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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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药才能吃梅子。”
  小傻子皱着眉头,她想吃梅子,但是不想喝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琢磨了半天,想起每每她对着柳妈笑,柳妈都会顺她的意,于是小傻子甜笑起来,指着碟子:“要。”
  “不给。”甫怀之将碟子拿远了些。
  阿笙笑容立刻收回去,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又要发脾气。
  甫怀之不惯着她,他大手掐住她的双臂往后一背,将她整个人箍到自己怀中,空着的手端起药碗直接灌倒她嘴里。
  阿笙左躲右躲也挣不开,那药汁一半被呛着灌了进去,一半洒了她一身。汁水将前襟浸的湿乎乎的,透出里面柳妈给绣的小花儿肚兜来。
  喂完了药,甫怀之松了手,小傻子咳嗽得软了身子,趴在他腿边,脸涨得通红。
  甫怀之捏了颗梅子递到阿笙嘴边。
  因为怕挨打,阿笙一向对人不好的情绪很敏感,她抹了抹被刺激出来的泪水,瞅着甫怀之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没生气,于是心安理得地去咬他指尖的梅子,还将他手指上沾的甜甜的梅子汁舔了个一干二净。
  甫怀之捏着剩下的梅子,“啧”了一声,示意傻姑娘抬头张嘴,隔了一小段距离往她口中丢。
  吃好吃的东西时阿笙很听话,任他摆弄,跪趴在地上由他投喂。
  阿笙记吃也记打,却不明白什么叫戏弄与尊重,甫怀之当她是个宠物牲畜似的逗,她也不懂。察觉到对方似乎心情颇好,阿笙还对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吃完药甫怀之吩咐开午饭,让阿笙也上了桌。
  小傻子如今很适应柳妈的喂饭,在桌边一坐,便乖巧收手张嘴,仿佛刚刚疯跑打翻药汁那个不是她一般。
  “这怎么喝药喝了一身。”柳妈拿着帕子给她擦,药汁干了,在衣襟上形成一道道褐色的圈渍,苦味儿消之不去,阿笙不喜欢这个味道,她上手就要扯开。
  “这可不能脱。”柳妈赶紧拦住阿笙的动作。
  二林下去休息了,这会儿是丫鬟在伺候,整个屋里只有一个男人,变是主座上的甫怀之。柳妈下意识看过去一眼,正见他一脸兴味地盯着阿笙的动作。
  虽不至于说轻佻,但那神态怎么也谈不上正经。
  柳妈没敢问喝药怎么喝得满身都是,她怀疑起这府里官大人和小姐的关系,她看出来甫怀之并不把阿笙当回事,这大概才是府里下人会轻慢阿笙的原因,心里一时愈发怜爱阿笙。
  甫怀之没怎么动筷子,近几日事情多,加之天热,他起了内火,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但看那小傻子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天气这样热,她胃口依旧好得很,嘴里的饭食还没嚼完,便张嘴等着下一勺送过来。
  阿笙在别的方面有些进步,但好吃的上面还是如往常一样,护食,不懂饥饱。只要是给她的吃的好吃的,她总要放到肚子里才安心。
  柳妈想着阿笙今日在外面玩了许久,可以多吃些,便比平日里多喂了半碗饭。阿笙的面上根本看不出勉强,哪料到回去后午休起来,便吐了一床,直呕出了黄水。
  柳妈急坏了,求到甫怀之面前,甫怀之指了二林去给她寻个郎中。
  郎中回头报过来,说无大事,只是热到了,又有些积食。
  “贪婪。”甫怀之闻言道。
  他敛目看着手中的密信,倒也不知是在评说阿笙,还是信中的内容。
  *******
  “你是说,他府里多了个傻子女人?”元妃瞅着底下回禀的人,挑眉问道。
  “是,甫大人还找人为她医过痴病。”
  “傻到什么程度?稍有愚钝?”
  “如同稚儿,口齿不利。”
  “相貌如何?年岁几何?”
  “只比得过寻常女子,相貌尚可,远比不上娘娘天生丽质国色天香。看着年岁不大,许是双十上下。”
  元妃顿了顿,嗤笑一声:“甫大人不会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甫大人只偶尔招她一见问问近况,最多一月能看一两次,并无亲密关系。”
  元妃手在小腹上抚了抚,眼中有些恨恨道:“所以他那日便是为了这么个傻子,抛下本宫走了?”
  这话底下人当然不能回,元妃也并非问出来让人答的。她暗自恼怒了一会儿,便泄了气,一个傻子罢了,她犯不着。
  甫怀之那人,智多近妖,又擅长伪装藏得极深。她不甚清楚他为什么要带个傻子回去养着,但多半又与他什么谋划有关。
  元妃总猜不透他,却也因此而更爱揣测他举动的动机。
  只有一回压得过他也好,她微微垂眸,明丽的眸子在自己华美的宫装下摆上定了会儿,这么多年了,她算是终于等到了这么个机会,真真好不容易。
  即使拉不下他,也要给他一记重创。
  “叫人多注意看着点,有分毫异常都要报给我。”元妃对着下首的人道,“还有,递个口信去给吴国持,这几日天热,陛下甚是心烦,让他莫去与陛下谈任何正事,多哄着陛下出游最好。”
  “是。”底下人低头行礼告退。
  第7章 灭口 ...
  因着雪灾水患,甫怀之整个春日里没完整休过一天,这是头一遭休沐在家。
  二林端水进来时见着自家大人穿着外靴,没罩外衫,坐在桌子边不知道想什么的模样,一向和煦面上竟然有些冷淡茫然。
  二林跟在甫怀之身边六年了,上次见他这副神情,还是刚到被他买回来时。
  六年前甫怀之在石抹·诸克图手底下做门客,诸克图是当时秘书监的少监,一位靠着父亲得了闲职的缙人贵族,而秘书监便是彼时还未封王的现潞王浦察永济。某一日甫怀之占星算到国有大难,他将所占结果送到诸克图手中,少监认为他在危言耸听,并没有采纳。
  第二日,甫怀之言他受到仙人托梦,自梦中亲眼所见,大灾于水中生,朝东方而去。他在秘书监门口跪了三个时辰,高呼神谕降于他,不遵必有大难。    此举没一日便传遍中都城,一时言论沸沸扬扬,诸克图的岳父是当时的刑部尚书,他认为甫怀之是不识好歹、蓄意煽动,于是交代了府尹没过堂便直接将甫怀之投送进大狱蹲了十天。
  不想没过一月,宗平府来报,府内多州先遭大旱又遇蝗灾。
  南人陆佃在《埤雅》有云:“蝗即鱼卵所化。”宗平府又地处大缙东方。如此不正是“大灾于水中生,朝东方而去”。
  皇帝便想起上月折子,有人提到的那个危言耸听的甫怀之。他招他来问事,这一问便是一下午,两日后,甫怀之作为皇帝亲封的钦差,到宗平府勘察灾情。
  甫怀之在宗平府以神之指点为名,修了几道形状极其古怪不合理的渠道,那渠道竟可引些细水流来,蝗虫也没有去而复返,这使得那年大灾得以勉力应付过去。虽损害已成,却并未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这事过后,甫怀之完全得了皇帝的信任,诸克图被贬了官,甫怀之接任他的少监一职。等浦察永济被封潞王离任后,甫怀之便做了秘书监。
  升任秘书监那天晨起,甫怀之便是这副神情坐在床边,二林洗了帕子递过去,他没有接,只语气幽幽道:“止于此?”
  二林没听懂自家大人的话,只觉得他的眼神看得人心惊,后来一年过了一年,府里从冷清到从人来人往再复归安宁,等“秘书监大人”五个字不仅指那二品官职后,他慢慢懂了。
  今日甫大人又露出这样的模样,二林心跳快了两拍,缓缓往里吸气,往前递过漱口的水杯和擦脸帕子。
  “大人,您起了。”
  “忙惯了,闲下来竟有些不适。”甫怀之将那种莫名气息敛了回去,笑了下,“没什么加急的事情,这两日不要禀给我。”
  他漱了口,还是没穿外袍,只随意拢了发,躺到床边的榻上,眯起眼睛。
  甫怀之不爱吃早膳,但身为下人准备总还是要全的,二林去厨房嘱咐做些糕点来。
  出了院子,就见那个小傻子拽着柳妈往书房方向走,柳妈打着团扇似乎在哄她。
  “这是怎么了?”二林远远问道。
  “小姐要找什么东西,奴愚钝,没明白小姐要的是什么。”柳妈回说。
  “莫要往前面去,没大人的准信,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见阿笙眼睛还直直看着书房,二林肃了语气道,“若是犯了大人忌讳,打板子都是轻的,听到没?”
  “是,奴省得。”柳妈连忙应下。
  二林满意地点点头。
  “小姐,您听着了,那里可去不得。”柳妈上手揽住阿笙,半拖半抱地把她带离了书房方向,“我们去园子里看五色梅。”
  阿笙还在哼唧,指指自己头上,又指着书房,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秘书监府上就一个主子,因而也没必要设什么小厨房,从大厨房做了点心,下人端着往甫怀之住的院子走,正好要穿过园子。
  刚炸出来的奶糕又香又甜,远远便盖过了小园子的花香,阿笙站起身,鼻子抽动着,确定方向后,跑到柳妈面前,指了指那端着奶糕下人的背影。
  “要!”
  柳妈秀活做多了眼睛不太好,没看到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下人,只道阿笙想去东院戏耍,为她理了理披风。
  “好,我们这就过去。小姐慢慢走,不要跑,仔细摔着。”
  阿笙抿嘴无声一乐,重重一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两人顺着小道往东面主院方向走去,到了甫怀之院门口,阿笙停下脚步。
  “小姐怎么了?”
  小傻子抽动着鼻子,似乎有些犹豫,左看看右看看,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猛地冲入甫怀之的院子,直直进了主屋。
  等柳妈反应过来上前去,甫怀之已经被吵醒了,一手揉着前额,一手拽着阿笙的手腕。
  “要,要!”阿笙见挣不开他的钳制,便扭过身揪了他的中衣带子摇晃。
  “要什么。”被打扰了补眠,甫怀之语气并不算好,小傻子缩了一下,惧怕终是抵不过奶糕的诱惑,拉扯动作更大了些。
  “那个!”小傻子整个人贴过来,将身体重量全都压到甫怀之身上,“好嘛。”
  甫怀之眯着眼睛看她,他手还掐着她的腕子,小傻子身子实在柔软,这样扭曲的姿势也能维持住。
  “大、大人……”柳妈气喘吁吁敲门告罪,“奴、奴一时没拦住小姐……”
  榻上二人姿势让她噤了声。
  跑了一早上小傻子也有些累了,肉呼呼的脸蛋贴着甫怀之寝衣松垮的胸口,打了个哈欠,还在坚持盯桌上的奶糕。
  甫怀之扯了下阿笙的脸颊,小傻子摇头要躲,没躲开,被他捏了个正着。他目光瞥向门口怔愣的柳妈。
  明明天气很热,对面的人面上在笑,柳妈莫名却打了个寒颤。
  “大人若是不喜,奴带小姐下去……”
  “我为什么不喜?”甫怀之道。
  他抱着阿笙起身,在桌边坐下来,将她置于自己腿上。取了一块儿奶糕放到她手里,桌上的炸奶糕热度刚好,内里微微烫,一口咬下去满嘴奶香化开。阿笙很快吃完一块,又扭过去看甫怀之。
  甫怀之再拿起一块奶糕,却没有递给她,嗓音温柔地问:“她教你如此的?”
  柳妈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甫怀之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想起二林说若是犯了大人忌讳打板子都是轻的,一时惶恐极了。
  她不知道这府里小姐和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眼见着也并非她初以为的兄妹,女孩儿家怎可闯男子寝室。阿笙小姐是个痴儿,她有了什么言行举止,定然要归到下人教唆上。
  “奴只、只是带着小姐逛园子,一时、一时不察,惊扰了大人……”
  柳妈完全伏在地上,嗓音发抖,话说的支离破碎。阿笙看向门口跪着的柳妈,感觉到了些许不安,但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站起身来,看了看柳妈又看了看甫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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