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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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唱完圣旨,还没走出宫门,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就被众人围了个团团转,这个请他去喝酒,那个请他去鉴赏自己的画作。
  新上任的尹尚书是个老头儿了,在朝里资历挺老的,可以往不怎的起眼。本来原礼部尚书致仕,几个有希望的官员都“上窜下跳”,四处找门路,想接老尚书的班,可没曾想,竟是让尹尚书给捡了个便宜。
  众人也想不明白,尹大人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了,可想不通归想不通,又不影响他们巴结套近乎。
  唯独被众人围着的尹尚书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又无大功绩,背后也无派系,这回能坐上尚书的位置,纯属陛下一时“善心大发”,可天下之主会善心大发麽,这话谁都不信,尹尚书也不信。
  自己年纪这么大,就算是坐上了这位置,也只想着不出错就好,坐不了几年,就得致仕。到时候上来的,才是陛下心里真正属意的吏部尚书。
  想到这回跟着升了官的安江,尹尚书感觉自己猜到了点陛下的意思,拒绝了众人邀约,往朝外走了出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这个尚书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周文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挑中的这个尚书,这么有眼力见儿,还在跟自己的心腹解释,“本来是想直接给你尚书之位,你的位置就让你手底下挑个人接手,可你毕竟资历浅,真要坐上那位置,只怕朝里那几个老头儿要闹翻天了。”
  一向正经的陛下喊丞相御史老头儿,安江仿佛没听见似的,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全,微臣不及。侍郎之位足以,微臣感念陛下厚爱。”
  其实他这个年纪,能做得了吏部侍郎,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见安江没有芥蒂,周文帝又道,“你上回给朕举荐的那个姜仲行,的确是不错,是个能干实事的官员,又不是那等只知道干实事的。这回朕也提拔了,朝中官员多,可能干事的却少之又少,朕也是举步维艰啊……”
  安江沉声道,“陛下不必担忧。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天底下的有才之人,个个都希望得到陛下的赏识。陛下何愁无人可用?”
  周文帝龙颜大悦,抚掌道,“爱卿说的极是,待殿试一过,又有诸多人才从文昌门鱼贯而入。十年之后,朝中尽是有用之才,朕何愁无人可用!”
  君臣相谈甚欢,甚至已经把这回会试中几个出色的拿出来一一点评了,而宫外的人,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经缺人用到了这样的地步。
  六品官员之上才可上朝,姜仲行刚好卡在七品的品阶上,自然不知道早朝时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升官了。
  升官的圣旨来的很快,没去姜家,直接到了吏部来,姜仲行彼时正在整理西南地区官员的考核结果,青色的官袍也沾了灰,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满脸喜色的同僚给拉了出去。
  来传圣旨的公公见状,权当没瞧见,严肃唱完圣旨,便瞬间变了脸色,笑眯眯道,“姜主事,姜大人,接旨吧!”
  吏部最高长官是尚书(正二品),其下便是侍郎二名(正三品),又设副职员外郎数名,乃从四品。再往下便是主事数名,乃从五品官员。
  就是说,姜仲行这一下子就从正七品,一跃至从五品,在满地三四品的盛京,这品级不算什么,可吏部的从五品主事,实权大过官阶啊!
  姜仲行早知年后估计会升迁,可没想到连升三级,心中虽喜悦,可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接过圣旨,道,“多谢这位公公走这一趟。”
  然后,将袖里的暖炉取出来,含笑递过去,“天寒,公公路上带着。”
  姜仲行不是那等随时等着拍马屁的人,身上是带了赏钱,可那是赏给下人的,要是给传旨公公,那就不是讨好人,而是得罪人了。
  暖炉价值不高,可模样精致,且内有乾坤,送给这公公,既不显得阿谀奉承,还不得罪人。
  做官也不是稀里糊涂瞎做的,姜仲行是干实事的人,可该知道的人情世故,他样样都不少,对着儿子姜宣,他也是这样教他的。
  传旨公公笑眯眯接了暖炉,刚接到手里,便闻到清淡的药香味,细细那么一瞧,这暖炉虽小如橘,但格外精致,上下两层,上头一层薄,下头宽,而上面那层则放了中药,底下碳一热,中药被烘烤,药香便散出来了。
  这小玩意儿,还是姜锦鱼折腾了铁匠许久,才折腾出来的。
  传旨公公心里一喜,他们都是伺候人的,自然不能带了异味,否则就是对主子不敬,有了这小暖炉,冬日里塞些味道淡的香料,可解决了他的大难题。这玩意儿不算贵重,可太监出一次宫不容易,这样精巧又趁手的,却是不容易得的。
  公公面上笑容浓了些,回到宫里,正赶上周文帝心情好,公公便也识趣多说上几句,“姜主事还真是个干实事的官儿,奴才传旨的时候,姜大人还在忙活儿呢,被吏部其他几位大人匆匆拉出来,浑身都是灰。”
  周文帝本就觉得姜仲行是个可用的人才,一听也有些兴趣,笑道,“朕有时也这样,批奏折入神了,袖子沾了墨,也没察觉。”
  公公一听,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又把姜仲行的地位看得重了些,能让陛下说出“朕也是如此”,说明陛下很是欣赏。
  兴许用不了几年,这位姜主事,便能在早朝上占得一席之位了。
  宫中诸事,外人自然不得而知,而此时的姜家,却是人人脸上带着笑。
  姜仲行那边圣旨一到手,立马就有小厮跑回来报喜了,何氏大喜,立马给家中奴仆发了赏钱,但同时又吩咐钱妈妈,让她和石叔务必约束好家中下人,若是闹出那等仗势欺人的丑事,立马便遣出府去。
  下人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高兴归高兴,可不敢犯了主子的忌讳。
  姜家待下人宽厚,真要被赶出去了,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好的主家?!
  顾衍上门来给丈人丈母娘道喜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本来就守规矩的下人们,越发恭敬谦卑,丝毫不似旁的府上那些下人那样,一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得意之色。
  见此情景,顾衍还没多什么感慨,他身边跟着来的书童却是念叨上了。
  姜家可真是不一般!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往后也定是个贤良守礼的,自家大少爷这门亲事,定的还真是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我们姜爹爹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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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气不顺
  顾衍算是姜家的准女婿了, 他来道喜,也属于人之常情。
  何氏见了他, 嘴上没说什么, 可心里却是愈发的满意。“来便来了,怎的还带了礼?下回不许这样了。”
  顾衍微微颔首,笑着答应下来,他在岳父岳母面前,一向好说话的很,做事稳妥,举止恰当。若是让顾忠青看到了,指不定都要怀疑, 儿子究竟是顾家的, 还是他们姜家的。
  本来两家也还没正式走定亲礼,不应当让两人单独见面, 可看顾衍这样眼巴巴上门来, 分明是盼着见自家女儿一面。
  何氏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规矩自然要守,但也不必死守,她是一心盼着女儿日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当即便也松了口, 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也很识趣,立马就明白了,出门去请姜锦鱼了。
  姜锦鱼迈过台阶进门,便看到长身而立的男子, 靛蓝的袍子,袖口一圈玄色,见到她的那一瞬,眸中冰雪化尽,面上带了温然的笑意。
  顾衍颔首,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喊她,“绵绵。”
  见一旁站着的娘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姜锦鱼也明白过来了,娘这是给自己和顾衍培养感情的机会。
  便也压住心里的羞意,面上露出温柔的笑,眼眸明亮,抬起一双美目,稍有些紧张的抿抿唇,可眼神却没躲开,“顾公子。”
  何氏适时走了出去,给两人留了见面的机会,可又让钱妈妈在门外的院子里站着,也算是个提醒。
  顾衍低头看他的小姑娘,眼眸明亮,笑容温暖,眼里虽含了丝羞意,但并不显得局促僵硬,反而多了丝女儿家的娇态。
  她在慢慢接受自己,像一只家养的娇气猫儿,爪子是粉的,毛发是柔软的,正小心翼翼试探着、试探着,伸出爪子往前走几步,试探着面前喂食的人值不值得托付信任。这个发现,让顾衍很愉悦,从心底流淌出满满的愉悦。
  “长安街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你哪日得了空,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顾衍寻思着,这样年纪的姑娘都爱美,对首饰什么的,总是有兴趣的。他也没哄过姑娘,颇有点无师自通的意思。
  姜锦鱼侧头想了想,估摸着是小桃念叨了好几日的那个,“嗯”了一句,笑了一下,慢吞吞道,“好啊。”
  得了准话,顾衍便也没久留,他倒是想久留,可岳母安排的嬷嬷还在门口守着,给人留下“急色”的坏印象便不好了。
  往后进门,还得指望着岳母呢。
  在这一点上,顾衍深有感触。以前姜叔分明也很欣赏自己,但自从他与绵绵要定亲后,小姑娘的爹便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眼神里的挑剔,都快满出来了。
  倒是岳母何氏,待他反倒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顾衍没久留,片刻便主动告辞了,只不过临走前还把两人下回见面的事情给敲定了。
  回到顾家,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到父亲顾忠青过来了,身后还追着继母胡氏。
  胡氏匆匆而至,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了便先暗暗狠狠瞪了一眼继子,随后摆出一副慈母训话的样子道,“老爷别气了,大少爷也真是的。岳父升官便升官,何必藏着掖着,我知道大少爷一向不亲近我这个继母,可老爷总是你的亲爹了,难不成还会害你不成?”
  顾忠青本来挺高兴的,一回来便把姜仲行升官的事情说了,在他看来,他和长子不亲近,可长子身上流的是他顾家的血,长子能有个好岳家,他面上也有光。
  可等妻子胡氏那么一说,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难道顾衍真的早就知道升官的事情,只不过是像胡氏说的那样,忌惮继母,把他这个爹也当成外人来瞒着。再想到祖孙俩对这桩婚事这么坚持,也顿时觉得找到了理由。分明是长子没瞒着老太太,只瞒着他这个爹了。
  顾忠青痛心疾首道,“我看分明就像你母亲说的那样,你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个爹!”
  顾衍面无表情,忽然觉得有些荒唐:究竟是什么让顾忠青有这样的错觉,觉得他还可以在他面前摆父亲的架子?十几年的熟视无睹,在他取的功名后,一下子成了慈父,还要他跟着一起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觉得很荒唐吗?
  说到底,顾忠青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确对长子有亏欠,可自己对顾衍有养育之恩,他都放下架子了,顾衍就应该立马释怀才是!
  可他不明白,养育之恩是什么?
  养,一衣一食,养大成人;育,教书育人,培育成才。这两件事,顾忠青一件也没做到,顾衍有生母的嫁妆,早几年就不从公中领银子了。至于育,顾忠青更是直接缺席了个彻底。
  所以,何来他口口声声的养育之恩?
  胡氏还在一边挑拨离间,顾忠青则是暴跳如雷,唯独顾衍站在一边,看着夫妻俩的丑态,心里忽然冒出了个想法:其实,胡氏和顾忠青挺配的。
  一个蠢,一个自以为是。
  顾忠青正气得跳脚的时候,被匆匆赶来的顾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老太太手里拎了根棍子,上去便是一顿抽,不光抽儿子,连胡氏一起跟着挨打。
  顾忠青年轻时还扛得住,可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不说肥头大耳,至少也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了,疼得唉唉直叫,连声道,“娘,您这是干什么啊!”
  顾老太太没留情面,一边抽一边道,“我教儿子啊!我儿子不听话,我这个做娘的,还不能打了麽?!我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我让你受人挑拨,不信自己儿子!我让你有眼无珠!”
  骂一句,抽一棍子。
  光是看棍子的力道,老太太的身子骨可结实得很。
  还是顾衍怕祖母把自己给累着了,上去拦了一手,“祖母歇歇,别气坏了身子。”
  顾老太太这才收手,对着顾忠青和胡氏,那叫一个疾风暴雨,可转头冲顾衍的时候,立马变了个表情,慈祥和蔼得不得了,“还是衍哥儿孝顺。”
  这态度的转变,看得顾忠青和胡氏都傻眼了。
  顾忠青一边嘶嘶着喊疼,一边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啊!儿子都这么大了,您好歹给儿子留些脸面啊!”
  顾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能言善道的爽利妇人,不过是守寡多年,不大管事了,可真要理论起来,那也不能小瞧她。
  “哼。”顾老太太冷冷一声,“脸面是别人留的麽?你自己都快把脸丢尽了,现在来跟我说脸面?!那我问你,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跑来冤枉衍哥儿吧?我倒要问问,胡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胡氏立马委屈道,“婆母,您这是什么话,儿媳……”
  “你给我闭嘴!”顾老太太一个眼刀甩过去,她以前忌惮胡氏,是因为顾衍那时还小,还立不住,自己儿子又是个没脑子的,她只能忍着,等着。如今孙儿都大了,她一个老太太,还怕什么?
  胡氏噤声,顾忠青却还要据理力争一句,“娘,您不能偏心衍哥儿,就觉得都是我的错。他同姜家那样亲密,跟姜家长子称兄道弟,能不事先知情?若是不知情,又怎的会一心要娶那姜家女儿?亏我这个当爹的,当时还苦口婆心的劝他,他倒好,什么都瞒着我这个当爹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存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顾老太太横眉怒道,“你少拿你那些龌龊心思来揣测旁人!”
  顾忠青有口难言,干脆也懒得说了,只是心里还是一心认定,顾衍必是像胡氏所言,事先知道姜仲行升官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愿意娶一个小官之女?
  让他相信,顾衍就是走了好运,命里该有个好岳家,比让他承认自己错了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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