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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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阮胭的脑里疯狂回响:“泼下去,阮胭,朝她的脸上泼下去,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泼下去,当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
  阮胭闭了闭眼,拿起桶,狠狠地往脚下踩着的人泼下去——
  她终究还是只泼在了那人裸露出的手上。
  她做不到。在那么一瞬间,有个人站得笔直,温和宁静地告诉她:“医者,要有仁心。”
  脚下那人被烧碱水烫得直叫唤。在这声声的惨叫里,阮胭回过神来,看着她,一字一句提醒道:
  “你听着,我很坏,但我没你那么坏。我不会把毁人面容这种低劣的手段,往同为女性的人身上使。但是,你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这后果。”
  说完,阮胭松开脚,把装着烧碱水的桶往地上狠狠一扔。
  那声音,震得地上的人抖了又抖。
  那人赶紧忍着痛,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甩着快要被烧碱水灼烂的手往外疯狂跑去。
  医生,医生,她要去看医生!再不去,她的这双手就要废了!
  阮胭没有去追,她回头看向沈劲。
  他的整个西服后背上都是碱水,她刚刚听到了他的痛哼声,应该是什么地方被烫到了。
  “沈劲,你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眉头微皱着,走向她。
  阮胭:“低头。”
  沈劲很高,她只到他的肩膀,她猜测,刚刚的烧碱水,一定是溅到了他的后颈。
  果然,沈劲微微弯身下来,整个后颈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红点……
  阮胭心下一惊,直接拉起他就往最近的洗手间跑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自嘲道:又来晚了一步。
  *
  “把头低下。”
  阮胭拧开水龙头,把他的头往流出的水龙头下按,自来水稀里哗啦冲上他的后颈,凉意稍稍盖住了痛意。
  他的右手还死死攥着她的左手,她抽也抽不出来。
  “放手,沈劲。”
  “不放。”他用力去拉她,自来水就呛进了他嘴和鼻腔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阮胭拿他没办法,只能任他把手攥着。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不挡你就废了。”
  “不会,我躲得开。”
  “你躲不开。”他说得笃定。
  被他戳破,阮胭无言。
  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流在沈劲的后颈上,沉默里,沈劲又开口:“现在,你欠我了。”
  “嗯。”阮胭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件事上,她的确欠了他一个人情,“你想怎么样?”
  “回来,胭胭。”他的手还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不,除了这个,你换个其他的。”
  她生硬的语气落下,让他忽然觉得被水冲走的疼意又重新弥漫了回来。
  “可是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像在忍着疼。
  “不想要,那就让我一直欠着你吧。”
  她说完这句话,他怔了一下,以为这是他们可以纠缠很久很久的信号。
  结果下一秒,她一句话又将他重新打回地狱,“你别多想,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的良心也不会因为欠你而不安,我依旧会正常生活,所以你最好提一个合理的要求。”
  沈劲只觉得,后颈上的灼伤,真痛啊,痛得他牙关都在轻轻打颤:
  “那,你可以来照顾我吗?”
  阮胭没回答。时间和水龙头的水声一点一点流逝,洗手间外,方白问她:“胭姐,谢导在喊首映礼要开始了。”
  阮胭回了句:“好,知道了。”
  说完,她对沈劲说:“一直这样,用水冲刷三十分钟,稀释碱水,避免烫伤,然后打电话给向舟,让他送你去医院。我先走了。”
  说完,她抽手离开。
  他不肯放。
  阮胭用力挣扎,他再次被水呛住。
  而这一次,阮胭没有停下动作,直接毫不回头地离开。
  只留他一个人,埋首在水龙头里。自来水顺着他的后颈,流向口鼻,他被呛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他不明白,阮胭怎么舍得?
  以前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依赖着他喊他哥哥的阮胭,怎么舍得就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为了契合医疗片的主题,整个大厅都被白色填充满了,白布、白凳、白桌字,策划得十分独特。
  因此,那抹红到极致的红走上台时,才显得足够的万众瞩目。
  太美了。
  和当初开机仪式上那个站在一隅安静不争的白衣黑裙女孩,判若两人。
  所有的记者都敏锐地举起相机,对着阮胭一顿狂拍——这就是新一任的谢女郎,一人分饰两角的绝对女主角。
  宋筠也在台上,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站在制片人的旁边,以客串助演的身份。时隔三个月,两个人仿佛和开机仪式上身份对调,她成了绝对的c位,而宋筠,则成了媒体人口中“不争不抢”的那位。
  于是,阮胭像宋筠当初所做的那样——对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宋筠,则无比惊讶地看着她。
  “你……”
  “我没有被泼,失望吗?”她站到宋筠的旁边,嘴角依旧噙着笑。
  宋筠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泼不泼。”
  “明明只是客串,上次和谢导已经闹得那么难堪了,这次却还要赶来参加首映,真的是为了看这首映的电影吗?”
  阮胭看着她,没有遗漏她脸上每一丝惊惶。
  下面有无数镜头在拍着她们,宋筠僵着脸笑:“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看,就要看到底,好不好?”阮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神色一点没变,“首映礼结束后,别走啊。”
  宋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脚步有些微微站不稳。
  阮胭离她远了,开始如常地应对记者的各种提问。
  她很聪明,说话会留余地,能接梗,也能抛梗,就连谢丏也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阮胭是个安静的姑娘,却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圆融的一面。
  直到有个记者尖锐地提问:
  “阮小姐,昨天晚上,周子绝导演官宣,您是他下部影片的女主角,那也是一部医疗题材的电影。我想问一下,您一连接两部医疗电影,是为什么呢?有人说,您是要演一辈子医生,为了维持自己首医大的高材生人设,您怎么看呢?”
  场上一下就安静下来了。这个记者很年轻,一看就是个新人,前半句问得还行,后面的问题简直是像把网友们的提问直接拿过来的一样,没有半点水准,还得罪人。
  但,其实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什么她又选了一部医疗题材……立人设有好有坏,加深观众记忆的同时,却也很容易限制死自己的戏路。
  难道说,这个小姑娘,想演一辈子的医生?
  阮胭拿着话筒,看着那个记者,她唇角微扬:“是。我就是要立住我医学高材生的人设。”
  她一说完,全场哗然。
  而她只是抬睫,继续坦然地往下说:
  “我是首电的学生,但我也是首医大的学生。我热爱医疗事业,但正是因为热爱,我才比谁都知道医疗界的诸多不足。是的,所有人都在说患者是弱者,可是有没有人关心过医生的困境?
  “有人思考过当一名医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时光吗?五年本科,三年规培,如果要留三甲,还得再度过三年硕士和三年博士生涯……诚然,医者仁心,理应保持终生学习。
  “但是,当那些日益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出现时、当那些一条条修订得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科室规章出现时,有没有考虑过医生们其实反而也是时代洪流中的弱势群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所有人都在抱怨看病贵、买药难以至于拖欠医药费的时候,那么,诸位知不知道这部分欠款其实是要由科室集体人员来承担……
  “我并非是想用自己的蝼蚁之力,去推动所谓的医疗改.革,我只是想和这些有志的导演编剧们一起,把我所知道的这个行业的种种不足,尽力去指出来、说出来、演出来。我无比骄傲,在成为一名演员之前,我曾触碰过手术刀,曾接触过人性的善恶,曾感受过生命的消与逝……我爱这个行业,并且,将永远爱着。”
  她这段话很长很长,说的时候,语调却无比镇定,只有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眼眶里才稍稍有湿意涌现。
  闪光灯噼里啪啦对着她的脸拍,想要在她掉落那滴泪之时,拍下正正好的一幕。
  然而她却把泪止住了,她唇角微扬:“另外,今天是《两生花》的首映礼,还请不要提到其他影片,谢谢大家了。”
  谢丏立刻笑着接道:“没关系,丫头,我可以免费帮你下部戏打广告,记得给我分成就行。”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笑了,于是,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
  ……
  直到首映礼结束,所有人都是“满载而归”,记者们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料,电影方达到了想要的宣传效果。
  除了宋筠。
  她的脸色极不好看。她往外走的时候,阮胭忽地拉住了她:“筠姐,等一下,说好请你看的戏,还没看完呢。”
  宋筠脸一白:“你还要干什么?”
  “报警。”
  阮胭这两个字一吐出来的时候,不仅宋筠一脸震惊,就连谢丏也看着阮胭:“怎么回事?”
  “我说我要报警。”阮胭看着宋筠,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你故意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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