过往,可此刻已抱定必死,不自觉又脱口而出“小弟”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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