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在雨至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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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若非因为那天是高一开学第一天的日子,她可能都要忘了吧。
  车子里盈满玉兰花浓郁的香气,穿着深蓝色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理理领带,透过后照镜看了看后座的女儿,他微微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小婕,不需要感到太有压力,这段期间一样要麻烦你照顾好世哲,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同样会匯入你的户头,有什么问题就打给我或你姑丈,你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比起世哲,你成熟稳重的多,我很放心你。”
  车子又驶过一个弯,姜于婕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她的喉咙显得有些乾哑:“其实您今天不用特地从上海赶回来送我上学的,我自己可以搭火车,我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刻意咬重最后那句话,姜宏远闻言忍不住又一次叹息:“可是今天是你升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开学日,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我一直都没办法陪伴在你们身边,至少让我为你---等我一下。”
  姜宏远摇下车窗,外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捧着满满一篮的玉兰花,他从口袋抓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换得一小串溢着芬芳的玉兰。
  “爸,您刚才都已经跟三个人买过了,就不必再跟其他人买了吧?后照镜都掛不下了。”姜于婕收回凝视车窗外的目光,看着姜宏远试图将新的一串玉兰花掛到镜上。
  姜宏远憔悴的脸庞流露出一丝的温柔,他放下玉兰花,淡淡地笑了:“因为她有需要啊,鲜花无法长存,他们年纪大了,还是如此英勇地为生活奋斗,我们有幸生活不虞匱乏,怎么能不帮助他们呢?
  “孩子啊,我告诉过你,这世上没有比平等更加美好的爱,不论那是你的家人、朋友、恋人、同学、甚至是陌生人,你都必须要给予每个人同等份的温柔,这样才是最好的。”
  姜于婕还是没有表情,她又将眼神投射到车窗外,可以看到石板高中房舍的屋顶渐渐近了:“……要给予每个人相同的温柔,我知道的,毕竟您从以前就是这样不停教育着我。”
  “我晓得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姜宏远没有回头,姜于婕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对自己的信赖,父亲是她心目中最温柔的人,他永远带着笑容,永远会去包容接纳别人,不管对谁都是那么的温厚和善……
  可是。
  “放心吧,不用再多久了,差不多再三年的时间,也就是等你大一的时候,我们基隆总公司的主管就要退休了,等那时应该我就能调任回来了,老闆也有暗示他属意我接那个职位,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你、世哲和我,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他当时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也一直一直期盼着那天的到来,但到最后迎来的却是---
  “真的很抱歉,小婕,但是我那个同事他才新婚不久,他的儿子如果没有父亲---”
  姜于婕木木然地打断他的解释:“所以,确定不回来了?”
  “对不起。”
  你把温柔分给了所有人,却独独遗忘了我,最痛苦的是,等我发觉时,我也已经成为了像你一样,善良、温柔却伤害自己亲近之人最深的那种人了。
  “---喂,矮子、矮子?姜于婕!”
  “嗯?怎么了阿?”
  姜于婕呈大字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她回过神,看到曹璟瑄从下舖探了个脑袋瓜出来瞧她。
  “你手机从刚才就响个不停,不接吗?”
  “欸?”
  搁在枕边的手机上头列了长长一串未接来电,都是姜世哲打来的。
  我弟,她边回拨边用唇语告诉满脸好奇的曹璟瑄,后者点点头,做了个用拉鍊拉起嘴巴的安静示意动作,表示自己不会打扰。
  只听姜世哲语带哀怨地道:“姊,你怎么都不接电话?传讯息你也没看,我都打了不知几百通了。”
  “我刚才有点恍神,你打来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暑假你有要回来吗?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到你了,我的朋友们也很想见见你。”
  姜于婕脑袋顿时三条线:“七月有点难,我要重修和处理住宿问题,等八月左右我一定回去,然后,不、准、带、你、朋、友,我说过几次了,不要再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了,想想你的成绩单吧,爸看到了会怎样?”
  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警告姜世哲,姜世哲寒毛直竖,乾笑着保证绝对不会,匆匆忙忙地掛断了电话。
  “感觉你弟很可爱耶。”曹璟瑄不请自来地爬上姜于婕的床舖,在她身旁蹭了个位置趴下。
  姜于婕随手把手机塞回枕头下:“他可爱?我从小到大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想把他塞进垃圾桶丢掉了。”
  “哈哈,好像每个有兄弟姊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是独生女,只有一个表弟,还不太常来往,所以不太清楚。”曹璟瑄打了个大呵欠,伸伸懒腰,“话说,你今天怎么也整天都在宿舍,没跟你女朋友出去玩?”
  “学姊她今天要去逛街。”
  “跟她系上的朋友?”
  姜于婕点点头,她记得严子乔是说要跟黄善美、翁黛淑一起出门。
  “真好啊,我最近几次联谊把宜兰能去的地方都走遍了,现在闷的要命。”曹璟瑄百般无聊地抚摸昨天新做好的指甲彩绘,“欸,我们要不要去小曼的寝室找她啊?”
  姜于婕从上舖看了一眼寝室,张蕾不在十之八九是去跟男友鬼混了,而重度电玩宅女赵婉茹则去排队抢购特价中的泰维婭圣剑3,所以整间寝室就只有她们两人。
  “小曼她现在不在寝室吧?她要重修社会专题,到九点才结束,她要补的科目还蛮多的。”
  “对吼,那我们两人一起去外面吃饭吧,去吃莹美街的吃到饱吧,好久没吃了,来犒赏一下自己。”曹璟瑄提议。
  姜于婕倒是没什么意见,换上衣服,提着钱包跟曹璟瑄出了门。
  结果一到店里,她就立刻后悔了。
  “今天又不是什么情人节或圣诞节,这么多人到底是哪来的?”
  自助区前挤满了人群,无数支夹子奋力地想要从眾多隻手中脱颖而出,试图抢先夹取怎么看数量都不足以分配给所有人的食材。
  姜于婕费力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抢到了几块羊肉、一包王子麵和三片鱼板,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告诉曹璟瑄:“我晚点再来装好了,现在这样也拿不到什么。”
  “矮子,这你就不懂了。”曹璟瑄俐落地从旁边大妈的手中抢过一个豆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现在不抢等一下就没了,用餐时间规定只有两小时,不早多盛一点,这钱就亏了。”
  说完,她又鑽进人海中了,姜于婕无奈,只能端着盘子先行回到位置,她们的餐桌位于走道的旁边,人来人往的吵吵闹闹,她有些烦躁地想把头发挽起,却在包包里遍寻不着发圈。
  “你回来啦,你有没有带---”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个绑着马尾的身影坐了下来,姜于婕下意识地以为是曹璟瑄回来了,没想到当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她有点眼熟,印象却不是很好的女人。
  那个在家庭餐厅里,总是梳着包包头的女服务生,正用一对睁得比铜板还要大的眼睛紧盯着她。
  “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叫做郑燕妮,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在近山大学后门附近餐厅工作的员工。”女人自顾自地打断姜于婕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之前跟一个漂亮女生牵手去我们餐厅吃饭的人。”
  “呃,那个---”
  “她是你女朋友吗?”
  姜于婕恼怒地瞪着对方,这个郑燕妮似乎有不听别人说话的顷向,她到底为什么要给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人质问啊?
  看她脸色不好,郑燕妮终于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无礼,她呵呵地乾笑两声:“抱歉啊,我还蛮常被别人说不会看眼色的,因为其实我认识不少的蕾丝,但是都是tp居多,很少看见ppl,所以我就有点兴奋和好奇,一不小心就一直死盯着着你们看了……”
  原来是个狂热的腐女啊,姜于婕心道。
  “而且,你们两个之间的互动超级有爱的。”郑燕妮难掩兴奋之色,“摸头、牵手,甚至是阳光薯饼儿童餐,处处充满了甜蜜的感觉,画面真的很美。”
  “呃,谢谢你。”
  郑燕妮笑得咧出一口黄牙:“虽然你后来也有跟另一群女生来店里用餐,其中一个圆眼睛、中长发、戴着贝雷帽的女生跟你也有些亲密的互动,但是感觉起来就是不一样。”
  是去严子乔家做巧克力那晚的事吧,然后圆眼睛的女孩应该就是那时感冒,靠在她肩上休息的陆曼,姜于婕努力地回想。
  “我对那两个人有不同的举动是正常的吧?”姜于婕把少的可怜的食材全倒进锅里,“毕竟是女朋友与朋友间的差异呀,我总不可能对着朋友又牵又亲的吧?”
  郑燕妮用力地摇摇头:“不是举动的问题,是感觉,你跟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明显有所不同。”
  “感觉不同?那是什么意---”
  “你跟贝雷帽女相处时,虽然你对她很好,但很明显感觉得出来,你对她没有朋友以上的感情,可是对点儿童餐的女生就不一样了,你很体贴她,很在意她,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都是如此的特别。”
  “……”
  郑燕妮坚定而认真的注视着她:“对于你的女朋友,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呢。”
  不对,怎么可能,姜于婕内心感到好笑,她,喜欢严子乔?大概没有甚么是比这句话更荒唐的了,眼前这个无礼的女服务生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话也不具任何意义及参考价值,不过是片面的评断罢了。
  但是---
  “这是谁啊?你朋友?”
  曹璟瑄捧着满满堆积成山的战利品回来,她疑惑地望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郑燕妮,后者连忙起身让出椅子:“sorry,我只是来聊几句天而已,我要回去我朋友那儿了。”
  郑燕妮离开后,曹璟瑄坐了下来,把五、六隻比拇指还要粗的虾子丢进沸腾的火锅里,兴高采烈地说:“我运气超好的,本来剩下的虾子已经被前一个高中生抢走了,但正好厨师出来补货,我便成了第一个拿到---你怎么了?”
  她注意到了姜于婕的异样,有些担心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啦。”
  “唉,你的脸色糟糕透了。”曹璟瑄叹气,“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我们吃饭吧。”
  她闭口不问,继续手边的动作,姜于婕不安地搅动双手,内心惶然。
  就像她刚才所想的,郑燕妮说的话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什么叫‘她很喜欢严子乔’,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任何人,理所当然也不会对学姊抱持着朋友以外的感情,她们就只是‘有情侣名义的朋友’。
  但是,为什么她却如此的惶恐,彷彿有种她拼命压抑、害怕面对的情感正准备从心底的深处窜出,逃离自己的掌控。
  “……我并没有喜欢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上她。”
  像是安抚自己般,姜于婕喃喃低语。
  曹璟瑄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这顿饭,大概是两人来吃这种无限畅饮餐厅最亏本的一次,姜于婕魂不守舍,除了在与郑燕妮交谈过程中煮烂的王子麵外,几乎没吃甚么;曹璟瑄受到她的影响,也难以下嚥,漫不经心地拨着虾子,早不復方才来时的雀跃。
  “你只吃这么一点东西会饱吗?要不要再多吃些?”
  在柜檯结帐时,姜于婕转头询问正翻找着钱包的曹璟瑄。
  曹璟瑄把钱交给店员,拉着她走出餐厅:“没关係,总不能朋友心情低落,我还自顾自地大吃大喝吧?”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姜于婕有点不好意思。
  “别小看我,我可是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波动的。”曹璟瑄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既然已经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像我这样细心、善解人意、美若天仙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你难过而不管呢?”
  “哈哈,前面几句我还能认同,美若天仙什么的就去掉吧。”姜于婕知道曹璟瑄有心要逗她笑,心里暖暖的,“我只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而已。”
  一阵凉风吹来,吹动她的发丝,她的指尖早已被她自己掐得通红。
  曹璟瑄凝视街道的远方,没有看她;“不管你烦恼的事是什么,请遵循自己心之所向,不要欺骗自己,不要在未来的以后,回首时,只留下遗憾。”
  “追寻内心的想法,不要欺骗自己吗……”
  看着她思索,曹璟瑄拍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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