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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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一斐艰难的扯出了一个新思绪的线头:“哦,那这样看来,摄政王挺喜欢你的呀。”
  闻罪短暂的错愕后,失笑出声,来回几次,才咬字清晰、稳声缓慢道:“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摄政王,对我更好的人。”
  如果他自己都对自己不好,那他未免也太惨了点。
  戚一斐顺着新思路想开去,终于再一次达到了自我说服。
  对啊,摄政王不只可以是因为不喜欢七皇子,而让大家对过去讳莫如深;也可以是因为对七皇子很好,心疼他过去的遭遇,才下了封口令。
  想通之后,戚一斐终于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卸下脑中的水,仿佛连身子都轻盈了些许。虽然还是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但他还是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也是在这之后,戚一斐才发现,他和七皇子之间的距离被靠的有多近。
  七皇子几乎已经近在眼前,隔着呼吸,能清晰的看到对方没有任何瑕疵的如玉面容,狭长的单眼皮可以给人一种面色不善的阴鸷,也可以带来说不上来的妖孽丛生。搭配眼底的清澈,与气质上的冷冽,制造出了十分反差的禁欲诱惑。
  用戚一斐还记得的有关于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行走的春药!
  戚一斐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总感觉刚刚某一瞬间,自己突然口干舌燥的,喝再多的茶水都抢救不回来。
  偏偏这支人形春药,张口说的却是:“我相信,摄政王也会很喜欢你的。”
  一下子,气氛什么的就全没了,风吹过,云雾散。
  戚一斐坐在那里长叹一声,给了七皇子一个“你可真甜(天真)”的小眼神,当皇子真好啊,还可以做梦。
  闻罪差点没忍住,只能以手抵唇,假意咳了一声后道:“那我们开始上课吧,郡王殿下?”
  “你还是叫我的名吧。一斐,阿斐什么的,都随你。”戚一斐总感觉这一声郡王殿下,从七皇子的口里说出来,带着那么一股子不正经。
  “好,二郎。”
  “……”这、这也未免太亲近了,只有祖父和阿姊会这么叫他,傅里都没有。但是“都随你”这话是戚一斐自己说的,他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你可以叫我先生。”闻罪说完,就停了下来,用双眼明确的告诉戚一斐,他在期待着他开口。
  “先、先生。”戚一斐觉得他大概把这辈子的羞耻普雷都在这一天用尽了,他也终于忘记了自己当初对学礼仪的抵触,“请、请,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我自不会为难。”七皇子看上去心情比来的时候更好了,虽然他还是没有笑,但眉眼间放下来的轻松,是掩饰不了的,“先问个简单的,见到摄政王时,二郎打算怎么拜?”
  戚一斐想了一下,才道:“按理来说,重节面君,应该是五拜三叩方显郑重。但陛下中风,不宜出门,见摄政王殿下时,当行四拜之礼。”
  五拜,四拜,从字数上就能看出来规格的区别。
  一般来说,哪怕是君臣之间,只有逢年过祭的大朝会,才会郑重其事的行五拜。平日里的常朝、觐见,也就是四拜。朝臣面见东宫太子、各地亲王时,也是四拜。如果亲王是皇帝的长辈,那在亲王拜完皇帝之后,皇帝也要回个四拜。
  大启是个规矩多如牛毛的朝代,上至朝会奏对,下到穿衣乘轿,无不体现着高低上下之别。比起嫡庶、贫富、性别,阶级矛盾,才是历朝历代最大的问题。
  如今虽是摄政王监国,但天和帝未死,四拜正合适。
  五拜就显得太过奴颜婢膝,也会陷摄政王于巴不得老皇帝早死的不义名声之中。
  戚一斐这人,没什么精彩绝艳的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至少在这种答对上,他终于让七皇子有了笑容,仿佛整个人都舒缓了。
  “终于遇到一个正常人了。”闻罪这样感慨。
  “怎么?”戚一斐好奇的看过去,难掩八卦之心,既然闻罪敢这么感慨,那就说明说出来应该也没有大问题,“莫不是很多朝臣,都选择了五拜?”
  闻罪一言难尽的点了点头。众人都怕他的结果之一,就是大家都在竭尽所能的讨好着他,觉得他早已对那个位置急不可耐,恨不能取而代之。但他的吃相,真没那么难看好吗?他父皇一日不死,他就一天只会当这个摄政王。
  倒是没什么父子情深,连塑料的都不是,闻罪只是……想留个名声而已。
  而且,他还没享受够,对他父皇的折磨呢。
  “请二郎先做一遍四拜之礼。你出入宫廷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一些细节要查缺补漏。”闻罪不是那种说话客气的人,但是偏偏面对戚一斐,他愿意披上伪装的外衣,假做自己就是面团一样的好脾气,“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改了。”
  戚一斐点点头,他虽不知道摄政王是谁,但对于摄政王的事迹倒是听过不少,特别是有关于摄政王是如何摒弃天和风气,重塑太祖之音的传闻。
  天和帝喜奢靡,好随性,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
  摄政王却很是严苛,做事较真,谁也不能乱了规矩。
  戚一斐大大方方的起身,往后几步,在足够宽敞的空旷之地,对着七皇子恭恭敬敬的做了一遍四拜之礼。
  所谓四拜,在《童子礼》里,有着详细的记叙,不只是臣对君,子对父也会用到。
  ——一揖少退。再一揖,即俯伏,以两手齐按地。先跪左足。次屈右足。顿首至地,即起。先起右足。以双手齐按膝上。次起左足。仍一揖而后拜。(明代《童子礼》原文)
  动作仪态,不可以操之过急,徐徐为之,方是尊敬。
  戚一斐的动作,不好自夸多么善心悦目吧,但至少是行云流水,缓急得当,尊敬中也没有彻底失了自己的风骨。
  和闻罪少时,躲在柱子后面,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宫人都在艳羡的说,戚家郡王那才是朱履少年、公子风范,小小年纪便已出落的这般进退有度,可想他日春衫桂水之翩,谦恭礼乐之才。
  忽而,耳边响起了戚小斐在书斋里时的少音朗朗:“《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夫子问:“何解?”
  戚姓少年眼神狡黠,戏谑笑言:“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天下谁不知道子都的美呢?
  闻罪想说,天下谁不知道二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段的白话文翻译:
  戚小斐念了一首诗经里描写子都的诗。
  夫子问:这诗什么意思啊。
  戚小斐瞎瘠薄说:这诗就是说,子都之美天下无人不知。
  闻罪则觉得戚一斐才是最美哒。
  *子都:一个古代的大美人!和潘安、卫玠等人齐名。
  第11章 放弃努力的十一天:
  简单的礼仪教学,很快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比戚一斐预想中的还要快。
  因为……
  闻罪这个摄政王真的挺忙的,管理一个国家,可以很轻松,也可以很忙碌,端看个人怎么选择。像闻罪这样谁也信不过、又很喜欢把方方面面都控制在自己掌心的,那必然要忙到飞起,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在来回朝天宫的路上,闻罪甚至都要在御辇里伏案疾书,就是忙到了这种程度,还要来见戚一斐。
  连闻罪的近身宫人,都忍不住想问上摄政王一句,您这是何苦来哉?
  闻罪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觉得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而当戚一斐惊讶于这么早结束,笑着仰头问闻罪“我们明天还是这个点?”时,本应该回答说“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的闻罪,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二郎似蜜,叫人上瘾。
  离开朝天宫的时候,自然还是戚一斐与闻罪两人同坐肩舆。戚一斐的血气,再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一股脑涌上了脸,比三清殿内雕塑爷的披风还要红。
  在大门口的台阶下,两人分道扬镳。闻罪要回皇宫,戚一斐因为“放学”早,想先趁机外出下顿馆子。
  戚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很不愿意让戚一斐姐弟俩去外面吃。戚老爷子坚持:“你想吃什么,家里的厨子不能给你做?要实在不行,咱们就再雇个厨子。”
  戚家东西两府的后厨,已经快要把八大菜系的厨子给集齐了。
  总厨是个来自四川的胖纸。随着辣椒这种新鲜事物的传入,本就无辣不欢的川菜,一跃成为了大启的社交新宠。
  戚一斐却像每个少年人一样,哪怕家里的饭再好,他也会对外面心存向往,并振振有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四川的大师傅是跟在戚一斐身边伺候最久的厨子,娶了戚一斐的寡妇奶娘为妻,成了郡王的奶公。这位奶公官话不好,但做菜的手艺却是一绝。巴结戚老爷子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比厨艺还高。经常跟在戚老爷子后面摇旗呐喊:“孙少爷,介个样子不得行啊,怎么能和相爷毛起(闹矛盾)?”
  一开口,就是冲天的辣椒味。
  戚一斐更想出去吃雍畿的小吃了。
  “听说京城流行状元糖,”戚一斐哪怕远在边关,也听过它的盛名。要不是回来的时候病了,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去路边买糖,“好吃吗?”
  闻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吃过外面的东西。
  “那咱们一起啊。”戚一斐发来这样热情的邀请,他还没彻底去算自己到底增长了多少寿命,只大略的一个预估,就已经够他看七皇子,像是在看一座宝库了。
  闻罪却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回宫有事,以后陪你。”
  “好。”戚一斐只能依依不舍的走了。
  结果没几秒之后,小郡王就又折返了回来,跑的有点快,还差点摔倒,四肢可以说是想当的不协调了。
  闻罪还站在原地,不是没有来得及走,只是莫名觉得戚一斐肯定还会杀回来,就像那晚一个劲儿的挥手。事实也确实如此。
  戚一斐这趟折返跑,是为了多和闻罪叮嘱一句:“你要是在宫里遇到我阿爷,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去吃小吃了啊。”
  “那我有什么好处?”闻罪挑眉。
  “回头请你吃糖。”戚一斐积极贿赂。
  “那就这么就说定了。”闻罪再一次笑开了,他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笑的次数就够他过去一年的总和了。他开心的理由,是觉得没想到戚一斐这么舍不得他,连“与人约定下次带东西,好无形中增加一次见面”的传统套路,都拿了出来,“不过,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很喜欢和你见面。”
  “???”戚一斐有点懵,没明白七皇子这没头没尾的神来一笔,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揣摩着语境,回了一句,“我也喜欢和你见面。”
  然后,两人这才再一次尝试了分开。
  戚一斐登上了马车,最先离开。按理来说,本应该是戚一斐目送七皇子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七皇子的座驾迟迟没来,七皇子也一直在催戚一斐早点走:“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一般人听到这话,那肯定要继续客气的,但戚一斐不是一般人,七皇子这么说了,他就这么信了。
  戚一斐说走就走,却并没能走远,戚家的车夫驱车不过几百米,只拐了个街道的功夫,就再一次被迫停下了下来。
  因为狭路相逢,戚一斐遇到了他的对家。准确的说,不是对方单方面把戚一斐当做对家。
  戚一斐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毕竟……讨厌他的人多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出来加戏。
  作为全大启都知道的吉星、天和帝眼中的第一人,戚一斐从小到大,得到的自然不可能只有赞美与好处,更多的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戚一斐这个木,在其他林眼里,还并不优秀,只是生的好。这可不就遭人记恨嘛。
  天和帝在时,没人敢为难戚一斐,哪怕看不惯,也干不掉,只能忍。
  如今……
  来的这位公子,姓吴,单名一个情字。是傅里当上状元时,那一届的探花。如今也在朝为官,不过与傅里成为摄政王的心腹,已经一步登天的现况不同,吴大人还在翰林院内打转,为日后入阁攒人脉,熬资历。
  大启的官场,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想有朝一日能像戚老爷子那样成为大启首辅,站在世界的顶多呼风唤雨,那就得一步步的来。
  但每次科举之后,就要这么圈一票人,圈着圈着,翰林院不知不觉就变得十分臃肿了。
  换言之就是,这位吴大人能在这个日期,这个点,出现在郊外朝天宫的路上,可想而知他是有多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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