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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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去。
  “符合又怎么样,你说的这些特征是妨碍了别人还是威胁了社会啊?”洛宇对答如流,简直像是事先排练过。李毅竟然被抢白得一时语塞。
  “也不是威胁社会……”先前那男生在一旁开口,“就是看着有点恶心,你们不觉得么。”
  李毅得到了帮腔,登时重振旗鼓:“当然恶心。现在的媒体就会唱主旋律,男人没有个男人的样子,还以此为荣,到处宣扬!搞得讨厌同性恋成了什么罪过一样,他们怎么不去报道同性恋里出了多少艾滋病呢?”
  “所以身材好、皮肤好、穿着讲究的男人约等于艾滋病传播体?”洛宇笑着问。
  李毅的脸沉了下来:“你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只是想弄明白你的逻辑漏洞。”
  “……”
  “我有一个朋友说过,男同确实是艾滋病高危人群,而且骗婚、家暴一样不少。”洛宇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魏晋的背影,“但那些人做出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他们就是人渣。人渣可以存在于任何一个群体。同样地,无论哪个群体里都有善良正义的人,会无微不至地关心兄弟,会在女性被人渣欺负时挺身而出。有人视而不见,自然也有人全部看在眼里。”
  魏晋不得不更紧地闭上眼睛,挡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
  “性取向不是评判一个人是好是坏的标准,而只是他的众多特质之一。”洛宇讲完了,车内一时安静无声。
  “说得好。”那短发女生突然说。又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表示赞同,但更多的人只是投去怪异的眼神,不解他为何突然发表这样的长篇大论。
  ——
  中巴停下后,魏晋装作收拾东西,故意留到最后才下车。洛宇已经走出一段,魏晋在后头不近不远地跟上了他。
  已经快要进入三月,天气却还阴冷着,日光淡薄如白水。洛宇走进一栋教学楼,回头看了看魏晋,默契地拐进了一间无人的教室。魏晋默默跟进门,反手把门锁了。
  洛宇双手插在兜里等他先开口。魏晋说:“谢谢你。”
  结合语境,魏晋这一声谢,等于是把自己的取向摆到台面上了。洛宇咧嘴一笑:“谢啥,应该的。”
  “但你说完那番话,别人会误会你是同性恋的。”魏晋不清楚自己这样说时是否带了些讳莫如深的期待。
  “那不重要。”洛宇正经了脸色直视着魏晋的双眼,很诚恳的样子,“我跟你说过我的表姑,因为喜欢姑娘而被逼出了家门。那时候我没有能力保护她,现在……我决不能看着你走上同一条路,仅此而已。”
  这教室大得空旷,讲话都带着回音。
  魏晋心里也空旷得怕人——他一直盼着洛宇在得知自己的取向后能生出一点儿友谊以外的感情,可现在多出来的却与自己的祈盼大相径庭。
  “仅此而已?”
  人如果永远能满足于天命赐予,心脏不被贪欲腐蚀出更大的缺漏,那该有多快乐。
  “仅此而已?”魏晋万般不甘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洛宇愣了愣:“……嗯。”
  魏晋苍白着脸笑了一下。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这问题抓心挠肝,摧得他夜夜不得安宁。
  捅破吧,烧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从此百年好合或是一拍两散。
  “学长……你在车上说我无微不至地关心兄弟。那不是我对兄弟的态度。我求的也不是兄弟情。”魏晋只能感觉到自己嘴唇翕张,那语声也不知是从哪个喉管涌动出来。洛宇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呆滞地看着他。
  “兄弟情已经很好,真的很好,我很感恩。但我贼心不死,想在入土之前把这话说出来。”
  “等等……”洛宇紧盯着魏晋翕张的双唇,似乎希望它能自行停下。魏晋觉得自己恩将仇报,刚刚被他解围,转身就要拖他下火海。
  “洛宇,”魏晋叫他,“你明白了吗?”
  第39章
  “洛宇,”魏晋叫他,“你明白了吗?”
  洛宇杵在原地,站成了三毛诗里的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瘫痪,一半在风里凌乱。魏晋看着他的表情,又问:“或者说,你愿意明白了吗?”
  ……
  仿佛过了一道轮回那么久,洛宇终于艰难地张开嘴:“等等,你先等等,你让我想一想。”
  魏晋怕的就是他想一想。这种事情等到静下来一想,就完了,全完了。成败在此一搏,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冲劲从涌泉穴一直顶上天灵盖,顶得所有忍耐灰飞烟灭。魏晋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双手捧住洛宇的脸,一偏头就凑了过去。
  发着懵的洛宇没来得及闭紧双唇,被魏晋乘虚而入。他先是觉得有点儿甜味,但那丝甜意迅速发酵为令人窒息的馥郁,像某种剧毒的酒。口中吞进了一场大火,烧融了舌头,烧穿了咽喉,最后将大脑烧成嘶嘶冒烟的焦土。
  教室里安静得近乎荒诞,一屋子桌椅围观着站姿别扭的两人。洛宇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仍旧攥在兜里没拔出来。
  魏晋唱着一出不知落幕的独角戏,卷起洛宇麻木的舌头,舔他,连他的牙床都舔到,绝望地施展着勾引的伎俩,像个迟暮的花魁。
  洛宇被烧得头痛欲裂站立不稳,那股子邪了门的浓香倒灌进四肢百骸,猛然间胃里一阵痉挛。他一把推开魏晋,夺门而出。
  魏晋不言不动地呆立着,门外不远处传来洛宇呕吐的声音。
  洛宇吐了很久,像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魏晋觉得腿有些发软,踉跄着走了两步,挨到第一排座位后头坐下了。
  脑中一团五彩缤纷天花乱坠,他试图分辨出个头绪,却只能分辨出课桌的纹理。
  外头的动静消失了。魏晋茫然地抬起头,对了,他应该赶紧离开。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有什么地方能让他缩进去当一只鸵鸟呢?回寝室就要跟李毅正面撞上,他现在实在没有心力去对付。王芝那里倒是可以暂时一避,可王芝看见他这状态一定会刨根问底。魏晋自己都恨不得立即失忆,自然不希望世界上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他失魂落魄地朝门口走去,刚刚一脚跨出,洛宇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谢谢阿姨,我弄干净了就把拖把放回去……”
  洛宇此刻的脑中不比魏晋安宁多少。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心脏像在肋骨间跳着狂放的舞,头晕得仿佛随时可以再吐一轮。一方面有种被冒犯的错愕和隐约的愤怒,一方面却又想赶紧向魏晋道歉——即使是拒绝,也不该用这种把尊严踩进泥里的方式。但吐都已经吐了,这会儿再回到魏晋面前恐怕也只是更添尴尬而已。
  陆续有人朝着那间教室走去,上课时间快到了。魏晋竟然还待在里面没有出来。洛宇在门口傻站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先走了。
  这是一堂大课,教室里很快每排都有人落座,还有人坐到了魏晋左右。魏晋没带纸笔,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总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瞄着自己。不知是不是幻听,耳际还捕捉到了几阵笑声。有人看见了外面的洛宇吗?有人能猜到刚才那一幕吗?这笑话大概足以被转播四方……
  魏晋在教授上台之前落荒而逃。
  阴天的微薄日光落在身上都是冷的,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许久,直到黄昏的时候下起雨来,终于不得不回了寝室。
  与他最糟糕的设想一样,一推门就看见了李毅。作家却不见踪影,大概又躲去哪里码字了。听见他走近的声响,李毅从专业书中抬起头斜斜地扫过来一眼,又迅速埋首了回去。
  魏晋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李毅跟前:“室长,我们谈谈吧。”
  第40章
  魏晋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李毅跟前:“室长,我们谈谈吧。”
  李毅盯着专业书皱了皱眉,慢吞吞地望向脸色苍白的魏晋:“好啊,谈什么?”
  谈搅基。
  “我觉得寝室里最近的气氛有点紧张。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满的事情,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大家沟通一下,以后相处也轻松些。”
  李毅眨了眨眼:“我没有不满啊。”
  “那今天在车上,你为什么——”
  “我当时是说同性恋,不是你啊。”李毅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方式,一派好整以暇的模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魏晋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下,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反应不过来:“我就是……”
  “什么?” 李毅身体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机,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录下来。
  有一瞬间,魏晋被突如其来的疲惫没顶,只想放弃所有虚与委蛇的遮掩,一步踏出悬崖堕入深渊。他换了三次呼吸,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我就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好吧。”李毅耸耸肩,“那我们以后就互相体谅,不在对方面前讨论这种争议话题。”
  魏晋默默点了点头。李毅又一字一顿地说:“也别在对方面前干出任何会引起讨论的事。”
  魏晋意识到对方在等着自己开口,作出一句不碍他眼的保证。
  然而排山倒海的疲惫扑灭了所有怒火,魏晋甚至笑了笑:“你放心,反正也不会再有那种契机了。”
  李毅没有听懂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既然得到了保证,也就努力推挤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笑容:“误会解开就好。”
  魏晋麻木地转身走向铺位,将自己埋进被窝,睁眼看着墙壁上的白漆。无人说话,只能听见李毅一页页翻书的声响。他就伴着那声音反反复复地、自虐般地回想教室里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直到沸煮的情绪中沉淀出一条清晰冷静的事实。
  ——自己跟洛宇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洛宇是个好人,也许不会就此恨上自己。运气好的话,他甚至会主动揭过这一章。但从今往后,他望向自己时总脱不去戒备;他接触自己时,必须费力掩饰生理性的厌恶。
  与其那样赖在他身边苟延残喘,不如……不如……
  魏晋到最后也没勇气把这句话想完。
  他睁着眼睛僵在床上,连晚饭也没去吃,直到夜色渐深,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中萦绕着隐约的哭声,哭得摧人肝肠,半梦半醒间抬手往脸上一摸,却是干燥的。
  魏晋胃里抽痛,翻了个身,渐渐清醒过来,哑着嗓子冲上铺的床板喊:“喂,半夜三更哭个什么劲儿,撸断啦?”
  他上铺的作家闻言没了动静,压抑了一会儿,换成了极小声的饮泣。
  魏晋被吵得无可奈何,摇晃着站起身,扒到护栏边问:“你怎么了?”
  作家不吭声。魏晋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才听他没头没尾地哼哼:“……他们说我抄袭了另一篇文的开头……老子没抄,老子连那篇文都没看过……我这么要面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丢尽脸的事?”
  “什么文啊?”魏晋不甚认真地问。
  作家又抽了两声:“不能说。”
  魏晋叹了口气,顺手将自己桌上的一盒纸巾递了上去,有气无力地说:“自己知道没做过就行了呗,管人家怎么说,继续写下去就是了。”
  作家没再回答,哭声也停止了。魏晋站着头昏脑涨,捂着胃缩回了床上。
  “……不写了。”良久,他听见作家轻声说,有些决绝的意味,“都成这样了,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干净断掉。”
  ——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申海慢慢地移动手指编辑完这条短信,犹豫半天才发送出去,收件人是“阿紫”。
  对方倒是立即回复了过来:“什么事?”
  “一周前,从养老院回来的路上,我的一个朋友被人当众羞辱了。我朋友是同,那个人大声列举同性恋的各种特征,故意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我朋友身上。”申海这回打字飞快,像要逼自己在反悔前将它发出去,“当时我就坐在一边,也知道怎么解围……但我没有站出来。”
  “啊?为什么?”阿紫问。
  “因为我不想惹人注目。”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平时聊起这种伪腐明明义愤填膺,怎么事到临头自己也缩了?”不出他所料,阿紫立即生气了,“如果心里支持,那就大声说出来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怕什么?”
  “我怕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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