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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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生产
  夜色深深, 因为已经是深秋的缘故,连虫叫声都不曾听闻,周遭安谧,只有人的脚步声依稀作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谢华琅捧着手炉,面色平静, 心中却有些乱,就着女婢手中提灯放出的晕黄光芒回望一眼,终于还是无声的叹一口气,往母亲院中去, 准备歇息了。
  ……
  卢氏的几个孩子,小时候都是养在身边的,等略大了些, 才叫挪到自己院子里去,交与保母照看。
  今日谢粱大婚,府中事多,谢华琅回去时, 不曾见到母亲,问了侍候的仆婢, 才知是去看谢玮与谢澜了。
  那两人——尤其是谢玮,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 今日人多热闹, 几乎要玩儿疯了, 夜里又凉, 卢氏怕他们踢被子,专程去看过才能安心。
  家总能叫人觉得舒适,母亲的房间也仍旧温馨,谢华琅洗漱之后,便光着脚上了床,往被窝里一钻,望着头顶上半新不旧的帐子,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亲切来。
  外间有仆婢的问好声传来,显然是卢氏回来了,自家亲娘,谢华琅已经脱了衣裳,也懒得起身,听见门扉被人打开,才歪过头去,乖巧道:“阿娘回来啦。”
  “唔。”卢氏轻轻应了一声,先去瞧了瞧她,为她将被角掖好:“你回来的倒早。”
  “阿莹姐姐心里清楚,又何须我多说,”谢华琅望着不远处那盏灯火,说不出心中是释然,还是感怀:“那既然是她的心意,我自然要支持。”
  卢氏经历颇丰,吃过的盐大概比她吃过的米还要多,反倒看的开些,微微一笑,道:“各人都各人的缘法。”
  谢华琅也只能点头。
  女婢们备了热水,又送了巾栉来,卢氏梳洗过后,便也过去歇了。
  灯光熄灭,却无人有睡意,卢氏握住女儿的手,悄声问:“在宫中还住得惯吗?我见你面色倒好,陛下又惯来骄纵你,想来是无碍的。”
  提起自家郎君,谢华琅面上神情便添了几分光彩,眉眼流转间,隐约有些甜蜜:“九郎好得很,我也好得很,日子当然也过得好。”
  卢氏见她如此,忍俊不禁,略微一顿,又问道:“你宿在何处?”
  谢华琅觍着脸道:“夫唱妇随,他在那儿我便在哪儿,分开一会儿都不行。”
  卢氏听懂了她话中深意,倒没有说什么,昏暗光芒之中,轻柔的抚了抚女儿面颊,嘱咐道:“婚期在明年正月,这会儿在九月,还有四个月呢,你同陛下在一处,也当心些,要是提早弄出孩子来,脸面上总不好看。”
  谢华琅原本还怕母亲训斥自己几句,都做好胡搅蛮缠的准备了,冷不丁听她这样讲,禁不住有些脸红:“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九郎是端方君子,守礼自持,即便我想,他也不肯的。”
  “陛下是君子,你可不是,”卢氏笑着哼了一声,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
  谢华琅更不好意思了,捂脸道:“阿娘,哪有你这样的……”
  卢氏微微笑了起来,正待再问几句,却听外间脚步匆匆,直到房门前停下,仆婢有些焦急的声音低低传来:“夫人,夫人?您睡下了吗?”
  这个时候有人来,自然是出事了,卢氏心中一凛,坐起身道:“怎么了?”
  “柳氏发动了,怕就在今夜,”那仆婢道:“县主早就歇下了,奴婢们不好惊扰,只得请您来拿主意。”
  后院的事情,男人们是不会掺和的,谢偃如此,谢允也是如此。
  柳氏有孕,也无需卢氏照看,淑嘉县主作为柳氏的主母,既是可以直接管教她的人,也是应当在她有孕时看顾着的人。
  然而淑嘉县主此时也正身怀有孕,临近生产,显然没有这个余暇精力,既然睡下,仆婢们不好轻易去惊扰,只好来请卢氏这个当家主母了。
  谢允膝下只有谢澜一个孩子,说是子嗣单薄并不为过,卢氏未必在意柳氏,却也在意她腹中胎儿,闻言便披衣起身,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她既要走,谢华琅如何能躺的住,同样起身道:“我同阿娘一道去吧。”
  “外边儿冷,你起来作什么?快躺下,”卢氏将衣带系上,回头道:“再则,你这身份,去守着柳氏,又算怎么回事。”
  “我不是为她,是为阿娘,”谢华琅动作迅速的披了衣裳,又将鞋袜穿上:“这么晚了,好歹有个人做伴儿。”
  她既这样讲,卢氏不好再说什么,待她穿戴整齐,推门出去,前边女婢提灯引路,往柳氏院中去。
  府中有两个孕妇,尤其是淑嘉县主那样贵重的身份,早在上个月便请了产婆入府留宿,以防万一,现下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二人过去的时候,柳氏早已经发动了一会儿,人一进门,便听见女人痛楚使然的闷呼声,夜色之中听闻,格外刺耳。
  女儿还未成婚,又没有生养过,听了这些,却不知会不会被吓到。
  卢氏有些后悔带谢华琅过来了,正待叫她回去,谢华琅便先一步道:“阿娘生阿玮的时候,我就在外边,先嫂嫂生阿澜的时候,我也听见了,不怕的。”
  这孩子的胆子一贯是大的,卢氏摇头失笑,松一口气,又问一侧女婢:“县主睡了,不好扰她,阿允呢?他该在这儿守着才是。”
  “郎君晚宴上喝的醉了,就近在朝云阁那儿歇了,”女婢会意,旋即道:“奴婢这就去请。”
  秋夜风凉,卢氏便带着谢华琅进内室去等,另有女婢奉了茶来,二人却无心喝,略动了动,便搁置在案上了。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谢允被人唤起身,匆忙披衣往柳氏处去,人刚进门,便听内中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声,面色登时一振。
  卢氏也是如此,含笑同女儿对视一眼,欣然道:“她是有福气的,生的也顺当,这才多久啊。”
  谢华琅心中欢喜,笑应道:“谁说不是?”
  正逢谢允进门,她莞尔一笑:“哥哥来的正是时候,恭喜恭喜。”
  产房血腥,三人并不曾往里进,只在外间翘首以待,不多时,内室的门便开了,产婆小心的抱着襁褓出来,行礼之后,殷勤笑道:“是位小郎君。”
  卢氏心中欢喜,笑意温柔,伸手道:“给我看看。”
  说完,又向一双儿女道:“你们也来瞧瞧。”
  新生的孩子似乎都是一个模样,小小的,红红的,眼睛都没睁开,除了自家人,别人都觉得丑。
  谢华琅实在是看不出新生的小侄子像谁,打量一会儿,便退到一侧去,将空档让给哥哥了。
  乳母们都是早早准备好的,现下也正得用,卢氏与谢允看过孩子,便被她们接去照看。
  现下正值秋凉,孩子又小,卢氏免不得要多叮嘱几句,谢允则问道:“柳氏呢,可还好吗?”
  随同产婆一道出来的也有柳氏身边人,闻言忙道:“姨娘有些累了,精神倒是还好,郎君安心。”
  谢允望向卢氏,温和道:“阿娘,儿子有些不放心,想先去看看她。”
  “去吧。”卢氏微微一笑,道:“女人生孩子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你该去看看的。夜深了,我同枝枝便先回去。”
  说完,便披了大氅,同谢华琅一道出门,谢允跟出去送,却被她拦住了:“快去吧,自家家里,难道我还不认路么?”
  谢允应了一声,目送母亲出了门,方才往内室去了。
  ……
  “是个男孩子呢,”回去的时候,谢华琅悄悄同母亲嘀咕:“只是不知道,县主腹中是男是女。”
  “男女都一样,”卢氏面色如常,淡淡道:“阿澜是明旨册立的世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县主生男生女,都改变不了。”
  “也是。”父母心中有数,谢华琅也无谓去操心这些,想起刚出生的小侄子,禁不住笑道:“阿澜同他差着七岁,却有点大了,怕是玩儿不到一起去,偏生府中也没有年岁相近的小郎君,好在二哥哥刚娶妻,兴许明年便有小侄子了呢。”
  “我倒觉得差七岁刚刚好,”卢氏含笑道:“阿澜是哥哥,正可以带着弟弟玩,闲暇时候,也能教他读书识字。”
  比起府中的三位女郎来,谢家的郎君们要亲近的多,府中四郎、七郎皆是庶出,同其余兄弟的感情却很好,谢华琅的四哥谢檀只比她大两岁,小时候养在卢氏院中,同她也玩儿的很好。
  故而现下卢氏提起此事,她也不觉得不对劲儿,顺嘴应了一声,又提醒道:“阿娘该好生同阿澜说,他没了母亲,又添了那样一位继母,虽然一直都颇开朗,我却怕他将事情闷在心里,这会儿虽有了弟弟,但也不要叫他觉得受了忽视才好。”
  卢氏目光轻柔,道:“阿娘都明白。”
  ……
  谢粱成婚当晚,柳氏诞下了一位郎君,对于谢家而言,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第二日上午,谢粱夫妇往正房去向父母、叔父叔母敬茶时,免不得要提起此事,刘氏赠了侄媳妇一套红宝石头面,末了又笑道:“阿梁媳妇是有福气的,人一进门,便给府里添丁了。”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沈眷秋脸上一热,有些羞涩的看了眼身侧的丈夫,垂首笑了。
  这话其余人听着高兴,淑嘉县主那儿却不一定了,谢华琅心中一动,悄悄打量她一眼,却见她神情恬静,微微含笑,似乎听得正认真,着实是气定神闲,倒是有些讶异。
  她养性的功夫,似乎也太好了些。
  不过这也是,从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嫁进谢家,遭受所有人温和的冷待,到现在同丈夫琴瑟和鸣,这样的手腕,又岂能是一般人?
  谢华琅没有多想,送别长辈与兄嫂们,便留下同母亲一道,拟定自己出嫁时要用的礼单。
  谢允新添了儿子,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欢喜之余,心中不免另有些阴翳。
  昨日弟弟成婚,他作为兄长,也作为梁国公府的世子,迎来送往诸多应酬,着实抽不出时间来,后来半夜惊醒,又去陪伴柳氏母子,也没有空暇,如此过了一日,才终于清闲下来。
  云娘递与他的那封信,现下仍在他怀里。
  书房里安谧,他将其余人打发出去,将信封拆开,取出信来细阅,初时面色尚还平静,后来却越见哀恸,不忍卒度,禁不住合上眼去。
  内室中无人做声,只有他略微重了的呼吸声,外间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却因为声音太清,不甚真切。
  不多时,门扉被人扣响,淑嘉县主惯来柔和的声音传入,隐约有些忐忑:“郎君,我能进来吗?”
  谢允没有做声。
  淑嘉县主静默一会儿,有些不安的唤道:“郎君?”
  谢允睁开眼,将手中信纸折起,道:“进来吧。”
  淑嘉县主没有带别人进来,内室里便只有他们二人,谢允明俊的面容上尚且有未曾褪去的哀色,她见了,神情也低落起来,顿了顿,方才道:“你看了……她留给你的信?”
  谢允有些疲倦的扶额,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要这样,郎君,”淑嘉县主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到他身前去,伸臂为他揉肩,轻柔道:“错误在我,与你无关,不要这样自苦,你要埋怨,便只埋怨我,她、她若是恨,也只管来寻我。”
  谢允痛苦的合上眼,道:“你我之间早就是一笔烂账了,哪里分得出谁对谁错?最无辜的人,始终是燕娘……”
  “千错万错,终究是我的过失,郎君怨我恨我,我都认了,”淑嘉县主侧目去看案上折叠起的书信,再见谢允如此神情,心中一酸,簌簌落下泪来:“可当初,我真没有想过要她死……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去了。”
  “罢了,”她勉强将眼泪拭去,道:“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谢允摇头苦笑:“逝者已逝,的确没用了。”
  “前些时日隋家夫人过府探望阿澜,在院中说话,我从那儿路过,听那孩子哭着说挂念母亲,”淑嘉县主眼眶微红,劝道:“夫君不妨同隋家商议,将她的坟茔挪回谢家祖地吧,来日阿澜祭奠,总还名正言顺。”
  她既说要将隋氏的坟茔挪回谢家祖地,当然不能是以侍妾的名义,为了谢澜与隋家体面,也该是正妻礼仪才是。
  谢允不意她会主动说起这些,神情为之一动,顿了顿,又摇头苦笑道:“届时,又该将你置于何地?”
  “她原本就是你的原配,与你同葬也是应当的,至于我……便算作继妻,来日也可与你同归一处。”
  淑嘉县主握住他手,神情歉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忽然间泪如雨下:“我那时候太年轻,也被惯坏了,从没有得不到的,总想着天长日久,会同你生出几分情意,却没想过,这原本就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甚至为此害了她性命……”
  谢允看了隋氏遗书,心中原就悲痛,难免会思及但年旧事,然而现下见淑嘉县主如此,也是不忍,拉她到身侧落座,酸涩道:“我对不住燕娘,对不住阿澜,也对不住你,若不是当初我……”
  淑嘉县主伸手过去,掩住了他的唇,眼眶含泪,抚慰道:“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谢允长叹口气,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微微柔了几分:“幸好这孩子来了。”
  淑嘉县主温婉一笑,正待说句什么,却猝然间变了脸色,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的扶住他肩。
  谢允大惊失色,将她小心抱起,便觉手下沾湿,侧目去看,她下裙上竟沾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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