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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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深问莫琛:“头一次当证婚人感觉如何?”
  感觉就是非常神奇,第一次当证婚人,是一对鬼夫妻,这种经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莫琛拿出了手机将昨天拍摄下来的视频给秦深看,“罗家请来办事的道士正好是我们白水观的,他们有人拍了这段,老板可以看看。”
  视频打开,灯光昏暗、建筑老旧的祠堂内,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仔细听是有着调子的,断断续续、要死不活的锣鼓唢呐声,吹奏着并不欢快的喜乐。
  “这开头完全是恐怖片的既视感啊。”哪怕是已经有着心理准备,乍打开视频,依然觉得心里面毛毛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爬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秦深拉了拉毯子,问:“参加婚礼的人多吗?”
  “多,罗家本家很多人都到了,大多被吓了个半死,有些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视频仍然在播放,镜头移动,扫过堂下挤挤挨挨站在一块儿的罗家人,明明祠堂的天井很大,二十来号人却全都挤在一块儿,鼓点一起、他们就肉眼可见地哆嗦一下,脸色苍白,看着比鬼还要恐怖。
  如同鬼泣的锣鼓声用力敲打三下,祠堂的大门发出悠长的吱呀声被推开,一顶披红挂彩的小轿被抬了进来,抬轿的“壮汉”个个脸色雪白、两颊上各一坨浓艳的红晕,一蹦一跳地挪动着。
  仔细看,这些“壮汉”身上有竹枝的痕迹,秦深明悟,“壮汉”是纸扎的纸人。
  轿子抬进了祠堂中央,镜头外,莫琛的声音在呜呜咽咽的喜乐声中变得飘忽诡异,“落轿。”
  上来了个抖得快散架的老年男子,一脸要晕过去的样子,他拿着一根扎着红色绣球的秤杆,试了好几下才挑起了轿帘。
  “他是新娘的爸爸,婚礼还没有结束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昨天亲历的莫琛感慨,“是啊,老知识分子,教授了一辈子唯物主义价值观,没有想到七八十了,不科学的迷信事件发生在了身上。能够站着去挑帘,已经是不错的表现。”
  秦深点点头,继续看视频。
  挑开的轿子内新娘款步走了出来,穿着古式的大红嫁衣、盖着绣龙绣凤的盖头,红色的裙摆如流水一般移动。在望乡客栈以外的地方,鬼踩不到地面、身下无影,所以新娘就跟悬浮在空中一样,缓缓移动到新郎的身边。
  新郎原本也是纸扎的,但此时此刻,纸人动了起来,主动牵起了媒人递过来的红绸,拉着新娘共拜天地。
  画面外,抽气声、压抑的尖叫声就没有断过,仔细听,人体砸在地上的闷响也不时响起。
  “冥婚结束之后很多人吓得三魂七魄不稳,我还留在那边做了一场法事。”
  秦深说:“都挺不容易。现场有其他人拍照片吗?”
  莫琛回忆:“好像是有,也有胆大包天的罗家人不怕的,估计拍照了。”
  秦深把手机还给莫琛,摇着躺椅说:“传到网上,罗家镇可就热闹了。”
  这一夜对于罗家人来说相当的煎熬,不出一天就有各种神异恐怖的小故事在镇子上流传,流传的范围越来越广,当现场的部分照片被传到网上之后,吸引来的目光更多。
  秦深一语成谶,罗家镇可不就是有意无意地借着冥婚的东风火了。
  有崇尚科学的人说是罗家镇自炒,做一出戏吸引眼球;有人截图一帧一帧的分析,力证冥婚是真实存在;有灵异爱好者嗷嗷叫,恨不得立刻就收拾行囊到罗家镇一游……
  总而言之,罗家镇火了。
  天气好,秦深主动提出要送了丢丢去上学,送完孩子就绕去老街,在油面店前排队买馓子的时候就听到有人酸溜溜地说:“搞迷信活动吸引客人的事儿长久不了,政府怎么不整治一下风气的。”
  “本来在我家定了房间的人退房了,说是要去罗家镇看冥婚。”
  “我家也是啊,我可是准备了很多山上采的木耳香菇,就备着他们过来了吃的。”
  “等这阵新鲜劲儿过去了,你看吧,肯定就没有人去罗家镇。那个地方排外,除了沾着贞洁烈妇血的牌坊还能够看啥。”
  红叶镇因为之前“嫦娥奔月”、“恶鬼杀人”、“群蛇乱舞”等等事件,吸引了很多人来旅游,镇上居民开办民宿尝到了甜头,就盼着镇子上再出一些新鲜事情炒炒热度,多吸引一些客人来呢。
  轮到秦深拿了油面,顺带和店老板聊了两句,就带着油面去了木器店,给两家长辈送了一些过去,随后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秦深发现挺热闹,已经有十来个人坐在了大堂上等着住店,看客人的精神面貌,他就知道这些是准备坐渡船去往幽冥鬼界的。
  “老板回来了。”
  “老板早上好。”
  “望乡客栈的老板看着就不同凡响,真帅气的年轻人。”
  “我们风尘仆仆过来的,麻烦老板动作快点儿开房间。”
  “急什么急喽,坐在大堂里喝水、吃茶点休息不是一样哩。”
  秦深点点头算是和众人打着招呼,油面放到吧台上就打开了登记薄给众人做着登记。
  登记根本就做不完,因为不断有客人涌进了客栈,下午更是井喷状态,大堂内坐得满满当当,很多人没有位置就站着,或者索性坐到地上,拿出了扑克牌、长牌招呼着开始玩。还有现场码长城的,麻将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不仅仅让下场的人全神贯注,围观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好多人,我们带的喜糖够不够?”新娘还未进客栈就被里面的大阵仗给吓到了,拽着丈夫的手急忙问喜糖的事儿。
  穿着清朝官服的丈夫安抚地拍拍娇妻的手,“我让良子背了一麻袋,你不用担心,肯定够的。”
  “那就好那就好。”
  新娘大跨步就要往前走,丈夫轻咳了一声,眉头微皱地说:“淑女应该动静有度,娴静优雅,举止温文,你大跨步着走像什么样子。”
  新娘妆容精致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清朝早就没了,现在是女人能顶半边天的新时代,别拿过去那一套往我身上套。”
  罗光生根本不在乎老婆在说什么,他盯着妻子的脸上看了半响,眉头越来越皱,中间隆起了一个名为相当不满意的疙瘩,“你化妆了!”
  罗晓敏:“???”
  “出门的匆忙我也没有仔细看,你竟然化妆了!”罗光生说:“你脸上的雀斑多可爱,怎么可以化妆遮盖掉,自然美才是真的美,精修修饰的和那些磨腮削骨的又有什么区别,开了房间后就给擦掉。”
  罗晓敏气炸:“!!!”
  罗光生不客气地挥袖,“别把狐媚子的做法拿到我们罗家来,罗家出忠贞烈女,个个出挑的不是长相,是品格,你现在作为她们的长辈,更应该以身作则,树立好榜样。”
  跨过门槛,进了客栈,罗光生迈着四方步往里面走。
  跟在罗光生身后的小厮点头哈腰,背着压弯腰背的大麻袋哼哧哼哧地跟着主人往客栈里头去。
  路过罗晓敏的时候劝了一句,“太太你要听大人的,人家多厉害,身前可是二品官。”
  罗晓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良子,“你不是才死了五年嘛,思想怎么这么老旧?”
  “嘿嘿。”良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跟着大人了当然要好好当个奴才,能够不排队坐船去阴间,让我干啥我都愿意。”
  良子笑得心照不宣,“你也不是这样吗!别把不愿意结婚的锅甩给父母,自己选的人,跪着也要嫁。”
  罗晓敏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裙摆,跨过门槛走进了客栈。
  秦深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罗光生和罗晓敏夫妻,罗光生还是之前看到的那身打扮,罗晓敏却大变了摸样,上身穿着对襟酱红色小袄、下(身)是墨绿色马面裙,颜色太稳重,整个人看起来无端端老了二十多岁。
  罗晓敏从麻布口袋里捧出糖放到吧台上,“老板,请你吃喜糖。”
  “谢谢。”秦深咋舌不已,罗晓敏纤纤十指上根根带了钻石的、翡翠的戒指,手腕上各戴了三四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碰撞在一块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罗晓敏见秦深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矜持地笑了笑,不动神色地说:“夫家的陪葬品太多,我就随便捡了几样戴戴。”
  秦深:“……”随便捡了几样就成了移动的首饰盒,这要是认真起来,岂不是要成为饰品展柜了?!
  罗晓敏笑着藏起了自己的手,多戴点儿更好傍身嘛。
  每逢渡船来客栈就特别忙,秦深做登记是从早到晚停不了多少次,后厨准备三餐也顿感压力山大。要忙客人的餐点,客栈的自己人就吃的简单,五娘做了几个卤,谁肚子饿了下了面条挑上自己喜欢的卤浇到面条上去,就是美味的一餐了。
  知道秦深忙,章俟海回来的时候从市里面一家私房菜馆里打包了一桌菜回来。那家店的甜品乃是一绝,销量最好的榴莲蛋挞、拿破仑蛋糕、蚕豆馅儿的荷花酥等五样,章俟海全都买回来了。
  甜品每天提供的数量有限,章俟海预定的晚了,特色的蚕豆馅儿荷花酥已经售罄。
  为了这款秦深心心念念很久的甜品,章俟海特意找了人和私房菜馆油盐不进的老板打了招呼,才赶制出了这一笼六个荷花酥。
  荷花酥的“花蕊”是嫩绿色,层层叠叠的花瓣是渐变的粉色,颜值就秒杀了一切。
  口感更是没的说。
  秦深就着章俟海的手咬了一口,碎皮扑梭梭落了一桌,酥脆的皮还不是最让人惊艳的,甜而不腻、入口香浓的馅儿才是最佳。
  “真好吃。”
  章俟海将秦深咬了一口的荷花酥送进了自己嘴里,颔首说:“真的很香。”
  秦深:“……”莫名有些脸红。
  坐在角落座位的罗晓敏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叹气,心中想:帅气的男人怎么就凑成对了,还怎么让女人活。
  “你怎么还涂了指甲?”罗光生看到罗晓敏的手,不满更甚,“女人要端庄,涂着这么俗艳的红色和你罗家官太太的身份怎么符合!现在就去房间,卸了你的妆容。”
  罗晓敏心中哀叹更甚,生前没有遇到个好男人就很惨了,死后嫁个人还是这种货,她的命好苦。
  乖顺地点头,罗晓敏握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垂着眼睛说:“我知道了,回房间就卸妆。”
  罗光生生前是个大官,死后陪葬品很多,财大气粗的,直接就要了望乡客栈最好的房间,还给小跟班良子开了单间。
  这种大手笔在鬼中可不多见,不过罗光生注定要失望的,望乡客栈的套房说实话也不咋滴。
  新婚夫妻二人领着小跟班准备去房间,门里走来一抹幽幽的身影。
  罗光生和罗晓敏吓得贴紧了墙壁,不用说他们大惊小怪,大堂内所有客人战战兢兢了起来,刚才的热闹、喧哗全都消失不见,一片死寂。
  秦深望望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漆黑一片,因为周围环境太吵闹,渡船悠长悠长的螺号声他并未听见。
  渡船靠岸,从船上下来一个客人。
  客人慢慢走进了大堂,留在大堂内的客人噤若寒蝉。
  秦深看过去,不是很确定这位裹着黑纱的客人究竟是男是女。等人走近了,秦深发现,客人并不是身穿黑纱,而是长长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裹满了全身,行走的时候发丝微动,透过头发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血染一般的红衣。
  站定在吧台前,一只白到透明的左手伸了出来,秦深注意到他的指尖青黑,是不祥的颜色。
  手掌很小、手指细嫩,是一只未成年女孩儿的手。
  小姑娘的手上拿着一方木牌,白色木牌上写着一个“令”字。
  “阎王令?”
  爷爷给自己的客栈手册中记载过一条,持有阎王令的人来了客栈不用收房费,并且尽可能地提供方便。
  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真实的阎王令。
  “客人需要客栈提供什么吗?”秦深问。
  客人抬起了头,小巧的下巴从头发里露了出来,然后是一双青黑色的唇,双唇开开合合,黑洞洞一片中只有“嗬嗬”的声音,她的舌头在生前被人拔掉了。
  不明白高高低低的气音什么意思,秦深说:“麻烦客人把要求写下来吧。”
  客人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右手从发丝中伸了出来。右手残缺不全,五根手指有三根没了,食指就剩下短短的一截,她用食指在吧台上写字——刀。血红色的字醒目非常。
  秦深想了想,喊来了莫琛,“莫琛你对这些在行,你来处理。”
  白水观的笔记中记载过阎王令,凡持有阎王令的鬼都是身有重大冤情无法得报的,愿意身受滚钉板、杖击上千的苦楚,换来阎王令回到阳间给自己复仇。
  要刀,自然是选择趁手的复仇工具。
  莫琛比划着问:“是要菜刀、水果刀、大砍刀、剔骨刀,还是什么?”
  客人沉默了片刻,抬手要继续在吧台上写字,发现自己刚才写字的地方铺着纸,她就更加沉默了。默默地在纸上写道: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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