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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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嫣见他表情越来越痛苦,似乎随时要咳嗽起来。秦嫣觉得他应该是胸肺里的伤口又在泛血沫,将他的气道给堵住了。
  头顶上的蓝紫色火焰,依然如烟花绽放,没有半点要熄灭的样子。
  秦嫣回头看着关客鹭他们还没有返回,她只得自己拼命拖着他,往石梁那边过去。这样,小关他们退回来救人,也能距离近一些。
  她用头顶,用手推,抱着他的脖子使尽力气朝前面走。好不容易推到了石梁附近,她也累垮了。秦嫣觉着自己实在是扛不住了,左手拿他一把按在了岩壁上,翟容的头撞击在石壁,腾起一片细腻的石屑白雾。秦嫣疯狂用力,以指甲掐他的人中和上唇——他必须自己尽快醒过来!
  翟容身子软软的,头无力地歪靠着,陷入了昏迷中,口中气泡不断涌出。
  秦嫣狠劲地掐着他,心中急得快哭出来了。
  翟容终于被她掐醒,口中的气泡不再胡乱涌出。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秦嫣仔细看着他的面容,翟容的眼神看起来略有些涣散。她不敢离开,依然紧紧看着他。
  救人时消耗了体力,随着身体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秦嫣感觉自己也开始有些失控了。身体很多地方都因空气缺失,在不断叫嚣着,胸肺中因窒息而疼痛起来,眼前也逐渐发花。
  她一边继续用力按住翟容,一边不由自主地运用起了每日修习的心法,果然,随着心念一动,她又觉得舒服些了。
  方觉得舒服一些,只觉身边的水流仿佛化作了无数妖手,拖着,拽着,要将她向下方某个地方带去。她体内的气息越流畅,那股力量就越张扬。
  秦嫣恐惧不已,使劲抗拒着,双手在水中一顿乱抓,抓住了近前翟容的肩膀。
  她挣扎中,不知不觉将头凑至翟容的脸面。翟容也差不多恢复了神志,一睁开眼睛,看到她一张不可思议贴近自己的大脸,五官都近得变形了。
  秦嫣觉得有手在将自己拖下去,翟容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这股力量只针对秦嫣而已。
  翟容只是莫名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自己身边慌乱什么?他还是很虚弱,重新闭上眼睛,再度调息,浓黑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盖在雪白的脸面上。
  明月珠兰喷发的火焰减趋微弱,但是那抹横贯头顶的蓝紫色,越发显得幽深隽美,暗河水呈现出一片深浅不一的浩大蓝色,雪水宁静地匆匆他们身边流过。秦嫣的身子在水中扬起,像硕大水晶柱中凝着的一朵小花。
  翟容刚才是血晕失去了意识,如今恢复了神智,要比秦嫣更容易控制身形一些。他看她闭着眼睛乱抓,出手拉住她的肩膀,左右看了一下方向。这里已经距离他们准备逃生的石梁不远了,他带着秦嫣往石梁下钻。
  关客鹭换过了气又钻过来了。他拉住两个人,很快就游过石梁,进入了另一面。“哗啦”一声水响,三个人冒出了头。众人趴在石岸边,不住咳嗽着。因在下面憋气太久,趴在地上不停喘气。
  翟容更是拼命咳嗽,秦嫣都能闻到水中的一股血腥味。陈蓥站在岸边,指挥着大家摸黑爬上去,这片暗道里没有什么木材,火把也就他们几个人随身携带着的两三根,在石越湖回来挖他们之前,还得省着点用。
  陈蓥见大家都爬上来了,说道:“怎么样?没事吧?”
  秦嫣好像觉得翟容还是有事,正要开口,听到翟容瓮声瓮气道:“没事。”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陈蓥说:“我刚才摸过这里,这段石洞都很潮湿,又冷,受不住。要不然我们先将衣服弄干,然后找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下?”
  柯白岑也道:“也好,这都累了几日了,好好睡一觉。火把当心点用,还是要撑到小石头来救我们。”
  关客鹭道:“小石头来救我们,说不定找不到我们。”
  柯白岑道:“无妨,我在那边石洞留了记号,他会看懂的。”他盯着水面,那水底还有隔壁暗道中传来的隐约蓝色光芒,问翟容:“老翟,这明月珠兰会开多久?”
  “不知道。”翟容用水将自己方才吐的血水都抹干净。他们泡在水中那么长时间,身上那些血腥味道、泥尘灰土,也都被雪水冲得基本褪去了。他等自己缓过气来,说道:“我听我嫂子说,明月珠兰在有日光和无日光两种情况下都能生长,只是,开花时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有日光的时候,它跟普通花朵一样,一年开一次。在黑暗处,它五十年才开一次。至于一次开多久,这个要看洞壁上有多少珠兰花,这个没法算。”翟容说。
  五十年开一次?秦嫣听到这个情况,心里不禁转起了念头。长清哥哥跟她说过,夕照大城是古楼兰国的国都,曾经是他们祖上天运族的圣地。那里有一条被称为“楼兰圣道”的地方,据说可以通向埋藏宝物的地方。长清哥哥还说,楼兰圣道五十年一开……五十年……
  她回忆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精雕细琢、美焕绝伦的洞道壁。那上面的花纹是汉代的花纹,应该也有数百年了吧?
  山洞里一阵风吹来,四处滴答着冰冷的雪水,众人身上更是湿透了,冷得不行。他们也不可能生火取暖烘衣服。没有办法,几个男人走到角落,将衣裤都脱下来,用力绞干,然后勉为其难地以内力将掌中的衣服震干。
  秦嫣最无奈,她不能脱衣服绞干,也没有能力去把衣服震干。不过她对暴冷暴湿暴晒都很适应,想着多走动走动也能将衣服弄干。便坐在地上,拿着身上能拧干之处使劲绞着。正在忙着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翟容把自己的上衣递给她:“脱了自己的衣服,先套着我的。”秦嫣说:“没关系的。”
  “听话!”
  “哦。”秦嫣将身上又冷又湿的夜行服都剥下来,交给他去绞透、震干。自己披着他的外套,摸黑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的衣服还给她。秦嫣摸索着重新穿好,再将他的上衣还给他。
  其余少年都耐心地站在黑暗中,听着他们差不多弄好了。柯白岑才道:“这里到处在滴水,我们去找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就点一个火把了,大家跟紧一些。”
  翟容松开手,刚站起来只觉得身子一软,他连忙伸手扶住壁墙,握着嘴开始咳嗽,咳出的血水碰到了唇角的伤口,顿时疼起来。他摸到了自己受伤的嘴唇,陡然想起方才秦嫣贴近自己面颊的那张大脸。
  他手指按着嘴唇的伤口,一双乌眸缓缓睁大:难道是……难道是……她咬着他的嘴,给他渡气?他低头继续咳嗽着,脸上一片潮红。
  柯白岑拿着火把走过来,握着他的脉门:“你内伤又牵动了。”
  “嗯。”
  “服一颗青露九还丹。”柯白岑拿出自己青阳殿的治伤药。
  “好。”翟容接过来,服了药。
  “心肺败血,阴阳破道,你要静心养一下才行。”
  翟容点头,继续扶着墙壁在咳嗽。药物下去,也不是立时能够见效的。他皱着眉头,觉得浑身都散架似的难受着。
  他已经几日不曾休息过。小绿洲秦嫣破功过境在他身上睡觉,他便不曾休息。此后一夜奔袭,到了夕照城也是扛最难对付的两个高手。石室外,他跟柯白岑一起应对图桑武者的追杀。为了掩护石越湖出去,他也是很尽力地与图桑军卒周旋……只是,想着若若是他的责任,必须让她安全离开险境,一直在硬撑。
  如今,被冷水泡过以后,整个人的身体都似乎崩溃了下来,头昏得几乎站不住。
  秦嫣看着柯白岑给他吃药,还以为可以立竿见影有效果的。睁眼等着,可是翟容还是没见好,空荡荡的洞穴中,回声亢亢作响,使得他的咳嗽听着特别令人难受。秦嫣心中担忧,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样?很难过吗?”
  柯白岑也拿着火把站在一旁,说道:“不行就不要硬撑,要不,让兄弟们背你去找休息的地方?”
  “我能自己走。”翟容说。
  秦嫣凑到他胸前,仰头道:“是啊,你别撑了,让他们背你走一段吧?”
  她心中焦急,凑得太近。翟容低垂眼眸,正看到她说话翕动的双唇,火光下尤为柔娇可人。
  他不禁想到,这张花瓣似的粉嫩小口,曾经在他昏迷时,那般亲密地贴合过他的口齿,曾经那么用力地咬过他的双唇,还在他嘴角留下了那样暧昧缠绵的痕迹……他感觉到了窒息,整个人都开始火烫起来,腹下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紧缩。
  秦嫣听着他呼吸变得越发紊乱,关切问道:“你怎样,胸口痛不痛?”
  他立即侧转身体,用手挡住嘴,背对着她。微弱的火光中,他的背一起一伏依然不住咳嗽。秦嫣还想再跟上去看一看,翟容索性扶着墙壁,走得离她远一些。
  秦嫣闹不清楚状况,看他似乎是故意避开自己,想他如今虚弱地走路都在发软,就不要追过去了。
  柯白岑说:“这里太冷了,老翟你行不行?我们要出发了。”
  青阳殿的道宗在医术上颇有名气。柯白岑作为尊师座下的首席大弟子,身上带的药物药效是很出众的。刚才服下的药物终于开始在翟容的四肢百骸里滋生散发开来。翟容慢慢直起身子,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痛了,头也不太晕了。只是心里的慌乱依旧在,他含糊道:“走,走吧。”
  关客鹭一直在留心这里的情况。发现有一条裂缝里似乎有蓝光透过来。连忙提醒众人:“你们看,会不会是兰花的毒气在渗过来?”
  “兄弟们,收拾好了没有?走了,出发!”柯白岑果断命令。
  众人收拾一下自己的武器、水囊、粮袋,形成一队,跟着柯白岑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们如今的干粮,还是前几日秦嫣送上城头的图桑军粮。又干又硬的厚谷子饼和干牛肉,粗糙难咽,但是很顶饿。以他们的体质,省着点吃,三四天不是什么问题。
  秦嫣一溜小跑跟在翟容后面。自从城头上,他给她梳过头以后,别的男人都知道她跟翟容关系特殊,保持距离,不理会她了。
  她跟着他跑了不过十来丈,前面的地形就变了。这里是地震过的地方,如同万石樽外的那条大裂缝一样,石块凌乱而粗砺,大的有小屋子那样大,小的如同一辆青油壁马车一般大,根本没有平坦的路。要靠他们自己手足并用爬上去。
  秦嫣觉得爬这些乱石堆,很吃力。
  她也经历了那么好几天的争战,如今已经没有当初刚上夕照城头的那把力气了。柯白岑的火把被他处理过,烧得很暗淡,这样可以多烧一会儿。秦嫣因为消耗精力过多,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实在也看不清楚道路。要她独自爬上那些错综混驳的大小石块,对现在的她而言,有点力不从心了。
  她本能地想去拉翟容的手臂,跟着他一起走。在她的意识里,哪怕她跟不上其他人,二郎主都是会护着她,陪着她的。
  她的手臂刚搭上翟容的胳膊,翟容便颇为生硬地退开一步,不让她靠近。他害怕让她看到自己嘴唇上伤口。对自己被她“咬”过这件事情,翟容一时不能接受。
  这些日子,他大大咧咧摸过她的头,还不许她靠别的男人近。但他没容许自己朝男女之情去想,他认为,自己是将她当妹子照顾的,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内心是“光明磊落”的。
  如今两人之间忽然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这让他生起了一份难以启齿的别扭和羞臊。
  他的动作那么强硬而充满了拒绝,秦嫣发现,翟容一点儿也没有带她走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不知道他在犯什么毛病。方才他为她弄干衣服时,明明还是很体贴的呀?现在这行为反差有些大,不觉怔愣了。
  第61章 拌嘴
  秦嫣正在发呆着, 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是陈蓥提着刀将她推入队伍,说道:“你走前些, 不怕落单吗?”
  秦嫣知道自己武功低微, 人小力弱,从小长清哥哥就教她记着, 危险的路不要殿后。便应声走在陈蓥之前。
  山洞中并没有路,越走越艰辛。洞中怪石起伏, 参差嶙峋, 火把又要掐着使用, 照明都不足。洞顶上,渗透下来的冰山融水,滴答滴答, 时不时落在脖颈里,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一行人为了充分远离明月珠兰水岸,同一个找到干燥的地方,行走攀爬速度很快。秦嫣腿短有些跟不上, 翟容也只顾自己迈腿朝前走。陈蓥在最后,看着秦嫣几次从石块上跳纵难上,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 出手拉着秦嫣,从石面上爬来跳去。
  陈蓥本来就是位个性开朗、讨人喜欢的岭南少年,拉着姑娘一起走路,心里也甜滋滋的。有时候就会多话几句, 提醒秦嫣哪里有沟坎,何处需要跳跃过去……秦嫣当然也要客套几句,两人说了几句,山洞里又空,他们交谈的声音便传到了队伍的前面。
  翟容头没有回,顿了顿脚步。
  大陈帮他在管若若,他当然会有一些淡淡的不快,依照他的性子,最好的就是走回过去,将若若拉在手里。
  可是,嘴上的伤怎么办?他摸着嘴唇,心里狠狠想:“咬得这么重,害我没脸见人!”心头负气一涌,反而加快了步伐,超过了关客鹭,直接走到了柯白岑的身边。
  柯白岑发觉他靠拢了,也没有多心,拿着火把边找路边道:“你看看,这里的岩石表面开始变化了。”
  “哦?”
  “此处是西域难得一见的溶岩区,我们朝着这上面走,那里会有比较暖和的空气汇聚,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
  翟容听到可以休息了,道:“那就走快一些。”
  可是这里根本就是段乱石场,走了没多少路程,前方的路开始越发难走。
  忽然,脚下似乎出现了一个断崖。柯白探洞经验十分丰富,已经停下来了,将火把伸下去看着。他们脚下是一带石化瀑,表面晶莹如碾碎的水晶粗屑,上面点点珍珠般的暗泉细水。
  走了一段上坡路,又要下坡,让两人都有些无奈。好在火把照着的远处,似乎还是有一面可以攀爬上去的道路。两人略一揣测,这片石化瀑不算矮,大约至少要跳下去一丈来深,方能到底。
  翟容见这跳下去,有些危险。便从前面几步跃到后面来,找到正在后面一块石板上,打算翻下来的秦嫣。他掩着面,烫着脸,道:“来,跟着我!”准备接住她。
  “我自己走。”秦嫣正打算从一块四尺高的怪石上跳下来,她掸去身上蹭到的白色云母片,低头对翟容道:“二郎主你放心,实在难走之处,陈少侠会拉我的。”她刚才想跟着他走的时候,他一脸冷淡地拒绝,秦嫣觉得,他大约是受了伤扛不住,所以没法带她了。
  秦嫣也看得出,翟家郎君的个性最是逞强。每一次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危险、艰难的事情,他总是第一个站起来扛。四周的那些年轻人看起来性子没那么细致,也很少劝他量力而行,导致他几乎丧命在明月珠兰水岸。
  如今,她和陈蓥陈少侠也已经逐渐配合默契了,就让他先顾好自己吧?
  这么想着,她将胳膊伸向陈蓥,陈蓥已经照顾了她好一段时间了,也很顺理成章地接住她的手,她从怪石上跳跃而下,因为身形控制得不够好,人就撞在了陈蓥的胸侧。两个人撞得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抱歉着。
  翟容就站在石板下,目光看得十分清楚!秦嫣撞在陈蓥身上的时候,胸口都压到了!
  他怒火上涌:“你给我过来!!”
  山洞里回声多大啊,所有人都被他这声大吼吓了一大跳。秦嫣更是吓得退后一步,情不自禁躲在陈少侠的身后,吃惊地看着他。
  “我让你跟着我,你怎么不听!”
  他这种凶暴的态度,秦嫣哪里肯听?越发缩在陈蓥身后,一言不发。陈蓥也挡着道:“老翟,你……”柯白岑看这里在上演好戏,本着“凶人要躲”的原则,对关客鹭一使眼色,说道:“大家看好哦,这里是片断崖。”顺便讽刺一下翟容:“有些人,别光顾着发脾气,踩空了可就没命了。”
  翟容见她磨磨蹭蹭不肯过来,听着柯白岑已然跃下了那片石瀑布,又忧心身后明月珠兰喷洒的孢子不能完全挡住,花毒被风送来此处,便手臂伸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
  秦嫣被他强行一拖,石块交错将她绊得一头撞在翟容的身上。她也叫嚷起来:“你做什么?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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