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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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看今天徐锦秋的表现,显是心中不满已久。不只是对徐锦华,还有她徐锦瑟。
  没得到徐锦瑟的回应,徐锦秋显然不大甘心,捻起徐锦瑟的衣袖,嘟囔道:“二姐这衣裳料子就是好,摸起来又凉又滑的。四妹,你说是吧?”
  “什么是不是的?”徐锦冉刚走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不由有些茫然。
  “我是说二姐这衣裳料子,摸着可真舒服。四妹你来看看?”说着,就要拉徐锦冉来摸。
  徐锦瑟淡笑一声,抽回袖子,不着痕迹的掩住泛着血迹的掌心。
  “三妹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咱们的四季衣裳、首饰都是公中配发,一向是一碗水端平,没得谁比谁好不是?”
  “那可不一定。”
  徐锦秋嘀咕一声。这却是暗指云姨娘徇私了。魏氏身子不好,这一季的衣裳布料都是云姨娘主持分配。
  若是前世,徐锦瑟面对这种挤兑不过一笑,全当做妹妹年幼性子直爽,从不认真与她分辨。不过,现在她不会这么做了。
  “三妹这是想说云姨娘徇私,将好料子都给了我,亏待了妹妹们?”
  “我、我可没这么说……”徐锦秋嗫嚅道。府中谁都知道,云姨娘处事再公正不过。
  “那三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季料子,也值得你耿耿于怀。若是这样,便将我这季的料子都送了你如何?”
  “小姐,这——”不大妥当吧。
  徐锦瑟淡淡一瞥,墨莲立即噤声。
  “这、这不大妥当吧。”徐锦秋这么说着,眼中却露出一丝喜意。她早就觉得徐锦瑟吃、穿、住、用,样样都比她和徐锦冉好。凭什么?大家都是庶女,徐锦瑟不过是有个救过主母的娘,便要处处压她一头?
  “哪有什么不妥当。荷香,公中分下的料子,还有多少?”
  “二小姐共得素锦三匹,雪缎两匹,花素绫一匹。统共只裁了三身衣裳,倒是剩下大半。”荷香应道。
  “那就都送予三妹吧。”
  “这怎么好,我怎能把二姐的料子都拿走。”徐锦秋状似为难的说道。
  “这有什么,不过是些料子,过几日还会有新的。”
  “这怎么行,我可不能白占这便宜,回头就叫她们把我那的料子都给二姐送去。往年历来都是那些花样,我们姐妹换一换,穿个新鲜也好。”徐锦秋连忙说道,她可不要徐锦瑟来送,没得让她占一个大度的名头。
  徐锦瑟笑而不语,像是默许了她的说法。
  徐锦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隐约感觉到两位姐姐间气氛有些许不对,但她一向有些木讷,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姐妹三个等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见到魏氏,只见了魏氏屋里伺候的林妈妈。
  魏氏的身体着实不好,昨夜偶感风寒,今辰已是不大好起身。这病来得急,林妈妈尚未来得及通传各院,才叫她们白跑一趟。
  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见不到魏氏,请安自然也免了,姐妹三个便各自散了。
  徐锦瑟刚回到自己院中,便听到丫鬟来报,三小姐身边的翠竹送来了几匹布料。
  “三小姐也真是心急。”荷香将料子呈给徐锦瑟过目。
  这是怕她赖账呢,才这样急匆匆的送了来。瞧这速度,她那三妹怕是一回去便吩咐了丫鬟。
  “这料子这么艳,小姐怎么穿呀。”墨莲瞧着那布料惊呼起来。那布料都是合着徐锦秋的喜好所挑,多是些红的、粉的鲜艳的颜色,而徐锦瑟的衣裳则多是月白、天青之色,这红粉之色,徐锦瑟几乎是从来不用的。
  “行了,什么颜色都不妨碍。开了库房,把这季的料子给三小姐送过去。”
  打发了墨莲,徐锦瑟看着桌上的布料,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通报:“云姨娘来了。”
  徐锦瑟眸色一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妇人掀开帘子,入了室内。
  第3章 云姨娘
  云姨娘瓜子脸、柳叶眉,穿着一身素净的绫缎绉裙,身上并没戴多少首饰,只低头之间,发间一枚喜鹊登梅簪熠熠生辉。
  她端着一个青瓷小碗,徐徐走来。徐锦瑟眯起眼睛,不知为何,看到云姨娘的刹那,她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漫过,这让她有些迟疑,没像往常那样迎上去。
  “二小姐。”云姨娘似乎也并不在意,将手中的碗交给墨莲,径自坐了。
  “如今暑热,这冰糖莲子粥清心润燥,最适合不过了。”
  “为了这碗莲子粥,姨娘可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呢,就为了让二小姐一回来就能喝到。”云姨娘身边的青芷嘴快道。
  徐锦瑟看她一眼,从墨莲手中接过碗来。入手的冰凉让她动作一顿,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慢慢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冰凉甜腻的滋味立即在口中蔓延开来。
  青芷见了,邀功般道:“二小姐,奴婢多嘴一句,这冰糖莲子粥里的碎冰若是化了,就不够爽口了,还是要赶紧吃味道才好。”
  “嗯?”徐锦瑟闻言一顿,放下碗来,荷香立即接了过去。
  “青芷。”云姨娘连忙示意她住嘴。
  “姨娘身边的丫鬟,看来规矩还不够好呢。”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青芷,“主子说话的时候,竟然随意插嘴?”
  话语之间,竟透露出几分威严,云姨娘心下一惊。待得定睛一看,却又寻不到踪迹。
  许是她眼花了吧?锦瑟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什么时候有过威严这种气势?
  云姨娘微微低头,柔声道:“小丫头刚入府不久,不懂事,二小姐莫怪。”
  徐锦瑟莞尔一笑,“瞧姨娘说得,我们母女之间,还值得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口中如此说着,徐锦瑟却看着青芷,一瞬间,倒是想起了诸多事情。
  这青芷,看着心直口快,但若是想想,向来谨小慎微的云姨娘,身畔竟带着这样莽撞一个小丫头……
  再想到前世,她约莫是见过这个青芷的,依稀记得好像不久之后,她便犯了事情,被打发出府了。
  而那时的她,又遭遇了那样一件事情,就更不会留意这样一个小丫头了。如今回头想来,只觉其中有些蹊跷。。
  若是以前的徐锦瑟,必定不会想这样许多。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娇养闺中、无忧无虑的深闺小姐了!
  前世的她,嫁与魏仲棋后,全然不知婚后生活并不像自己从前所想,仅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便够了。闺阁之中所学,全然不能让她在婆家立住脚。
  魏家虽然是商人府第,却也是皇商之家,徐锦瑟磕磕绊绊好几年,更幸有贵人相助,才硬是顶着婆母妯娌异样的眼光,从一个不懂经济、事事棘手的新妇变成能够主持中馈,游刃有余的当家奶奶。
  其间多少艰辛,不足为外人道。闺阁之中,云姨娘曾教导她的那些温柔小意、曲意婉转,全然派不上用场。
  那时的她才发现,姨娘教导的这些手段,做个依靠丈夫宠爱度日的妾氏全无问题,但若想做当家主母,却全然不合适了。
  但她也只以为,云姨娘毕竟妾氏出身,眼界有限,即使曾代魏氏主持中馈,却毕竟不是主母,能够教导她的也只有这些适合姨娘的处世之道。
  现在看来,分明不是这样。
  云姨娘主持中馈,能够将偌大徐家管理得妥妥当当,连徐锦秋都知道云姨娘处世公正,这样的人,如何会那样教导自己?
  魏氏体弱,常年不理世事,早几年便发话,在家中立了女学。姐妹中,徐锦华最得女师称赞,尤其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便是徐丘松都时常夸赞。
  只云姨娘,时常教导自己,女子以温顺为主,那些个书画辞赋,皆不如温婉柔顺,能拢住夫君才是为妻之道,以至徐锦瑟前世甚少去女学上课。若有闲暇,也是跟着奶娘刘妈妈学习女红。
  却不曾想,就连最定不下性子的徐锦秋,都在曲姨娘的要求下按时去女学。徐家四个小姐,只有她去得最少,以至于出嫁之后,面对偌大魏府内宅事物,竟不知从何下手。
  这般看来,云姨娘竟好似刻意在将她向妾室的方向教养?
  可这说不通呀,纵然是徐家庶女,她嫁得定不如徐锦华好,却也不至与人为妾啊。
  徐锦华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只拿了帕子沾沾嘴角,掩去眼中的锐芒。
  云姨娘笑道:“二小姐说的是,我们母女最亲不过了。青芷确实不懂规矩,回去我会好好教她的。”
  “姨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在我这儿怎么都好说,这丫头如此鲁莽,哪天要是冲撞了大姐或是三妹、四妹可就不好了。”
  “二小姐放心,我定好好教她。”
  说到这里,云姨娘又叮嘱了些日常琐事,便带着青芷离开了。
  唯留那碗冰糖莲子粥在桌上,似乎还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姨娘怎么这样就走了?您为了做这碗粥可是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还专门开了冰室。为了在冰化之前送到二小姐手里,又急急忙忙赶着过来,二小姐只喝了一口就不动了,岂不是白费了您的苦心?”
  青芷颇为不平,云姨娘对二小姐多好啊,她娘要是能这么为她,就是十碗她也喝得下去!想起为了给大哥娶媳妇,将自己卖给人牙子的爹娘,青芷不由有些黯然。
  “好了。”云姨娘轻声喝止,“今天你确实鲁莽了。二小姐虽然是我生的,却是府里的小姐。夫人才是她的母亲,我一个做姨娘的,身边的丫鬟竟然这么说她,的确有失规矩。你也该好好学习府里的规矩了。”
  “奴婢只是看不过,她明明有姨娘这么好的娘,却……”
  青芷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姨娘打断:“行了!回去你就去好好学学规矩,至少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看青芷一副愕然的模样,云姨娘又放软了声音,“我也是为你好,你刚入府,不懂这府里的规矩。小姐、丫鬟、姨娘,这后宅里人人身份不同,说话处事,都要符合身份才好。至于二小姐……我也只盼她好也就罢了。”
  听她这么说,青芷心中一片暖意。她原是良民出身,乍然被买入徐家做丫鬟,心中不由得惶然。幸而是跟了云姨娘这般温和体贴的主子。尤其云姨娘听闻她家状况后,竟派人送了银钱过去,让大哥风风光光娶上了媳妇,青芷对她就更是打心眼里感激,只觉云姨娘简直好得像天上的神仙,恨不能什么都替她做了,容不得她有一点不顺心。
  云姨娘看着这小丫头,微微一笑。这便是收拢人心的手段了,这种时候,她身边正需要这种忠心的丫鬟。
  而此时的徐锦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的青瓷小碗,只一会儿功夫,碗外沿便结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间或有晶莹的水珠凝结在一起,不堪重负般滑下,滴落在桌上。徐锦瑟只觉随着这水珠坠落,像有“啪”地一声轻响,砸在心头,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与云姨娘之间的关系向来便是如此,克制到近乎疏远。虽心里是亲的,面上却谨遵着尊卑之别。
  “嫡母才是你们的母亲,我一个姨娘,纵是关心你,却也没有让你喊娘的道理。”云姨娘曾经的话浮现在脑海。但她知道,就是徐锦冉,私底下也悄悄叫过李姨娘娘亲。唯她与云姨娘,自小便是“二小姐”和“姨娘”,即使在出嫁时,姨娘哭湿了帕子,也不曾唤过她的名字。
  云姨娘本分若此,可真是堪称妾氏的典范了。
  待她出阁后,面对魏仲棋的那些个妾氏,更是这般觉得。
  可如今想来,云姨娘这般的贤良、本分,竟是完美到近乎完人了。
  这种完美,在现在的徐锦瑟看来,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以前的她,不知寻常人家的母女如何相处,只以为一切皆是因为云姨娘恪守本分的缘故。可待她嫁了人,见过魏家、其他人家的母女如何相处之后,便觉她与云姨娘的关系颇有些诡异,浑不似普通母女。
  如今身临其境,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更兼之,重生回来这几日,每当她回想起前世与云姨娘的种种,却觉得记忆好似被什么遮蔽一样,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这让她的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徐锦瑟看着桌上的青瓷小碗,不由伸出手指触上碗壁。丝丝寒凉沿着指腹传入掌心,让刚刚受过创的掌心泛起一丝抽搐般的疼痛。
  却听此时,墨莲突然惊呼道:“二小姐,这冰糖莲子粥里的碎冰还没化呢,姨娘可真是心细,这时节,府里还没开始取冰吧,姨娘这就想到小姐了。”
  徐锦瑟看她一眼,云姨娘一贯的做法,必不会留下这种话柄,想必不多时便会正式开启冰室,通知各房前去取冰。
  “青芷说得倒也不错,这时节,冰也算稀罕物了,小姐还是多喝几口得好。”墨莲殷勤道。
  荷香却是静立一旁,一脸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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