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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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谢云崖意料的,谢清并未发怒。
  短暂的静默后,屋内响起谢清冰冷的声音:“可知你自己在作甚?”
  谢云崖埋下头:“侄儿……知晓。”
  第二问来得毫无间隙:“可担得起后果?”
  谢云崖咬紧牙根:“侄儿,担得起。”
  谢清声音中喜怒难辨:“谢清没有为皇家妇的子侄。”
  谢云崖深吸一口气,空气却不到胸腔,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嗡嗡”的响,耳边恍惚间响起自己冷静的声音:“侄……云崖,知晓。”
  “既都想清楚了。”谢清声音中冷意散去,男子平淡的声音散在屋内,“那便去罢。”
  谢云崖沉默地跪在地上,半晌,庄重而缓慢地拜了下去。
  第一拜,谢当年初遇,伯父救命之恩。
  她直起身,再度拜下去,额头贴地。
  第二拜,谢这谢府十余载,伯父养育教导之情。
  她咽下喉间腥气,深深地俯下身。
  这第三拜,云崖不孝……
  “——侄儿,拜别伯父。”
  第12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一句“去罢”出口,谢云崖再无顾忌,安阳王回京当日她便往安阳王府去了。
  安阳王在门外侯着,见她什么东西也没拿地出来,一时变色:“谢家人为难你了?!”
  谢云崖掀起眼笑看安阳王:“沈郎多虑。伯父光风霁月,如何会为难于我。”安抚似握住他的手,柔软冰凉的手指按在安阳王掌心手背,他一阵心驰神荡,顿忘自己方才想说之话。谢云崖浅笑着收回视线,扶着安阳王的手垂首弯腰进了牛车。
  府内谢景行在谢清书房“噌噌噌”走来走去,锦绣衣摆被甩得“哗啦”作响,整个人几乎气成河豚:“叔父!您就任十四娘这样胡闹?!”
  谢清看着手里道经,眼抬也不抬:“她不是孩子了。”
  谢云崖做下这个决定,是有何隐情又或者当真是被安阳王所迷一时糊涂都并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能承担得起做下这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就已足够。
  ——所以谢清只问了谢云崖那样两个问题,便轻易放她离去。
  她选什么,他不阻挠。就如谢清对柳似说过的那样:人生百年,他愿她无愧己心。
  对柳似尚且如此,何况谢云崖?
  他和谢景行都不过是外人,他们无权替谢云崖选择,更不必以爱之名替她做决定。谢云崖很清醒,比起他们,她更明白,于她而言,哪个选择才叫“好”,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并非谢清不在意她,而是谢清给她足够自由。
  只是,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要做好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例如谢清不再认她,例如——
  谢清将手中书页翻过,淡淡说一句:“找个日子开宗祠,谢云崖这个名字,从族谱上划了罢。”
  谢景行骤然顿步,霍然抬首看谢清:“叔父!十四……”
  谢清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谢家十四娘子染病暴毙。”
  “……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不入家谱。当初谢云崖说了此生不嫁之后,谢景行在谢清的默许下顶着族老族亲的压力将谢云崖三字添上族谱,如今……也将由他亲手划去。
  终究是谢云崖辜负父兄爱怜。
  谢景行扶着门框微微失神:十四娘啊……他可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都不要紧了,谢云崖再无回头之机。
  作为先生,谢清曾教导谢云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
  落子无悔。
  谢云崖既入了安阳王府,自当办个婚宴。谢景行从自打脸地去把谢云崖的名字自族谱上划掉后,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待了半个月,眼见安阳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又坐不住了。
  “沈庭这小子什么意思?我阿妹……”被谢清冷眼一扫,谢景行哑口,反应过来瞬间改口,“云崖进了府,他也没半点动静,还想叫人无名无分跟着他不成?!”
  棋盘上是一局残棋,谢清捻起棋子收拾棋局,指尖凝白,一时指色玉色相融,教人辨不出何处是手指何处是玉子。
  他冷冷道:“纳妾需摆什么酒宴?”
  谢景行勃然变色:“妾?!他敢!”
  谢清“呵”一声冷笑,声色冰凉,如数九寒天的凛冽冬风,刮得谢景行从头顶凉到脚心,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谢景行安静了,谢清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玉子相击泠然作响,他声色更胜玉磬三分:“正妃宋氏,侧妃许氏、安氏,安阳王府可还有妃位?”
  自是没有的。
  谢景行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容易缓过来,胸前起伏不止:“岂有此理!”
  谢清终于抬眸看他一眼:“无父无母,无亲无族,谢云崖一介孤女,凭甚做亲王之妻?”
  ——是啊,没了谢家十四娘子身份的谢云崖,又哪里够格给一位亲王做妃子?
  谢景行死死握住桌沿,手上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最后终于松手,任手颓然落下:“叔父……说的是。”
  当着谢景行,谢清一幅不近人情半点不念旧情的样子,然而谢景行这面走,他那面就更衣出了府。
  衡阳郡主坐在茶馆包间内,身后两位女婢侍立,锦衣华耀,珠钗雍容。
  衡阳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正妃——握着茶杯缓缓在手中转动,眉心微锁。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此时面带愁态,也美得惊艳。只是此时她心里的思量就未有那般美丽了。
  谢云崖前不久入府,谢家那位转头就约见了她,显见是要为传说中最受他宠爱的侄女撑腰。天可怜见,她对安阳王真半点心思没有!谢云崖喜欢,尽让给她便是,她也省了一番心力应付——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位说的……
  谢云崖也是好运,作为受尽荣宠的世家女,爱上安阳王后竟能平平安安带着那一身本事离开谢家进了安阳王府。而她那被背叛、甚至可以说是被她当着盛京诸世家的面狠狠删了一巴掌的伯父,竟还念着她,为谢云崖来特意敲打她们。
  正思索间,隔间的门被推开,衡阳郡主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来人的下一瞬,脑海一片空白。
  衡阳郡主是位少见的美人,安阳王府中各种美人更是多不胜数,可眼前人之美不在皮相。见着他的第一眼,衡阳郡主的眼里根本没映出他样貌——只看见他风华慑人,威严泱泱,如松柏挺立,又似雪顶高华。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眼前之人,他气度之盛,足以掩过皮骨。她坐在简陋的茶馆内,却只觉周遭耀耀堂皇,更胜宫廷。
  ——这便是,蓬荜生辉罢?
  好半晌,衡阳郡主才听见耳边朦胧响起:“衡阳郡主。”声色冷然,带着天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冽味道。
  她恍恍然回神,低声道:“谢公……”这一刻,衡阳郡主终于能明白,为何此人即使如今已早过不惑,仍能毫无悬念高踞“盛京第一美人”之位。
  衡阳郡主尚怔怔然间,就听谢清冷冷淡淡道:“安阳王非是良配。”
  衡阳郡主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不是良……不是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下一瞬,就见谢清移眸看她,眸如点漆深不可测,半点不似玩笑:“郡主是自己离开,还是……清送郡主上路?”自己离开自然就是离开安阳王府,而“上路”是指什么,不必多说。
  衡阳:“……?”万万没想到,谢七郎君您是这么爽快一个人。
  她未说话,就见谢清不急不缓补上几个字:“许侧妃自同郡主一起。”
  衡阳“唰”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谢清,如此美人在前,纵然刚刚才被威胁了,也实在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不满。酝酿一会儿情绪没有效果,衡阳干脆地实话实说:“那个……谢公啊,我走倒是好走,只是许侧妃……却是无法和我父解释。”她这面带着许姑娘回家,那面两人就能一起被她爹打断腿吊起来。
  谢清微微一笑,眼尾舒缓带出月色皎皎:“郡主府不日将建成,郡主入住郡主府,一切事宜尽可自行掌理。”
  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
  ——为你向皇帝要一个郡主府,你在里面爱怎么造怎么造。
  衡阳望着谢清眼角笑意,一时又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只直直一句:“那便多谢谢公了。”有这么一位伯父,谢家那姑娘是要瞎到什么地步,才能看上安阳王!
  “郡主客气。”
  衡阳正要走,就听谢清语声从容:“安侧妃处,还望郡主代为转达。”
  衡阳:“……什么?”
  “兼有刘、魏、韩、尤……诸位姑娘。”
  “……啊。”好好好行行行!你美你说什么都可以!
  安阳王又开始流年不利起来。
  流年不利什么呢?也没什么。
  ——他的桃花,散、光、了!
  他的正妃和许侧妃有志一同对他说,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爱的感觉,两人挽手一并自请下堂。另一位侧妃则哭着对他说,实在忍不了他身边莺莺燕燕,是她小肚鸡肠,求他休了她,也好为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个美好形象。
  ——这位哭得安阳王肝肠寸断的侧妃,拿了休书回到娘家,和爹娘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的寒暄,进了自己卧房,就推倒了身边新来的侍卫,素手撩过髻发,金钗掉落,乌发逶迤满床,“咯咯”笑得娇娆妩媚蛊惑人心:“郡主所言果真不虚,君容姿甚佳!”
  安阳王的确器大活好,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挑中了他。可想困个觉还要和别的女人看着排日子,着实麻烦——也不怎么卫生。现在有人送来一位硬件不输安阳王的,甩了安阳王还用犹豫?技术不好没关系,反正可以练嘛~
  其余的妾室,有的说“妾甚爱君,见君即心痛如绞,求君放妾归家”,也有的万份实诚“冲着王爷能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进了府”、“当初王爷看上妾身,妾身父亲不过七品小官,妾怎能看他拒绝后提心吊胆?”,还有的理由奇葩“妾才发现,王爷竟是喜用甜食,妾喜咸辣,曾发誓与嗜甜之人不共戴天!”
  ……种种理由砸下来,安阳王晕晕乎乎回过神时,安阳王府已是空了——唯有谢云崖没有还在府中等他。
  这是什么?这是真爱啊!
  安阳王热泪盈眶。
  谢云崖听完仆婢禀报近日之事,遣退诸人,关了房门,独立良久,怔怔笑出声:“伯父!伯父……”
  她踉跄后退,被床前脚踏一绊,仰面跌在床上,也不在意,盯着天青的帐顶,笑着笑着,眼角兀然滑下泪来:“云崖……如何当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造反【又在立flag】
  第13章 钟鸣鼎食之家
  安阳王府之事到此为止。于谢清而言,谢云崖那边已算了结,无需关注后续,只是从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谢云崖已将安阳王的心完全拢到手里。
  安阳王再没找过别的女子,写给谢云崖的情书流传出来,在市井上传唱颇盛。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谢景行听得脸黑如碳。他不敢再往谢清眼跟前去说这事儿,单独和王百川待着的时候,冷笑连连:“‘六宫粉黛无颜色’?他拿云崖和那些胭脂俗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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