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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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芙琳就是百年老店中很有故事的一家。
  店堂是刚刚重新装修过的,但并未装修得很现代,何小曼和汤丹走进瑞芙琳,对这典雅宁静的空间顿生好感。
  一位略施粉黛的漂亮女人微笑着迎上来:“二位是要看看什么样式的衣裳?”她脸上敷的是鸭蛋粉,香味已幽幽地钻入何小曼鼻子里,教人受用无比。
  “我们是慕名而来,想见识一下瑞芙琳的旗袍。”何小曼说着很纯正的普通话。明明白白地告诉漂亮女人,她是远道而来。
  女人有些得意的嫣然:“两位有眼光,瑞芙琳是我外婆手里传下来,传女不传男,和旁的祖业不一样。最能打的就是旗袍。二位可以随便看看,这边陈列的都是我们师傅手工定制,架子上有布料,看中了样式再挑布料也好,或者看中了面料让我们师傅替你们设计样式也好。”
  货架上的面料,比何小曼想像的更加琳琅满目。果然是要走万里路,这些面料若在c州是很难有机会见到。
  汤丹低声道:“这些面料也太好看了,一件件都这么堂皇,穿上感觉可以立刻去参加晚宴。”
  何小曼也是这感觉。
  晚宴风,不是她要的。她和汤丹都是二十不到的小姑娘,用不着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成熟。
  全部看了一遍,她未置可否。漂亮女人见她居然没有一样看中的,也是有些意外。
  “最适合做旗袍的面料都在这里了,两位没有感兴趣的吗?”
  何小曼望向她,眼神柔和:“面料都好漂亮,不过太隆重了,我们俩个想要更日常一点的……比如,曾玉裳小姐日常穿的就很好。”
  原来是这样,漂亮女人舒一口气:“曾小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上礼拜还在这儿订了一件,说好了下礼拜三要来取的。”
  又将她们带到另一排货架前:“这里都是日常旗袍的面料,以真丝或者棉麻为主。真丝嘛,做出来也是很好看的,色彩鲜艳,质地轻薄,看上去比刚刚看的织锦要飘逸,更有现代感一些。”
  何小曼持保留意见。她很明白,这年头传统旗袍有两种人穿,一种是极老派极优雅的人,还有一种是酒店服务生。
  以她和汤丹的年纪,穿真丝旗袍是很容易被误会成服务生的。织锦旗袍虽然更具质感,但用力过猛,不是何小曼想要的感觉。
  但是,这货架上的面料,却让何小曼留连忘返。
  “我想用这个面料做一件改良版的旗袍,不知道可不可以?”何小曼取下一匹米白色的真丝隐纹面料。面料触手光洁冰凉,尚未用力,已悄然从指间滑落,果然是好面料。
  “改良版?”漂亮女人挑眉,略一思忖,指着门口橱窗里的模特,“是那样的吗?”
  那模特身上的旗袍,已经不是传统的平裁工艺,而是借鉴了西式的版裁工艺,旗袍由各部位布料拼接而成。尤其明显就是肩膀,不是传统的连肩袖,而是用袖子与正身拼接,拗出一个挺括的肩膀。
  这当然算改良,但不是何小曼要的改良。
  何小曼摇摇头,笑着问:“能给我纸和笔吗?我把想要的式样画给你看。”
  女人有些意外,做了这么些年旗袍,还没见过自己画样式的。但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动声色,款款地走到桌子后边,拿了一个白色的画本子,和一支铅笔给何小曼。
  倒也足够了。何小曼是有设计功底的,简简单单几笔,勾勒出一个草图。
  “我要这样的。旗袍的立领子,一粒盘扣。用传统的连肩袖,到上臂三寸处,收腰,宽下摆,做成两端开叉的长裙式样,重点是,裙摆上要有刺绣……”
  眼见着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想法画出来,漂亮女人吃惊不小。她从未想过旗袍还能如此改良,不包臀,那还叫旗袍吗?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客人画的草图,竟然那么好看。
  “其实我想要的就是一件有点儿像旗袍的连衣裙。”何小曼说得直截了当。
  漂亮女人似乎震惊之余也提起了兴致,点点头:“我看可以试试。”又转而望向汤丹,“这位姑娘呢?”
  这年代,大多数人喊“同志”,可作为一家充满情调的旗袍店,漂亮女人总有些觉得不搭,但是喊“小姐”吧,这年代也没这氛围,倒是叫“姑娘”最安全也最妥贴。
  “我?”汤丹也没想到,怎么一下子就指到自己头上,“我不……”
  话音未落,何小曼又在本子上翻过一张纸:“她要这样的……”
  这回她画的却是套装,一件西式裁剪的立领短袖上衣,配及踝阔腿裤。挑了浅绿色薄锦织面料做上衣,白色丝绸做裤装,搭配起来清新雅致,又在裤腿上设计一圈浅绿色云纹刺绣,与上衣呼应,不致显得头重脚轻。
  漂亮女人这下真是服气,叫师傅过来给她们量了身段,叹道:“二位这衣裳做好了,倒要穿上给我们店里拍个照才好。”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两身衣裳都是我设计的,店里可不许再做一样的卖给别人。”
  老板娘暗想,这么好看的设计,我大不了到时候改动改动再卖,于是一口答应。
  谈定的价格,又让汤丹暗暗脚软,一身一百块,两身就是整整两百块钱,我的天哪,这是把一个多月的工资都穿在身上了!
  太奢侈了!太腐化了!
  也太……期待了!
  因为手工定制的缘故,纵然讲好要加急,也得一个礼拜才能交货。临走前,何小曼低声对漂亮女人道:“我是国纺大的学生,仰慕曾玉裳小姐的风姿,极欣赏她的品位。能不能麻烦您,在下礼拜三曾小姐来取衣裳的时候,将我这件穿在橱窗的模特身上,请曾小姐看一看,听听她的意见。当然,请您替我保密,我只想听听意见就好,让她知道就怪难为情的。”
  漂亮女人掐指一算,下礼拜二就可以完工,礼拜三完全来得及穿到模特儿身上。
  再说了,这两身衣服想想都漂亮,就是何小曼不提,她也想放橱窗里亮亮相,吸引一下路人呢。便随水推舟,一口答应。
  何小曼将两百块钱付了,这桩生意做得双方心情都极为愉悦。
  唯一忐忑的只有汤丹。
  不过她跟着何小曼这段时间以来,好歹学会了不大惊小怪。一直到走出瑞芙琳,走了很远,才长舒一口气道:“这下我欠你好大一笔钱!”
  何小曼知道她说的是套装的钱,笑道:“这是‘工作服’,不要你出钱。”
  “厂里能报销?”汤丹眼睛一亮。
  “不能,我私人给你报销。”何小曼瞥她一眼,“别想这么多了,这点钱我付得起。”
  又转头望着已经挺遥远的瑞芙琳橱窗:“下礼拜三,曾小姐看到那衣裳,会说什么呢?”
  第110章 橱窗里的风景
  礼拜三过得波澜不惊。何小曼和汤丹也没闲着, 去了几条有名的繁华街道,既看商店里什么最畅销, 也看街头的人们穿着有何新变化。
  晚上的时候,汤丹揉着脚:“走得真累啊!”
  被何小曼笑话:“你以后别说是挡车工出身,这点路就好意思喊累。”
  汤丹也不在意,反正是很累嘛, 挡车工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啊。
  “明天还要去四季酒店吗?”汤丹想起曾玉裳的生活规律, 是每周二和周四去四季酒店吃早茶,可不转眼明天就是周四了么。虽然四季酒店的早茶的确很美味, 但汤丹还是有点忐忑,担心何小曼的钱包会承受不起。
  “不去啊。”何小曼收拾着洗漱用品打算去洗澡,满不在意地回答, “不是说好让她惦记一个星期的么?”
  汤丹不大放心:“一个星期的话, 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她会不会忘记?”
  何小曼从衣架上将毛巾一抽, 嫣然一笑:“绝对不会忘记。就算忘记了,我也有法子让她想出来。”
  又向汤丹眨了眨眼:“昨天刚出现过, 明天再去,露面吧, 时机不到, 不露面吧,没有意义。不如不去。要是你发现自己的活动踪迹被人了如指掌, 你高兴不高兴?”
  汤丹赶紧摇头, 回答得斩钉截铁:“嗯, 不会!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害怕,会想,这人要干嘛?”
  “对啊,所以我们不能显出刻意去和她接近的样子,让她忌讳了反而不好。再说了……”何小曼话锋一转,“你当四季酒店的早茶便宜啊?咱们自己吃都很奢侈了,还要天天去帮别人结账,想吃穷我呢,还是想吃穷咱们厂里呢?”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倒是哦,我也想过呢,这早茶白白帮人结账,真是心疼死了。”
  何小曼扭着臀,一手手臂搭着盆沿,如夹一只篮球那样将洗衣盆夹在腰臀之间:“咱们啊,这周就好好考察市场,曾小姐这事,下周四继续。”
  “下周四……”汤丹叹道,“你可真会吊胃口啊!”
  何小曼嘿嘿一笑:“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任务重着呢。我先去洗澡啊,你过十五分钟来。”
  说罢,转身沿着走廊走远了。招待所条件有限,只有公共浴室,何小曼和汤丹一般都轮流去,免得跟别人争抢水龙头。
  这年头资源还是少,什么都要“争”,还好洗澡不要“票”。
  转眼倒了又一个礼拜三。一大早,汤丹就兴冲冲的起来找衣服穿。翻来翻去,行李箱里也就那几件,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不由又盼着去瑞芙琳取自己的漂亮衣服。
  何小曼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虽说瑞芙琳是数十年的老字号,手艺在整条定安路都数一数二,否则也不会获得曾玉裳的青睐,但她家做改良装到底有几分把握,何小曼并不知道。
  尤其,能不能做出何小曼设计的精髓,这不仅需要手艺,还需要鉴赏力加一点儿想象力。
  “走,我们去定安路上逛逛。”何小曼起身。
  汤丹双眼一亮:“去取衣裳了么?”
  “不。我只是想看看衣裳有没有被挂到橱窗里。”
  八月底,虽是节气上已入秋,但气温却一点儿看不出来,树上依然蝉鸣阵阵,路上依然骄阳似火。
  何小曼和汤丹一人打着一把小洋伞,从招待所出来,款款地穿过两条街,便来到了定安路。
  和上次不同,这次她们时间很宽裕,足够将这街面上欲语还羞的商店好好逛一逛。
  一路行来,终于走到瑞芙琳附近。站在马路对面,何小曼一眼望见对面橱窗。玻璃似乎擦得格外明亮,白白色隐纹真丝料质的旗袍改良裙子,正穿在橱窗里的石膏模特身上,远远的,看不清做工,但样式真是极好看,正是何小曼想要的模样。
  老板娘诚不欺我啊!
  “你这裙子……呃,旗袍?真好看。”汤丹一时不知道该叫这“裙子”还是“旗袍”。也有些遗憾自己的那身没能陈列在橱窗里。在她看来,自己那身套装似乎并不逊于如今橱窗里的白裙子呢。
  “你看,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停下来看看的呢!”汤丹得意得摇头晃脑。
  果然如汤丹所说,瑞芙琳的橱窗外经过的路人,尤其是女人,很多都要驻足,细细地隔着玻璃欣赏一番,而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此情此景,何小曼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汤丹道:“看,那是谁?”
  何小曼定睛一看,这回竟不是普通的路人,而是曾玉裳进了店,跟她一起的还有曾经给何小曼开过门的那位中年妇女。
  “曾小姐真的来取衣服了!”汤丹激动道,“我们就在这儿等吧,等她一走,我们就可以进去问问老板娘,曾小姐是怎么评价你的设计的。”
  何小曼却道:“既然她真的进了店,那就不用再等了,横竖会出来的。我们该干嘛干嘛去,午后直接过来取衣裳就行了。”
  汤丹暗暗佩服她的镇定自若,打定了主意也要变成这样.宠.辱不惊的人,便不再坚持,强行抑制着心头的好奇,陪何小曼开开心心地逛街去了。
  再回到瑞芙琳的时候已是午后,蝉声有些恹恹的了,路边跳过一只小猫,极为不屑地看了她们几眼,又转进了花坛的冬青树下,不见了踪影。
  瑞芙琳的老板娘正坐在桌子后面,托着腮打磕睡。午后是客人最少的时候,这个年代这种店,能开门迎客已是不易,就算午后锁上店门休息一段时间,也完全不为过。
  听到推门的时候,老板娘顿时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竟然丝毫都不需要“剧情连接”,立刻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
  “两位姑娘来取衣服啦!”
  又招呼了两个店员,去将橱窗石膏模特身上的裙子给取下来。然后开玩笑道:“这么早就来,也不让我多放一刻钟。”
  何小曼微微一笑:“多放一刻钟还能变香了不成?”
  老板娘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跟着一个店员一起将改良的旗袍裙子从模特身后取了下来,去给何小曼试衣。
  何小曼天生就是衣裳架子,怎么穿都好看。更别说这身旗袍裙本来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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