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天子_分卷阅读_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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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片刻,他倏然睁目,朝着董允道:“朕知道了。”
  他转身迈下了台阶,走向绮丽朝霞的那片红晕深处,身影逐渐隐没不见。
  元聿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终于停在了含元殿前,他伸手扶住了门框,急促地呼吸着。
  李皇后身故,厌太子身故,留下的疯妃李太妃,他本以为,恩怨已了,不足为惧。
  没有想到,李太妃与身边之人依然煞费苦心,只为了取他性命。
  厌太子、李氏皇后……
  元聿原本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弛,化作了一缕无声的冷笑和嘲意。
  他踉跄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那些旧梦已很久没有重临心头,本以为已忘怀。他连母亲的音容笑貌都早已记不真切,何况是这些虚伪至察的道貌岸然之徒。
  可是在这一日,当他的再度躺入褥间,嗅到那股熟悉的怡人安神香时,那梦魇竟然再也没压住。
  听后来的人说,他是两岁时,被送给贤妃抚养的。
  因为那时候羽蓝婕妤的名声已经败坏,加上他天生的蓝色瞳眸,总令先帝在与羽蓝婕妤亲热之际,想到他那些混淆血统、霍乱后宫的传言,先帝不想见到他,就把他送给了在当时并不受宠的贤妃。
  彼时他还不记事,一直长到五六岁,也还是认贤妃为母妃,并且还会与贤妃原本的儿子,他的兄弟撒娇争宠。
  他每一日都过得极是开怀,虽然有时候,他亦能感觉到,他所到之处,总少不了一些听不真切的私语声。不过那没什么。
  太子皇兄会送给他好多的饴糖,哄他哄得开怀,元聿自己吃不完的,都拿回去打赏别人了。
  太子皇兄那时候已十几岁了,是个清爽利落的少年人,出入弘文馆,拜当朝大儒为师,风光无限。
  而元聿只是一个会跟在皇兄身旁的甜糯跟屁虫。
  不单他,几个庶出的皇兄都巴结着太子皇兄。
  那时能得到皇兄的赏,那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元聿一直觉得那段时日便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日,可惜……
  一日,他在后花园学打飞石,他的太子皇兄一身玄金刺绣蟒袍,从御园飒沓而过,腰缠鞶带,项戴金圈,威武神气至极。元聿每每见到太子皇兄,都会想着,等他长大了,一定变得像太子皇兄一样高大,一样贵介,令人只敢仰目。
  他见太子一径路过了他,忙朝他招手:“皇兄!皇兄!我在这儿!”
  厌太子脚步猛地一定,他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一丛矮不溜秋的金丝桃木间,元聿那蹒跚的胖墩墩的小身子摇摇摆摆地朝他追了过来。他皱起了眉,盯着愈来愈近的元聿,道:“你在这儿。”
  “嗯。”
  元聿从怀里掏出些糖,颤巍巍地送到他面前,“这是我的糖,给你!”
  厌太子爱吃甜食,但已是少年人了,甜食早戒了,看着面庞稚嫩的幼弟,虽知他是好意,却冷着面,神色复杂地道:“我记得贤妃娘娘断了你的零嘴儿,你这糖,哪里来的?”
  发育中的少年人,声音独有一种沙哑、晦暗的特质,加上天.朝太子那含而不露的威仪,令人听起来竟有几分恐惧。
  元聿虽然记着羽蓝婕妤的嘱托,知道不应该将她送给自己饴糖和零嘴的事告诉外人,不过太子皇兄应该是无妨的,他偷瞄了几眼左右,便朝着厌太子扑了过去,小声地道:“我告诉你哦,是羽蓝婕妤送我的,她做得糕饼可好吃,比所有人都好吃!”
  不知为何,“羽蓝婕妤”这四字,令厌太子身体战栗了一下,清冷的眸,也似收缩了一下,露出一种令当年六岁的元聿根本无法读懂的神色来。他只还记得,厌太子当时的神色,非常复杂,冰冷,不复以往的清俊随和,待他很好的模样。
  他见太子皇兄不收,自己剥开了糖纸,送到太子皇兄掌心里,还自顾自地劝他道:“你尝一口,就一口!”
  厌太子知道他好意,可是他深心之中的恨和恐惧,何人知道?
  幼弟不过这般小,甚至根本不记事……可是他的母亲……
  厌太子接过糖,胡乱地扔进了口中,咀嚼了几下便吞咽了进去。
  随即,他弯腰一把抱起了元聿。
  “唔?皇兄,咱们要去哪?”
  厌太子神色莫测,半晌,朝他支起一朵笑容:“你不是爱吃糖么?羽蓝婕妤手艺精妙,她那儿一定藏了很多。”
  元聿立刻懂了,小脑袋晃了晃,大笑,胖手轻拍皇兄的肩膀,“我知道,皇兄你是要去偷……”
  说到这个不好的字眼,元聿立刻用奶爪子捂住了嘴巴,不再泄露出一丝风声来。还偷瞄身后左右,发现没有宫人在此出没,这才放心大胆,任由太子皇兄抱着朝瑞月轩去了。
  没有想到太子皇兄也是偷吃贼一名,熟门熟路的,三五下便将他拐到了瑞月轩的寝堂。
  屋里烧着温暖的地龙,暖融如春。
  这屋里,犹如羽蓝婕妤一样,带着独特的香气,那是元聿梦中缭绕不散的香气。
  珠帘半卷,帐幔微收,钧窑美人瓶中斜簪时鲜花卉,各色的冷梅,淬了淡白瑞雪,香气显得尤为清冽。
  厌太子抄着他的腋下,将他送到了一片香案底下,自己也躬身钻了进来。
  厌太子身量大,一下将元聿挤得没有地方了,他刚抬起头,脑袋就撞上案,疼得捂住了头,嗷嗷道:“太子皇兄,我们去找吃的啊!”
  为什么突然躲到了桌底下来了?
  太子皇兄突然就抓了一把零嘴,呼啦塞进了他的口中,元聿嗷呜了一声,要叫喊,可是笨拙的身体让厌太子摁着,根本动弹不了。
  这时,门突然被粗暴地撞开了。
  从元聿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排华丽的彩绣辉煌的裙裾下摆,他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一群宫人拉扯着一个蓝色锦衣的女子,将她左右摁到内帷。元聿的后脑勺倏地一重,整个人都被摁到了地上,他只能趴在地上,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动。他想挣扎,但厌太子一直摁着他,往他嘴里塞零嘴,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后他就看见,那蓝衣女子,面容惨白,花妆凌乱,樱红的胭脂沿着薄若花瓣的嘴唇擦了过去,留下一道笔直的由浓转淡的红痕,犹若血色,但在她的身上,只显出别样的瑰丽。
  元聿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婕妤娘娘!
  他有好几次,都在御园里邂逅过那位美丽的娘娘。
  听说,她很得父皇的宠爱,是个骄纵任性的女子。可是他见到的婕妤娘娘,完全不是那样的。
  她很喜欢自己,会拉他小手,摸摸他的发髻,有时候惊叹地对他道:“七皇子,你又长高了啊。”
  那种欣慰和激动之感,像是在对着自己不断抽条拔节的儿子,那般骄傲,眼睛里盛满了透亮的光。
  原来她们押解的人,是羽蓝婕妤。
  元聿呆呆地看着。
  他如木胎泥塑般,傻愣愣地杵着不动,几乎不用厌太子再用任何的力气,就可以顺从他意,不吭声地躺倒下来。
  羽蓝婕妤的柔软得如早春料峭寒风里抽出的柳条儿般的臂膀,让一群暴躁粗犷的婆子左右地摁住了,她们还拴住了她的手腕,令得她不能再动。
  而下令如此做的,为首之人,正是华袍尊贵,凤冠巍峨,脸色既高傲冷漠,又仿佛存了那么一丝怜惜善意的皇后,她的锦衣之上刺着大朵大朵的金线牡丹,元聿只在李皇后身上看见过!
  李皇后身后,还有几名做宫妃打扮的,李太妃、德妃等人。
  美丽而可怜的羽蓝婕妤,望着她们,目光里只有恐惧,她不住地挣动,后退,可是她们却步步紧逼。
  “不、不要这么对我……”
  清软的嗓音,吐出的不再是如天籁般的歌声,而是沙哑地求饶和呼救。
  李太妃在一旁,叉手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这位婕妤天生异瞳,带累了皇子不说,如今又私通敌国,实在是罪无可恕,娘娘心慈,在陛下面前为婕妤求了情,谁知她非但不听,还污蔑娘娘皇后之尊,依着臣妾看,是该给教训了。”
  李皇后犹如一尊石佛,矗立不动,只留下一道高贵冷漠的背影,元聿不知为何,袍下的手掌渐渐地捏成了拳,指甲直陷入肉中,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他奋力要朝前爬出去,可是厌太子在身后抓着他的身子,令他无力动弹。
  半晌之后,他听到李皇后冷漠而沉稳的声音传来——
  “你意如何?”
  李太妃不言。
  身后的德妃进了一步,道:“臣妾以为,这个婕妤因为美貌魅惑陛下,霍乱宫闱,引得天下之人口诛笔伐,陛下亦极是难做。陛下不忍见美人脸抓破,娇花着血,不如,就让我们来帮着陛下一把,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说着,她拱袖垂腰,朝身后伸出玉掌,轻轻一拍。
  须臾,几名抱着猫的宫人便鱼贯而入,陆续地停在了德妃身旁待命。
  李皇后也不禁侧目。
  德妃含笑垂面说道:“臣妾愿为娘娘分忧。”
  作者有话要说:  芋圆小时候胖嘟嘟的,又黏人又可爱呀~
  第86章
  德妃令人抱上来的猫, 花色不一,杂毛偏多,个个目如铜铃, 凶狠蛮戾。
  李皇后的目光从那几只猫的身上收回。
  她的本意只是清君侧,为了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的所有人, 除了这祸国殃民的大害!
  她已事先命人准备了鸩酒、白绫与匕首。如此也可算让这一代红颜走得体面点儿。
  无论如何, 到底是绝代芳华的美人。
  锦囊收艳骨, 委实有几分可惜、可怜。
  但德妃准备的这几只猫,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李皇后微微攒了眉头。
  德妃与李太妃偷觑, 暗暗对上了眼神, 片刻后, 她起身朝前走去,声音压得极低, 可却还是清晰地飘进了元聿的耳鼓之中。
  “皇后娘娘切莫一时仁慈,可要想想自这妖妃入宫以前, 陛下与娘娘是何等恩爱, 可就自打这个羽蓝婕妤来了以后, 陛下有多少次忽略了娘娘, 致使中宫冷清, 娘娘心中的苦痛, 臣妾一样感同身受。妖妃不除,若就此赐她三尺白绫, 她含恨而亡,陛下记得的,依然是她最美丽的样子,臣妾这是为了娘娘打算。何况私通外敌, 这本就是杀头的罪过……”
  德妃说,李太妃也在一旁敲边鼓。
  李皇后虽还未决定,但目光亦有所松动。
  被堵住口舌的羽蓝婕妤,惊慌失措地望着她们,手腕挣扎着被勒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德妃知皇后这时已有默许,她不答话,那就是可行。于是她探手入腰,摸出了一只累红珠子的香囊,抽开金丝细绳,露出了一片淡淡的香气来。
  于此同时,被宫人所抱着的四只猫突然全都状若癫狂,在宫人怀里挣动起来,张牙舞爪,张开了獠牙大口。
  德妃握住那只香囊,低声道:“将畜生看紧点儿!莫让它们惊着了皇后!”
  “诺。”
  驯猫的宫人个个屏息凝神。
  德妃目含阴冷,朝羽蓝婕妤走了过去。
  羽蓝婕妤美丽幽怨的蓝眸,仿佛碎裂的冰晶,溢出了无数热泪,她不住地蜷缩、后退、抗拒,可是身后的婆子依旧用力地押着她,不许她有分毫的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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