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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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既然已经钻了套子,可怎么从套子里毫发不伤地钻出来呢?
  余晋现在从未比以前一样地想要个人来搭救他一把,哪怕是只为他说一句话,他也可以顺势脱身。
  可是,他等了又等,没有一个人来为他说这一句话。
  是啊,在官场里为官,有几个不是精灵之极的?开顺帝这话听着就不善,有他余晋一个人被晾在这里也就罢了,别人跟他又是哪一点的生死之交,可以在这样的关头挺身出来为他说话?
  官场中人,从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余晋没说话,偏偏慕昱清就是淡淡地看着他,年轻的君王坐在那里如同渊停岳峙,自有一股叫人畏然的气度。
  他艰涩地终于开口了:“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王相若是错不大的话,能否网开一面。”
  尽管他已经在尽力地为自己找补,可是短短的时间里,他是连连三次地转口。
  翻脸小人简直在他身上活脱地展现了。
  余晋这一辈子的脸皮几乎都赔在了这件事上。
  回去之后去翠姻那里睡两晚上!他狠狠地想:反正那黄脸婆已经倒台,自己再用不着怕他了!
  对了,我是在给罗氏报仇。那个时候,王氏那贱妇仗着自己是丞相千金逼自己娶她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一日?居然也会落架的凤凰一般?
  余晋这一瞬间想过了许多:他想到了那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她等到了自己的中进士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纸休书。那个温柔的,话不多的妻子,她不像王氏一样骄傲,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是满含倾慕地看着他,什么事情,她都愿意顺着她。
  可是,她得了休书,在那个人言可畏的乡下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她在得休书的那个晚上,一个人摸到鱼塘边,跳了河。
  她只丢下了他们之间嗷嗷待哺的大儿子。
  就是这个失了母的大儿子,王氏她也容不下!
  她竟想派人毒死他,幸好,幸好他发现了这毒妇的所为,及时地制止了她。可他从此以后也不敢再接这个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小聪明伶俐的孩子被自己的妻子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什么话也不能说。
  不对,他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可是,从今天开始,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把他积压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怨忿一股脑儿地,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就在此时,高高在上的君王说话了:“行为反复,品行有瑕,着去职解封,留任查看。”
  查看?
  余晋彻底地呆住了:这是皇帝要撤了他的职吗?
  身在官场当中,有些事情,余晋再清楚不过,他那句“留任查看”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虚辞。
  皇帝根本是容不下他,他是要他再也不得翻身。
  他愤怒地叫起来:“我不服!你是在故意地给我设套,你是在帮你的皇后报仇!”
  众皆哗然。
  谁都没能想到余晋会吼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毕竟青岚的身份可以说是相当秘密的。
  皇帝知道众人都在看着他,可他的神色不变:“胡言乱语,朕看你神志有问题,也不必留任查看了,直接去职还乡吧。”
  皇帝顿了顿:“众卿,可还有其他的话可说?”
  其他的话?
  皇帝上手就把王相的嫡系,他的女婿都捋掉了,别人就是有再多的话,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了。
  慕昱清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那好,众位,退朝吧。”
  余晋恐怕不会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打算整他,只是,假如他一心跳出来求死,自己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如果说,开顺元年的大事属什么最精彩的话,那必然会是王相的倒台。
  长久以来,以王相为代表的官僚集团在朝堂当中形成了一股极为庞大的利益链条,便是连皇帝也无法轻易动他们。
  这些人仗着各自的关系,在外面为非作歹,却无人敢管。
  没想到开顺帝一登基就有这样的魄力做成了连他的父亲都没有做成的大事,将这些贪腐集团直接送下了地狱。
  人们在拍手称庆的时候,同时也有一个疑问:经过朝堂上那么大的动荡,开顺帝的朝廷还撑得过吗?
  不过,食草者不为食肉者担心,这样的疑问也只是在人们心中一闪而过,小老百姓们最担心的,也只是如何吃好喝好,其他的事情,自然该有上位者处理。
  他们所关心的事情,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为他们找到了答案。
  比如说,曾经在京城里仗着王相的党羽这个身份横行来去的那几家,他们的下场如何。
  这其中,人们最爱聊的,就是那个曾经三变其脸,当堂被皇帝捋去全部官职的余晋余大人。
  不过,比起其他人,余晋的家里还不是最惨。
  他家的房子早年是王氏的嫁妆,并不是租赁来的房子,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被赶到街上去住。
  当然,这也只是众人的想象,实际上,余晋很想把一个人赶走,就像他在金銮殿上臆想的那样。
  “你还好意思在这家里待着,若不是你父亲,我怎么会被捋职?!”
  余晋对着王氏连最后的耐心也欠奉,直接破口大骂,叫来几个小厮要把王氏的行李往外扔。
  王氏却也不是吃素的,早年她跟父亲一道吃过苦。见着余晋这个架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抓烂了自己的衣服,往地上一坐,哭骂起来:“余晋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烂人,我当年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你,你也曾受过我父的荫蔽,如何敢这样一翻脸就不认人?你不想想,若不是有我父亲,凭你这个臭德行,能混到今天这一步?”
  余晋根本没见过王氏居然有这一手,她一使出来,一时招架不住,被她推了个屁股墩。
  他这才想起来反驳:“胡说,胡说,我中了进士,有什么前程我自己挣不来?还需要你父亲提携?”
  两夫妻吵架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门被人打开了半边。
  外面就有人笑道:“余相公,你这就不认了?我还记得,往你去你老丈人家里有多勤快了,平时你老丈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你比别人的亲儿子还孝顺,现在想到翻脸不认人了?啧啧,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三变朝堂呢。”
  余晋脸胀得通红,王氏见有机可乘,遂闹得更加厉害:“众位街坊们也看见了,往年我父对他是什么模样,他竟然好意思这样对我父女,真是禽兽都比他会做人!”
  余晋是读书人,最不擅做的,主浊跟人争长道短,被王氏一挤兑,他立刻就脸红脖子粗了:“你,你这个贱妇,少胡说八道。”
  王氏再没想到,自己多年前思慕着,一心要嫁的,竟不会是个良人,如今只觉心灰意冷。
  遂大闹开了:“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知肚明,你说说,你我成婚这么些年,我对你如何?连你那个被人休离了回家的妹妹,你养在外面,每个月给米给粮,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此话说完,人群里突然钻出一个妇人来,嗷嗷叫着扑向王氏:“你这个泼妇,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不让我哥哥补我银钱,你挑唆着我哥哥不去看我,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得有多惨。”
  旁观的人就有人笑道:“这小姑子也是个不省心的,既然被休回家,就该靠着自己过日子,每个月问兄嫂伸手要钱居然还养出了毛病。”
  王氏听到这话,腰板更直。她父亲虽然下狱,但罪不及出嫁女,她还有些银钱,身边下人虽遣了,但她叫了一声:“谁帮我把这泼妇撵出去,我给谁一两银子!”
  众人万万没想到,看个热闹还有银子拿。
  王氏这话一说,众人纷纷发一声喊,齐齐将余氏拉开,还有人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地道:“喂,你这妇人,受了你嫂嫂的恩惠,不念她的好也就是了,还不给她好好赔个罪?”
  余氏怒道:“关你什么事?!滚!”
  那人原本拉她起来也就是为了看个热闹,想不到这女人是个见人就咬的,遂气得变了脸色:“也难怪你被人休了,说话一点好赖都不知道!”
  余氏心里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她被人给休了,偏偏面前这个人一个劲地提起,而自己的哥哥又那贱人的女儿给弄得丢了官,自己好好一介贵妇却被一个平民给羞辱!这让她好生愤怒,一时怒上心头,看见旁边卖瓜果的摊点上放了一把刀,她怒火上头,抄起刀冲着那喋喋不休的妇人就是一刀!
  直到热血喷上她的脸,余氏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呆呆看着周围的人作鸟兽散,剩下的人发疯一般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纷纷跑远。
  她一把把刀扔下,绝望地叫了起来。
  青岚听到余氏的消息时,却是在她下值的时候。
  她看见街上行人众多,便问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前头余郎中,啊不对,他现在被陛下给撤了职,应该叫他余相公,他的妹妹跟人口角杀了人,现在衙门里的捕快正去了他家里要去捉她呢。”
  青岚还不知道余晋在堂上被自己的相公当堂斥责的事情,因此,她听见说余郎中的事情,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在街口看到余氏。
  余氏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褂,一头的头发被人扯成了鸡窝,她被衙役反剪着双手,推搡着走去,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她的身后,一个作年轻妇人打扮的女人在后头追赶着叫着些什么。余氏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话。
  那妇人摇着头,青岚从那妇人已经发肿得不像样子的脸上认出,她大概,应该是青嫣?
  她不是嫁的她舅舅家表哥吗?怎么会这么憔悴?
  时间太长,青岚几乎有些忘了她当时的样子,只记得她永远扬头眉头,一脸飞扬,远不是眼前这个只剩下一点影子的妇人的模样。
  青岚骑在马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拨转马头的时候,余氏突然抬头,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去,突然瞪大了眼睛。
  青岚知道,她这是看到了自己。
  但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虽然在之前的岁月里对她形成了一定的困扰,可是,那充其量只是一只跳得高一些的跳蚤,对她而言,并无多大的妨碍。
  她跟余氏静静地对视了一眼,余氏不知是被她的平静所吓到,还是发现,如今的她,再不是余氏所能够到的,她终于狼狈地低下头。
  走了几步之后,不知是谁踹了她一脚,她一个不提防,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居然叫着好,大声地叫骂起来。
  青嫣原本跟在余氏的后面要去扶她,可她听见旁边人的叫骂之后,居然吓得缩回了手,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像玩物一样地推倒在地上扑过来滚过去。
  青嫣的身后,一个穿红戴绿的男人油腔滑调地叫了一声,青嫣回头看了一眼余氏,终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男人走远了。
  青岚暗暗摇一摇头:青嫣这人算是废了。
  不过,余氏,众叛亲离。
  可见人不能做恶事,不然的话,不是不报,总是时候未到。
  因为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青岚便想要了解一下青家后来的消息,她便没有回宫,直接去找了青琚。
  青琚因为立了大功,被皇帝升了官,现在是五品的刑部堂官。青岚去的时候,青琚还没有下衙。
  她等了哥哥一会儿,却见青琚交代完手里的事情就赶忙出来了。
  青岚便道:“我也没事,多等你一会儿没问题的。”
  青琚笑称一声:“我可不敢,你回去晚了,你相公若是不高兴,可是能罚我俸银的。”
  青岚没想到青琚居然会说这个,她不甘示弱地取笑道:“还说我,你家的那个,你可管得好?”
  青琚回京后,跟张家的婚事立刻又再重新提上了日程。
  现在青琚是青家的当家人,青贤心里最清楚,本朝的当朝皇后到底是谁。想到自己多年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弄得一个女儿宁愿诈死也不愿意认自己,另一个女儿还传出了那样不堪的传言,他再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地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青琚去管,自己包了两个小戏子,告了老,整日里没事在家里胡天胡地。
  这些事,有时候青琚进宫时跟青岚会说一说。
  可是,青岚说句实话,她跟这家人除了那点血缘的联系,什么都看得很淡,要不是青琚这个哥哥做得实在是很到位,她是宁愿谁也不认,就此孤家寡人地过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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