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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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房间不向阳,光线有点儿暗。
  饭饭的表姐讲起了那个凉亭的来历。
  十多年前,弗林学校西南角只是一片草地,并没有那个凉亭。
  当时的学校有个女生,姓李,非常安分。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去上课,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留在了寝室里。下课之后,她的室友发现,这个女生死在了床上,胸前被扎了一把剪刀。大家吓傻了,赶紧报警。后来,警察确认是他杀,不过,她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没遭到任何性侵犯,也没有丢失任何钱物。不为劫色,不为劫财,那只能是情杀或者仇杀了。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女生从来不和男生来往,更不是同性恋。要说仇人,她的交际圈非常小,除了父母就是同学,不可能有人对她产生杀机。
  她的父母来到学校大哭大闹,只要抓不到凶手,他们就不领走尸体。
  过了几天,依然没有破案。最后,学校只好出了一大笔钱平息此事。她的父母拿了钱,同意不再追究,但提出要把女儿葬在学校里。学校没办法,答应了,真的把这个女生埋在了校园的西南角。
  这件事是偷偷进行的,并没有公开。不过,很多师生都这么猜测,因为没人看到尸体被运出学校。
  一个月之后,学校在那个地方建起了一座凉亭。本来学校的经费就紧张,连个操场都没有,为什么要建个华而不实的凉亭呢?毫无疑问,学校把尸体埋在了那里,盖凉亭是为了掩人耳目,也防止有人把尸体挖出来。
  离开了涂料厂,饭饭的嘴一直没闲着:“怎么样?我表姐了解咱们学校吧?她在这里读了三年书,而且,她跟教务处主任的关系特别好……”
  碎花小鳄一直缄默着,突然说:“咱们走回去吧,阳光多好。”
  饭饭说:“没问题啊。”
  两个人沿着公路往学校走,鞋底蹭在路面上,“嚓嚓”地响。饭饭一边走一边说她表姐的事儿,最后甚至讲到了她表姐婚前曾经堕过两次胎。
  这一刻,碎花小鳄感觉饭饭很亲,对季之末却有了一种深深的怀疑和怨恨。因为季之末的不冷不热?她说不清。
  终于,饭饭的话题从z绕回了a:“小鳄,你是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碎花小鳄没说话,她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饭饭继续说:“你想想,为什么你看见那个女人有倒影?”
  碎花小鳄摇了摇头:“不知道。”
  饭饭说:“你看见凉亭里坐着的那个人,肯定是个鬼影,真正的她躺在地下。就是说,那个水里的倒影,其实是躺在地下的她!”
  一阵热乎乎的风吹过来,碎花小鳄却打了个寒战。
  第九章 一个足以把人吓醒的梦
  这天夜里,窗外又轰隆隆地打雷了。
  自从那瓶神秘兮兮的可乐出现之后,碎花小鳄时刻不忘把窗户锁死。另外,她把那根棒球棒塞在了枕头下。她的枕头是海绵的,很软,她的头骨能感觉到它的硬度,尽管不太舒服,但心里踏实多了。
  她睡不着。
  她又伸出了第六感的触角,在黑暗中缓缓搜索了。
  自从来到这个弗林学校之后,为什么总是怪事连连?
  她甚至怀疑,她已经死了。这个学校里都是死去的人,包括饭饭和季之末,包括胖胖的校长,包括那些老师,包括门口的保安,包括小卖店的老板……
  她活着的时候,白天上课;死了之后,夜里上课。
  也许,每个人刚刚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比如一个大夫,他会认为他调到了另一家医院,白天总是休假,只有到了夜里才去急诊室值班;比如一个售货员,她会认为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这家商场只在夜里营业;比如一个司机,他会认为他不再跑白班,而是换成了夜班……
  雷声渐渐消隐,寝室里一片寂静。
  饭饭睡着了,她一旦变得无声无息,那就是睡着了。季之末没有说梦话,只是在磨牙,虽然很轻很轻,听起来却无比凶狠。
  碎花小鳄又想到了楼上那个寝室:为什么从早到晚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
  渐渐地,碎花小鳄也睡着了。她做梦了,她梦见她跟饭饭一起来到了那个凉亭里,四周黑乎乎的,刮着风。她们一起朝下看,那个池塘又出现了!碎花小鳄说:“你看!你看!”
  饭饭坐在石凳上,探着脑袋朝水里张望,没说话。
  她竟然没说话,这太少见了。
  碎花小鳄说:“那天,我看见那个女人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石凳上,头发特别特别长……”
  饭饭还是没说话。
  碎花小鳄继续说:“那头发太像季之末了!哎,我怀疑,季之末不是人,她就是那个姓李的女生。你想想她的姓!你再想想为什么她总是戴着帽子!”
  饭饭依然不说话。她很笨,她肯定没听懂。
  碎花小鳄说:“季就是戴着帽子的李啊!”
  饭饭终于转过头来,安安静静地说:“小鳄,你错了。”
  碎花小鳄说:“我怎么错了?”
  饭饭说:“你知道那个姓李的女生叫什么吗?”
  碎花小鳄说:“不知道……”
  饭饭说:“她叫饭饭。”一边说一边笑。
  碎花小鳄一步步后退:“饭饭,你别吓我!”
  饭饭又说:“你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姓李!”
  碎花小鳄说:“你怎么会姓李呢……”
  饭饭的声调一下变得十分温柔:“你来。”
  碎花小鳄说:“干什么?”
  饭饭说:“你过来。”
  碎花小鳄不敢过去。饭饭就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过去。饭饭的手那么凉。
  饭饭说:“你看水里。”
  碎花小鳄朝下一看,脑袋“轰隆”一声——池塘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第十章 逃之夭夭
  第二天晚上,大家正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教室上课,碎花小鳄又悄悄溜出来。
  昨夜的梦再可怕,终究是个梦。虽然碎花小鳄不确定那个被害的女生是不是叫饭饭,但是她知道饭饭并不姓李。
  现在,不管弗林学校正不正常,对于碎花小鳄来说都不重要了。今夜,她要逃离这个地方。至于退学手续,交给母亲来办吧。
  本来她就不想读书了,被母亲送到这个变态的夜校之后,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她再也无法忍受了。现在不走,也许永远都走不了了。
  走进寝室楼,碎花小鳄警惕地回头看了看,昏暗的楼道里不见半个人影。她用钥匙打开寝室门,快步走进去,匆匆写了一张便笺,留给饭饭和季之末,然后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统统装进一个背包,迅速走出来。
  她不能从校门走出去,那样太招摇了,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导致她无法离开。
  她再次来到了学校西南角,打算从那个豁口钻出去。
  凉亭静静挺立,后面的绿草微微摇动。不见那个池塘。
  记忆中的那个池塘就像一个白日梦,醒了,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碎花小鳄顺利地爬出了学校的铁栅栏,胆子突然大起来,停下脚步,回头打量那个凉亭,越看越觉得它古怪。它是灰色的,灰是一种最特别的颜色,可以说是浅色的黑,也可以说是深色的白。那么,这个凉亭应该算是黑白色。另外,它不像其他凉亭那样翘起高高的飞檐,它的顶部圆圆的,像个馒头。看着看着,碎花小鳄倒吸一口凉气——它正是一座坟啊!六根石柱子把坟顶高高举起来,以便地下的冤魂自由出入……
  她赶紧加快脚步,朝公路走去了。
  再见了,弗林学校!
  ——事后想起来,她悔青了肠子,姥姥的,为什么要说“再见”呢?
  好像专门为了接走碎花小鳄,她刚刚来到站牌下,就驶来了一辆公交车。
  从车上下来了四个人,一男三女,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弗林学校的老师或者学生。附近没有村庄,没有工厂,更没有店铺,碎花小鳄想不出他们是什么人,来弗林学校这一站干什么。
  她一步就跨上了公交车。
  车上空了。
  公交车掉头之后,碎花小鳄从窗户看出去,那一男三女都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司机是个虎背熊腰的人,碎花小鳄看不见他的脸。她有些戒备地坐在了车尾。
  到了清河,上来了十来个人,都是女的,一个老太太,五六个中年妇女,两个跟碎花小鳄年龄相仿的女孩。其中一个母亲抱着个婴儿,婴儿的性别不详。
  尽管车上空荡荡的,大家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座位前坐下来。“哐当”一声,车门关了,继续行驶。
  碎花小鳄打量着这些人,心里想,她们中间有没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呢?
  她观察了一阵子,好像没人注意到她,打瞌睡的打瞌睡,玩游戏的玩游戏,哄孩子的哄孩子,看窗外的看窗外……
  碎花小鳄不想回家。
  如果母亲知道她退学了,肯定会故作关心地劝导,只要碎花小鳄不更改决定,她就不可能住嘴。她会口口声声地强调她只是建议,如果不容拒绝,那叫建议吗?那是命令!碎花小鳄不想跟她吵,没必要,她觉得两个人除了不可改变的血缘关系,基本形同路人。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恨一个路人,但是她恨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乘州不大,是个生态市,到处都是绿地。树一多,人就少。其实并不是人少,只是很多人被树挡住了。
  尽管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霓虹灯已经亮了。如果把乘州比喻成一个女孩,那么,她是个非常爱打扮的女孩,那些灯五颜六色,似乎专门为了吸引人的眼球。
  碎花小鳄朝窗外看,一家三口在花草中间的甬道上散步,那个小孩的两只手被父母拽起来,身体悬空了,非常开心,“呵呵呵”地笑着;一对恋人走过来,男孩搂着女孩的肩,女孩的手中拿着一个鲜艳的大气球,上面画着俗气的喜羊羊和灰太狼;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均速前行,看样子他们刚刚下班,正在回家。
  孤独感在碎花小鳄的心中弥漫开来。她在这个小城中,没有家。
  公交车驶过了长方街。
  她的家,或者说她母亲的家,就在旁边一个小区里,这对她的孤独感没有丝毫改变。在她看来,那个小区跟这个城市里的其他小区没有任何两样,她甚至都记不得那个家的具体门牌号了。
  她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车。
  进城之后,公交车经过一站又一站,人越来越少了。
  窗外出现了一家旅馆——八宝旅馆,看上去还挺正规的,就它了。本来碎花小鳄打算回到佳木斯的农场去,那里的房子至今没有卖,她觉得那个房子才是她的家,至少,那里有她和父亲的甜蜜回忆。后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汉哥,她决定在乘州留下来,今天晚上住进旅馆,明天早上出去租房子,然后,在汉哥的6s店附近找个工作,不计薪水高低,这样,她就能经常看到他了。
  到站了,碎花小鳄下了车,朝回走了一段路,迈进了那家旅馆。
  它外面的霓虹灯很亮,走进来却很暗。一个很小的窗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的下巴非常尖,像把刀子。
  她看了碎花小鳄一眼,又歪着脑袋朝她背后看了看,好像碎花小鳄不该一个人来似的。
  碎花小鳄:“还有房间吗?”
  中年妇女:“一个人?”
  碎花小鳄:“嗯。”
  然后,碎花小鳄递上身份证,登了记,交了钱。中年妇女给了她一个钥匙牌:“109”。
  碎花小鳄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去找房间。
  走着走着,她又敏感起来——她的寝室就是109,住旅馆又是109!难道这是一个暗示?暗示她永远摆脱不了那个恐怖的学校?
  还有个细节让她感到奇怪,不管宾馆还是旅馆,都要交押金的,可是这个中年妇女只收了她的房钱,这是不是暗示她随时可以离开?离开旅馆去哪儿?回弗林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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