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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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公主说:“公主放心吧,我入宫来是为姑姑礼佛守孝的,有佛祖和先灵庇佑我呢。”
  我俩在昭阳宫说了好一会儿话,到申末时分,李明海再来传旨,说陛下在甘露殿设宴,召我前去。
  甘露殿在前朝,公主倒不担心,只是咕哝了一句:“甘露殿向来是会见朝臣的,后宫女子鲜少涉足,怎么在那里设宴召见你?”
  我说:“或许陛下就是在甘露殿犒赏臣下,宴前抽空见我一面罢了。”
  还真被我料对了。甘露殿的宴席要到酉正时分才开始,宫人正在穿梭忙碌准备;宴请的也不是我,而是朝中的肱股元老。
  甘露殿西侧设了一道屏障竹帘,周围未点灯烛,隐于暗处。陛下让我坐在帘后,吩咐我说:“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看看这些人,哪些暗中勾结起来图谋不轨。朕不过是想册立个妃子,值得劳动他们联名反对?定是有人在背后串结勾连,害得你贵妃也做不成了,只能先委屈当个县主。还有永嘉,又是受了谁的撺掇蛊惑,也来跟朕作对。”
  我忽然心中一动。
  公主说虞重锐有求于她,殷勤拜访;那天在驿馆,虞重锐追问我要嫁给谁,他来想办法。
  所以……是他说动公主出面,联合诸公阻止陛下立我为妃的吗?
  第67章
  是虞重锐说动公主出面, 阻止陛下立我为妃的吗?
  我既希望是, 又希望不是。
  如果是祖父逼我嫁给邵东亭, 或者信王,我不愿意嫁,以他的权势和能力, 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并不难,顺便还能打压一下祖父的势力;但是陛下, 谁能和当今天子对着干?没有必要,而且很危险。
  我没有那么重要。
  陛下信任一个人很不容易, 我不想连累他,也不想再欠他。
  我坐在暗处的竹帘之后,看着诸位元老鱼贯而入。这些人大多是先帝朝的旧臣, 年纪最大的已逾古稀,年轻的也比陛下长上十几二十岁,须发都花白了。
  私心妄念, 自然也是有的。有的人认为当年自己平永王之乱立了大功, 战后却被削了兵权,只剩个勋爵空壳,鸟尽弓藏郁郁不平;
  有的人觉得陛下变了, 不是当年那个励精图治、力挽狂澜的英雄少年天子了,越来越让人失望, 如今连私德都有了瑕疵;
  有的人不忿陛下重用提拔后起之秀, 比如那个手下尽是狐朋狗党的虞剡, 令老臣心寒;
  还有人慨叹自己已经老了, 争权夺势都斗不动了,谁得势就巴结谁,图个安享晚年富贵罢了;
  最过分的一个是后悔当年永王来招降,许以厚禄高位,自己死心眼没有答应,若当时反水,局势就会逆转,如今的天下就是永王的,自己也不至于落得晚景凄凉,一步踏错悔恨终身;
  还有一个怀念先帝和奉天皇帝,认为陛下到底不如奉天皇帝有帝王之才,当年在他灵前发的誓,说替他守江山将来要传位给信王,现在还记得吗?
  我希望他想想就算了,最好不要说出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朝的人,这么多年下来,陛下早已把他们都清理过了。这些人都没有实权,只剩个虚衔声望、名声好听而已,就这样陛下还要怀疑他们暗中勾结,勾结了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他们心中有怨气有不满,那怨气不满是怎么来的,陛下自己不清楚吗?
  如果陛下当真利用我查出永王那样的逆贼,防患未然,安定天下,我兴许也就认了。但是陛下想防范的,显然不仅仅是潜在的永王而已。
  我坐在帘子后面暗暗窥伺他们,像一只躲在暗处监视看守羊群的猎犬,哪只羊要是胆敢越栏逃跑,我便报告给我的主人,将这只不乖顺的羊杀了送上烤架。
  或许在陛下眼里,我们都只是羊和犬罢了。
  宴中有人似乎注意到了黑暗中的这道帘子,眯起眼朝我的方向看了几眼,我不由心虚地低垂下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人心固然龌龊肮脏、阴暗自私,但我现在做的事,比别人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卑劣。
  散席后陛下将我召到跟前,问:“可有看出是谁在背后推动?”
  我回答:“臣女只能看到别人心里的恶念,诸公是因为爱护陛下的名声才劝诫,臣女看不出来。”
  陛下追问:“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想了想,说:“平原侯对陛下有怨。”
  “何怨?”
  “他怨陛下宠信佞臣、提拔虞剡做宰相,把祖宗法度都丢掉了。田税改制后,平原侯家的永业田减收过半,他夫人本就吝啬抠门,逼他喝了好几天稀粥。平原侯忍无可忍,照此下去,他要么休妻,要么联合受损的勋贵一起弹劾虞剡。”
  陛下顿了一顿:“还有吗?”
  “还有,陛下以后莫让安国公和高少师同席,他们俩年轻时就结怨,互相看不顺眼,全程都在心里对骂互殴,不堪入目,我都看不清其他人。”
  陛下问:“就没有和这回联名有关的?他们能毫无私心?”
  “有。黄大学士一生未纳姬妾,清名在外,其实是因为畏妻如虎,有心无胆。他眼红陛下年近不惑娶豆蔻少女,因而随诸公一道进谏,此为表里不一、沽名钓誉之辈也。对了,他还垂涎旁边那名美貌宫婢来着,真叫人恶心。”
  陛下摆手道:“罢了罢了,以后这种无关紧要之事,你不用全都报与朕听。”
  他心中忖道:「一群行将就木的老匹夫,果然不能成事,定是被人利用了。不让朕封贺氏女为妃,是与贺钧为敌,还是与朕为敌?难道还有其他人对贺家女儿心存觊觎?」
  我就知道,陛下没有那么好糊弄,他一定会起疑心的。假如现在哪个人还跟我有情弊纠葛,即使他只是喜欢我,陛下也会武断地认定他别有所图。
  何况……他并不喜欢我。
  陛下看着我说:“朕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永嘉不纳你入后宫。县主,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公主说得没错,陛下纳妃的心思果然还没断。我只有彻底成为他的禁脔附庸,牢牢地锁在他身边,他才会放心安枕。
  我跪下对他说:“陛下加我封号,命我执子女孝仪为姑姑守孝,我便相当于是她的女儿了,实在无法再侍奉陛下,不但悖伦弃德,我自己也会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姑姑。”
  陛下道:“那你说,朕要怎么杜绝宵小之辈妄想觊觎你?”
  我狠下心,伏地拜道:“年幼时陛下曾戏言要我做儿媳,不知现在可还当真?”
  陛下诧异道:“元愍不在了,朕的三个儿子,大的十一岁,小的才七岁、六岁。”
  我抬起头问:“陛下介意我比您的儿子大五岁或是十岁吗?”
  陛下满意地笑了起来,离座扶我起身:“好孩子,果然懂事。现在你辅佐朕,朕百岁千秋之后,你继续辅佐朕的子孙。五岁十岁算什么呢?你放心,不管朕的哪个儿子继位,朕都让他们立你为后。当年你姑姑,朕也是想让她当皇后的,碍于先帝遗命而未能如愿,你不会再受这委屈,也算告慰你姑姑在天之灵了。”
  倘若姑姑真的有灵,只怕此刻愈发惶惶不能安息。
  陛下回到座上,又问:“朕先前好像听贵妃提起,有几家人跟你议过亲,是哪些人?”
  我端正地回答:“有去年的状元邵墉、宋相公的长孙宋士柯、我继祖母周氏娘子的侄孙周峄,后来因为德太妃参与,周家公子未见过面,换成了信王。”
  “这些人,你姑姑是不是都看过,一个也不满意?”
  “对,所以亲事便搁置了。”
  陛下沉默片刻,说:“看来朕没记错,信王确实曾想跟你结亲,怎么现在又文定了你家妹妹?你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原来他怀疑的是信王。
  我略松了一口气,回道:“臣女这个堂妹其实一直养在家中,但是没有名分,最近才认祖归宗的,连贵妃都不知道。信王与舍妹也是阴差阳错、姻缘天定,之前跟我议亲,大概是德太妃不清楚我家的糊涂家务事,误会了信王的心意,幸好及时纠正了,没有耽误一对有情人。”
  陛下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改问道:“你姑姑出事以来,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信王?”
  “有数月未见了。”
  “以后你要在宫中长住,”陛下缓缓道,“有空去拜会一下太妃吧。”
  “臣女明白。”
  我明白,他要我去刺探德太妃和信王,看看他们心里是不是有不忠不轨的念头。
  陛下自己说过要传位给信王,但是信王不可以有这个心。
  而且现在他反悔了,他想传给自己的儿子。天子金口一言九鼎,怎么能反悔呢?就算信王自己说我不要了,我不想当皇帝,那也是不行的,会陷陛下于不义,失信于奉天皇帝和先帝,失信于天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一个信王的过错,光明正大地贬黜他,甚至杀了他,天子的德行就不会有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污点,还可以彻底断绝这支隐患。
  可惜这些年信王安安分分地做着一个贪吃胆小的胖子,连门都不出,实在找不到杀他的理由。
  信王十几年来的日子恐怕一天都不好过吧,我居然还嘲笑他又馋又懒又傻,傻的从来只有我自己而已。
  奉天皇帝的后人,被逼得装痴卖傻才能苟活,陛下每次提起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他完全没有,他至今对姑姑也丝毫不觉得愧疚,还能说出让我做皇后、一辈子为他们父子所用、告慰姑姑在天之灵这种话。
  陛下为了自己的权位私欲逼死了姑姑,现在还想继续胁迫我。
  他应该付出代价。
  走过延福门后长长的甬道时,我问李明海:“那边是褚昭仪的蕴秀宫吧?以前最是热闹,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现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宛如死地。
  李明海低头应声“是”,我又问他:“这段日子,李公公可有给褚昭仪烧点纸?”
  李明海讪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老奴跟那毒妇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跟她是没关系,但是她救了你呀。救命之恩,烧点纸总是应该的。”
  李明海还在装傻:“县主可别乱说,老奴何曾受过毒妇的恩惠?”
  我看着他说:“那天要不是褚昭仪承担了天威雷霆,让陛下无心再管其他人,此刻躺在乱坟岗上没人烧纸钱的,恐怕就是公公你了吧?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他终于不笑了,低头撩起眼谨慎地看我。
  “李公公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奉行不问不看不管不想,倒是也没让陛下抓到你的错处。可惜你再怎么柔顺媚事,在陛下眼里,你一日是奉天皇帝的人,那就一辈子都是他的人,终究不如自己的人可信可倚重。”
  我对他笑了一笑:“再说你确实是,对吗?”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与平时嬉笑油滑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对他直言道:“安排我跟信王见一面。”
  李明海面露难色:“这……信王已经出宫建府了……”
  “你会有办法的,”我打断他说,“你平时怎么见他的,我就怎么见他。再说,还有太妃帮忙呢,是不是?”
  第68章
  机会很快就来了。
  德太妃好端端的, 忽然发了头风, 太医施针用药推拿都不见作用,日夜难眠。她说梦见先皇后站在自己榻前,摸了她的头, 醒来后就头痛欲裂,定是中元节快到了, 先皇后在地下不安宁,托梦找她,要在宫里做法事诵经超度才会好。
  “太妃跟你祖父一样, 笃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寻常的病痛也能被她胡思乱想出邪祟因由。”陛下对我说,“你这几天去拜见过太妃了吗?”
  我回答说:“未及登门, 就听说太妃病了,我身上有孝仪,怕她忌讳,想等她好了再去。”
  陛下微露不屑, 说:“太妃卧病多日,朕合该去看看她。正好信王也请了旨入宫来为太妃侍疾, 你跟朕同去吧。”
  我低头应是, 跟着陛下一同到德太妃的寿康宫去探病请安。
  信王已经在寿康宫了, 听闻圣驾至,出殿门来在院中跪地迎接。
  我上次见他还是新年上元佳节, 姑姑还在, 洛阳城开宵禁, 满城花灯亮如白昼。陛下与姑姑、皇子公主等同登皇城端门城楼,与民同乐。洛水上飘满了浮灯,宛如一条地上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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