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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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就放在何文富的跟前,大姜氏整个人冻成冰块,只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咯吱咯吱像是冰块碎了的声音在响。
  “娘,让我烤烤火吧。”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那头的何老太根本听不见,大姜氏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她老家还有两个闺女,大姐今年十四岁,刚许了人家,嫁妆还没来得及给她置办呢。才七岁,这会儿也不知道吃得饱穿得暖没有。
  她没本事,生不出儿子,她对不住何家。
  她也捡不来干的柴火,是她害死了相公
  到了下半夜,大姜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梦见大姐二姐刚出生还是襁褓的时候,在她的怀里,她一边抱着一个娃,哄着她们:“姐儿不哭啊,娘亲带你们找外公外婆去。”
  大姐儿发了高烧,身上还长着疹子,她急坏了,可是婆婆不给银子叫大夫,说:“这种赔钱的烂货还烧什么钱,熬得过去就熬,熬不过去是老天爷要收她的命。”
  何文富也在边上帮腔附和着:“我就说生出来的时候溺死算了,这会儿算个什么?”
  外头打雷下雨,大姜氏就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儿不哭了,浑身身子凉透了,变僵了,她还不敢哭出声来,不然婆婆又要打她了。
  “醒醒!”她脑袋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黑暗里对上何老太一双阴鸷的眼睛,尽管屋子里没点灯,她还是知道,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有恨。
  何老太两只手并用,雨点似的拳头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砸:“!贱种!你个来讨债的!”
  大姜氏生生挨了一会儿,一点都不躲,瞳孔涣散,视线一开始都是茫然的,慢慢定格,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了何老太的脸上。
  然后,她拿手截住了她的手:“我受够了。”
  何老太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你说什么?”
  大姜氏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家里明明有骡子,可是婆婆说,那骡子年纪大了,得养着,就让她去拖着磨盘走,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她永远都是干活干得最多的,吃饭吃的最少的。
  大姐儿二姐儿都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可是却被她教得不认她。
  不是说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吗?
  她做错了吗?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何老太的手又砸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挠破了,也不疼,浑身被冻成冰窖子。
  她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站起来,何老太被她的气势压了回去,但还是嘴硬,瞪着她:“你要干什么?”
  大姜氏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捡起了离她手边最近的一块石头,朝着何老太砸了过去。
  她没有力气,砸了一下没砸着要害,何老太生来就皮子紧,这一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她反手把石头抢了过来,用力朝大姜氏抡了过去。
  “不要脸的娼妇,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第七十七章回乡
  大姜氏知道头顶上的这个是她的婆婆,她要当成菩萨去拜还嫌怠慢了的婆婆。婆婆生养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能把她给娶进门,婆婆是她的再造父母,她吃婆婆家的米粮,就是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婆婆瘦成一把骨头,都是被她和大姐儿二姐儿吸骨髓给吸的。
  她就是个败家娘儿们,她嫁进何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是何家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碰上的煞星。她吃得多,干得少,生了四个娃,都是赔钱货的小娘儿们,还只养活了两个。她对不住何家。
  明明她是罪人,可是她还是从婆婆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里夺回了那块利器,她不想砸下去,婆婆是这个家的天,天塌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婆婆已经成了她手底下的烂泥,屋子里太暗了,她就觉得两只手都湿漉漉的,握着手头的两只胳膊不知道抡了多少下,已经麻了,动一下浑身的筋都跟着疼。她把手探下去摸了摸,竟然摸不到婆婆的脸,她也不知道是想确认婆婆死了还是没死。
  她低头下去喊“娘?”
  一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灰皮老鼠“醋溜儿”一下蹿过去,大姜氏以为是婆婆还魂,变成鼠仙要夺她的命,她的胆子却大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从她生下大姐儿的那一天开始,除去相公要和她同房的日子允许她进屋子里睡,别的时候她都是睡柴房的。那时候她就和这些老鼠大王老鼠神仙做邻居。半夜做梦梦到家里每米下锅了,婆婆说你的一双手留着也是白长了,啥忙帮不上,尽偷东西吃了。那次她是真饿的连口水都没力气咽了,才偷了口糙米面子吃,糊在嘴里偿不出滋味,吞下去又沙嗓子眼儿,找遍了灶屋没看见一盆水她就跑到外头雪地里啃雪,婆婆在屋里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才发现她偷吃了玉米面儿。
  婆婆举着的那跟棒子有她胳膊粗,抡过来也不看打得是哪儿,噼里啪啦往下砸,她后悔没赶紧把嘴里的生糙米咽下去,一打又全都给吐出来了。
  “就知道糟践粮食,我是舍不得你吃还是舍不得你穿了?吃这么多做什么?”
  那糙米面子就是留着给骡子吃的,骡子明天得托着何文富去镇上找姑娘,她不能生,但是何家不能绝后啊。
  她偷吃粮食,就是妒忌,自己不能生,还想让何家断子绝孙。
  婆婆拿着这事儿数落她,然后让儿子拿了把菜刀过来,磨得闪闪发光,月亮底下闪着森森的白光,婆婆两只手按住她的膀子,回头对儿子说:“往上点砍,别看你媳妇细胳膊细腿,膀子上的肉多,够咱娘俩儿捱过这段日子了!”
  她又哭又踹,婆婆力气太大她睁不开,她就说能不能只砍手指头,没了胳膊她就死了啊。
  婆婆说,你留着膀子干啥?
  然后她就醒了,这才发现是几个老鼠大仙在啃她的手指头脚趾头,她拽着木头枕头砸过去,密密麻麻的老鼠一窝蜂往床底下墙缝里钻,一下就没影了。
  她是从那个时候就不怕老鼠了。
  她又想起大姐儿二姐儿来,老鼠都成了精,恁冷的天儿都冻不死它,她抡着手里头巴掌大的石头,她把老鼠当成地,手里握着的是锄头,狠狠地往它们身上砸个稀巴烂,不松地等立秋就没粮食吃,没粮食吃又要挨婆婆打了。
  她把老鼠的皮给扒下来,用屎柴棍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烤,那股烧焦了烧糊了的味儿从她的鼻孔里钻进胃里,口水不停地往外头淌,把那堆烂肉放进嘴里嚼的时候,一咬,里头还在冒汁儿。
  她吃到老鼠的肠子了,嘎嘣的咬不断,就跟她小时候在姜家吃的牛皮糖似的,粘牙。
  躺在床上死过去的何文富又活过来了,他嗅着气味爬过来,他爬过的地方都有一股臭味,一股死了的人埋在地里的味儿,把大姜氏面前的烤肉味都给掩了过去。
  这一定不是我相公。
  她把石头捡起来放在掌心里掂了掂,何文富爬过来,他其实都听见了,老娘死就死了,那把老骨头,活着也是抢他口粮。
  他咽着口水,慢吞吞地把手伸向火堆里,向乞丐求官老爷那样求他媳妇:“给我口吃的吧。”他这话不像是对大姜氏说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已经不敢对着她说话了,那不是她媳妇,那是个被鬼附了身的东西。
  除夕前一晚,大姜氏坐在牛车上,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挥着鞭子骂牲口:“咋不走了?我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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