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行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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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始祖,肇兴稼穑,福佑黎庶,启后承前,立春吉日,谨捧仪章,聿修祀典,洁治豆笾……
  正午日上中天,明亮的光线好像要把人灼伤一般。元晦低着头,听太子朗声诵读他再熟悉不过的祝文……
  突然一只微凉的小手钻啊钻啊的,钻进自己手掌里,不仅如此,它还自顾挪了挪给自己寻了舒服的姿势。元晦顺着手臂看过去,温挽正垂眸认真听着祝文,仿佛刚才偷偷把手塞过来安慰人的不是她一样。
  元晦笑了,稍稍把手收紧,严严实实地将那手包住。
  元熠祝文还未诵完,突然变故横生。支撑祭台的六根原木中有一根颤颤巍巍轰然倒地,原本六根少一根的话,祭台还是能安安稳稳立在那的,偏偏倒下去那一根砸到了旁边另外两根,使得整个祭台剧烈晃动起来。
  祭台上,太子元熠勉强稳住身形,坚持诵读,看样子是想把春祭进行到底。倒是祭台下的官员一个二个怕被压,一窝蜂全跑了,只剩下工部尚书钱巳阡、侍郎杨惟及一众负责祭台修建官员无头苍蝇一样在台下乱转,想跑又不敢跑。
  围观众人也都是一脸惊恐。
  温挽的手陡然一痛,偏头看去,元晦浑身绷紧,死死地盯着祭台。
  “去吧。”温挽拍拍他的手。
  春祭祈求的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她认识的容王绝对不会因为个人恩怨而将天下置于不顾。
  元晦深深看了她一眼,倏然起身,越众而出。
  他拨开乱跑的人群,快步行至祭台下方,冒着被垮塌祭台压倒的风险伸手扶住即将歪斜倾倒的原木。人力有限,仅靠他一人收效甚微。
  “姚巳阡!杨九!不想死就给老子滚过来。”元晦怒吼。
  姚巳阡脸色煞白,乍一听有人喊他名字,还以为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定睛细看,才发现容王元晦正以一人之力,试图稳住即将倾倒的祭台。
  姚巳阡喜出望外,慌忙召集工部众人,说: “快快快,都跟着容王,稳住祭台大家的脑袋就都保住了。”
  此话一出,祭台周围的人无论是不是工部的,全都往祭台下方拥去,竟硬生生用人力扛起了春祭的祭台,也扛起了大梁祈求国泰民安的祈愿。
  祭台上,元熠已经诵完祝文,正一下一下重重叩首,跪拜五帝,这是他身为皇族的使命,也是他身为皇族的骄傲。
  可偏偏有人要毁掉这桩神圣的仪式。
  那黑衣人显然早已埋伏在揽苍山上,以至于山脚层层守卫竟无人察觉。为首的黑衣人长剑直指太子元熠,杨慎站在近旁,他今日的身份是神侍,太子在哪他必在哪。长剑挥来的时候,杨慎脚步一转,挡在太子身前。身后的元熠镇定自若,仍旧坚持叩拜。
  杨慎半点武功也不会,却还是一步不退挡在那里。
  “大哥!”人群中,杨怡突然高声喊道,姚汐也拼命推开人群往祭台方向跑。
  温挽翩然飘落祭台的时候,杨慎眼睛还看着杨怡的方向,心绪复杂。
  第17章 携手
  长剑近在眼前,杨慎已经能感觉剑锋的寒芒。
  突然,长剑被横空飞出的白绫缚住,再近不了一寸。杨慎偏头望去,竟然是她!那日将他从马背上救下来的白衣女子。
  杨慎睁大了眼睛,心如擂鼓。
  “姑娘小心。”
  温挽转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是你呀。”
  杨慎欣喜若狂,心想她居然还记得自己。转瞬,他焦急说到,“姑娘别管这事,小心受伤。”
  温挽不理,手腕一扭,将黑衣人的长剑收入手中。紧接着她欺身而上,将人逼退,手中长剑专往对方咽喉、眼睛等紧要位置刺去。黑衣人接了几招,发现她虽然来势汹汹,武功路子却偏灵动轻巧,只要他贴身近战,不出三十招肯定将人拿下。想到这里,黑衣人不退反进,化拳为掌朝温挽前心狠狠拍去。
  温挽想挡,奈何对方臂力惊人,只得侧身狼狈避开。黑衣人咄咄逼人,抬脚就踹,那脚若是踹实了,温挽的肋骨绝对要断上两根。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杨慎也急白了脸,但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太子,他还是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就在温挽以为自己躲不过去的时候,元晦再次出现,以万钧之力狠狠劈向那条腿,只听令人牙酸的“咯吱”一声,黑衣人的腿已经向不正常的方向弯曲,竟是生生被劈断了。
  躲在远处观望的世家子弟大惊失色,平日里他们没少在私底下吐槽容王元晦是败军之将,自他失权之后,更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今日他轻而易举就将人腿劈断,他们这才意识到当年的玉凉军主帅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元晦一刻不停,抬脚再次踹上那只断腿,黑衣人惨叫一声,痛得几乎晕过去。
  “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你很敢啊。”元晦狠声道,话毕,他将自己宽大的袖摆一点点绕紧,提脚逼近那人,还欲下手。
  黑衣人拖着断腿挪了两步,眼中却不见惊惶。只见他抬手把什么东西放嘴里,尖锐的啸声直穿鼓膜,应声而来的是另外两个面覆黑巾的黑衣人。
  那两人还未落地便直接开打,身手比之前那个只高不低。
  其中一个牵制住元晦,另一个则飞身上了祭台。温挽挥出长绫,束住后者的腰,却被他扯住长绫反而将人拉了过来。温挽不敢近身,半路松开长绫退了。黑衣人脚下不停,步步逼近太子元熠。杨慎固执不让,黑衣人略一犹豫,将他扫落祭台。
  元熠还差最后一拜。
  黑衣人单手成抓,抓向元熠天灵盖。电光火石之间,元晦横插进来,掐住他手臂,将人一把拽开。黑衣人未能得逞,气得大吼一声,双臂横展挥向元晦太阳穴。元晦倒退一步,脚跟抵住祭台边缘,被赶来的温挽撑住后背,勉强稳住身形。
  刚才与元晦缠斗的黑衣人也跟了过来,局势变成了二对二。温挽远攻,元晦近战,配合居然十分默契,将祭台上的跪拜之人牢牢护在身后。
  太子元熠终于走完全部春祭流程。
  黑衣人见事败,倒也不恋战,使个假招抽身,拖起断腿的那个撤了。
  温挽要追,元晦拦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原本就不结实的祭台承载一场激战后轰然倒塌,元熠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神色莫辩。他身侧是弯腰捂着腹部的杨慎及杨怡等人。众人陆续从藏身处聚拢过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姚巳阡硬着头皮站出来,朝元晦深深作揖道:“多谢王爷方才鼎力相助。”姚汐站在他身侧,跟着行礼。
  元晦解开衣袖,略微抻了抻,说:“场面话就别说了罢,假的很。”
  说罢他转身看向温挽,目光柔和,问:“走吗?”
  “嗯。”温挽点头。
  两人所到之处,众人悄然让开一条路。
  “姑娘!”杨慎突然喊了一声,“在下杨慎,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杨慎啊,”温挽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没想到她两次三番救的人居然是自己家的死对头。
  她站定,转身,盯着杨慎的眼睛,一字一句意味深长回道:“我是温家长女温挽。”
  杨慎刹那间体会到了什么叫五味杂陈。
  元晦深深看了他一眼,拉起温挽的手说:“走吧。”
  杨慎目光凝实,仿若细针一般落在那二人牵着的手上,不远处一直看着杨慎的姚汐脸色也很难看。
  “就这么走了?”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出声的太子元熠突然开口。
  元晦的脚步顿住,头也不回问道:“你待如何?”他自问今日所做之事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元熠的。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元熠问。
  元晦回头,拖长了嗓子懒洋洋地回他:“有关啊。”
  *********
  折腾了一上午,两人都饥肠辘辘。
  回去城里,恰好在路边遇见一馄饨摊,摊子不大,一人一灶三张方桌而已,但摊子周围氤氲着的油香肉香葱花香却叫人忍不住流口水。
  “这里吃?”元晦试探着问道,一般世家小姐是不在街头摊子上吃东西的,怕脏。
  “好。”温挽半点没犹豫,两步并做三步走,挑了个避风的位子坐下,嘱咐老板说:“先来四碗馄饨,肉给足点。”
  “四碗嘞,小姑娘吃不完,两碗足够了。”老板人很朴实,劝她说。
  温挽摇头,“吃得完,”说完她指指元晦,“一起的。”
  “欸,原来是跟夫君一起来的,”摊主笑呵呵地说。
  温挽一脸笑意。
  “还不是夫君,”元晦突然煞风景地说。
  温挽仍是一脸笑意,老板偷偷看了她一眼,识趣的没接着追问,赶紧干活去了,心中却暗自嘀咕道:“又是一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故事哟。”
  元晦挑了温挽对面的位子坐下,双手撑着膝盖,垂眼看桌面上的一条裂缝。裂缝中积着陈年油垢,黑黑的,看的他有些心塞,“你跟杨慎认识?”他突然问。
  温挽拿筷子的手微顿,眼睛往他那瞟了一下说:“听说过,但对不上人。”
  元晦也从竹筒里抽了双筷子,把筷头朝外,搭在桌边上,看似随意问道:“之前见过面?”
  “那天闹市的惊马是他的,我搭了把手。”温挽说。
  元晦不置可否地点头。
  话到此处,气氛突然安静起来,好在老板及时端上了热腾腾的馄饨。白白胖胖的馄饨浸在骨汤里,上头撒了绿油油的葱花,一口下去肉香四溢。
  “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元晦问,温挽的身法灵动飘逸,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老师的一个朋友。”温挽无意多说。
  元晦也不深究,转了话头道:“今日落水,吓到了吧?”
  温挽想起水下的元晦,眼神瞬间温柔了许多,“还未好好谢过王爷。”
  “小事一桩。”元晦说。
  “我在外边到处找你,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吃馄饨!”顾是非突然冒出来,一屁股坐在元晦身边,气急败坏地说,“好好的塞个烫手山芋给我,你有病啊!还有,外面都传你在春祭上闹事,差点让祭祀进行不下去,真的假的?”
  顾是非没上揽苍山,他每年都陪妹妹顾央央在山下过节。
  元晦斜瞟他一眼,说:“假的。”
  “那为什么?”
  “有黑衣人出现,意图行刺太子……”元晦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唔,看来是有人想挑拨你跟太子的关系,”顾是非说,黑衣人来的蹊跷退的轻松,有人大费周章里应外合,没道理只是当初的捣乱。“不过你俩关系还用得着挑拨?本来也没多好吧。”
  “他们想要的大概是你死我活。”元晦懒洋洋地说。
  “这倒是,”顾是非附和,“话说钱家那位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元晦没说话,只抬眼示意顾是非别问他,问温小姐。
  顾是非一脸他懂了的表情,“温小姐怎么说?”
  “看钱家的表现啰。”温挽头也不抬地回他说。
  “行吧,等你满意了钱家的表现,来大理寺告诉我一声就行。”顾是非说,“还有你,又欠我一顿饭,”他对元晦说。
  元晦敷衍地点点头。
  “对了,忘记问你,祭台倒塌是否如预……”
  元晦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顾是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堵死在胸口,噎得他倒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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