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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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胰,她忽然拉长了声调,咦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调侃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起来,睁大眼睛,脑袋往显示屏上凑近几分,握着探头的右手在颜淼淼肚皮上左右挪动。
  颜淼淼探起脑袋,想看一眼显示屏:我的小胰怎么了?
  简清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喝止她:别乱动。
  颜淼淼被凶了,嘀嘀咕咕躺下:好凶,我刚刚还请你吃饭,怎么喂不熟你呢
  什么小胰,我还大妈呢超声医生嘴上依旧调侃,神色却不再轻松,松开探头,我们去超声科找王主任给你看看,顺便再做点其他的检查吧。
  来急诊科轮班坐诊一线的、接触病人的几乎都是年轻医生,主任们坐镇大本营超声科。
  颜淼淼坐起来,鹿饮溪给她抽自了张纸巾,她道声谢接过,擦拭肚皮上的耦合剂,问:啥问题啊,还得喊你们领导来看?学艺不精啊你。
  超声医生看了眼简清:简主任,你看到了么?
  简清看着颜淼淼,冷静道:胰头占位。
  胰头占位,就是说胰腺的胰头部位,有个肿块,有可能是良性,也有可能是恶性。
  若是良性,动个小手术切掉就好;若是恶性,大概率为胰头癌。
  胰头癌是胰腺癌的一种。
  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五年生存率约为1%~3%,起病隐匿,早期无明显症状,进展迅速,恶性程度高,治疗效果差,预后差,一经发现,十有八.九是晚期,动不了手术;住院治疗了也几乎活不过6个月;就算是可行进行手术治疗的早中期,手术切除后,也有极高的复发概率。
  现今医学手段对这个癌束手无策,哪怕是近年最热门、有效缓解许多癌类的免疫疗法,对胰腺癌也起效甚微。
  狭小的诊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超声医生推了推眼镜,打破沉默安慰说:我看着不像是恶性的啊,颜主任别自己吓自己。
  这话只敢在熟人面前说。
  医疗,谨慎永远摆在第一位,没看见更多检查结果之前,谁也不敢、也不能和患者信誓旦旦做承诺、下保证。
  是不是恶性,只有最终见到了病理结果才能确认,病理是肿瘤诊断的金标准,血液检验、影像检查结果,都只能算作是辅助检查、辅助判断。
  颜淼淼脸色刷地变白了,神情凝滞数秒,然后笑了一笑,看向简清:哎,老同学,你熟悉这些,还要安排什么检查?一次性给做了。是良性的早割早了事,是恶性的,那可能是胰头癌,我现在这个应该还属于早期吧不,不会。她垂下眼帘,笑了笑,摇头否认,我今年才32岁,不吸烟不喝酒没遗传病史,最多熬夜熬得多了点,不可能是癌不管了,先做检查吧
  医生对疾病比常人了解更多。
  也正因为了解更多,所以知道它有多可怕。
  她在急诊科经历过许多生死,对待病人死亡,偶尔也会麻木,但当得知重疾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依然无法坦然面对,做不到无惧生死。
  医生不是神,也是人,人对疾病都会恐慌。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反应。
  *
  术业有专攻,越大的医院分科越细,专业越精。
  有时在同一个专科岗位上待久了,对于其他学科经久不用的知识点,也许还不如轮转医生知道的多。
  急诊科学的杂,横向知识面广,但纵向学习不深,面对专病,还是要交给专科治疗。
  消化系统也不是简清最熟悉的部位,她请来了肿瘤内科消化组、肝胆胰外科、消化内科、影像科、超声科等相关科室进行多学科会诊,胡见君得知这个情况,也从副院长办公室赶到mdt会诊室,牵头组织会诊。
  颜淼淼没参与自己的病例讨论,她选择呆在病房冷静冷静。
  生病时,最难捱的,就是等待检查结果的这段时间。
  惶恐不安、祈祷恳求、后悔反思、自省自责,千思万绪冲上心头。
  颜淼淼坐在简清给她安排的床位上,回首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
  她从小学习成绩好,人缘好,五湖四海皆兄弟姐妹,就是家庭出身不太好,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她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了医院,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把她捡了回去,当亲生女儿一样好吃好喝养着供着,供上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
  可惜别人家的女儿,二十出头就大学毕业挣钱孝顺父母了,读医的,哪怕读的是最快的八年制,也比别人多出了好几年,毕业刚出来那两年根本拿不到多少钱。她还选了又苦又累的急诊科,一年到头不着家,连年都没法陪家人过。
  养父养母文化不高,经常戳她脑袋骂:你还不如我养的咪咪呢,咪咪好歹还不在外面过夜,被别人家喂饱了肚子也还知道回家,你呢你呢!翅膀硬了就不着家,还没嫁出去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骂归骂,逢年过节养父养母依旧提着鸡汤饺子送到科室来,亲眼看她灌下去才肯回家。
  上回遇到急诊科有喝醉酒的人闹事,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她养母刚好来医院,看到了,老母鸡似的把她拉到身后护着,抡圆了胳膊上前拼命,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被关进了局子。从警察局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去找急诊科领导讨要说法,要领导给自家女儿换个安全点的科室待着。
  颜淼淼不知道要是自己真得了胰腺癌,养父养母怎么办?
  她要怎么说出口?她怎忍心说出口?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父母一大把年纪了还反过来伺候她?
  成吨成吨的愧疚感压在心头,颜淼淼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没考虑七七八八的治疗方案,掏出手机,打开手机银行,数了数存款,心说要真得了癌,干脆不治了,反正胰腺癌也不容易治好,别钱搭进去人也没了,老两口一辈子不容易,钱留给他们养老
  想着想着,她心说自己不是坏人,没做过缺德事啊,相反,她救死扶伤救了不少人命,老天爷怎么会让她得癌呢?
  还是最难搞的胰腺癌?
  是不是熬夜熬多了?是不是泡面吃多了?是不是她亲生父母遗传给她的?
  她发誓,如果不是癌,未来日子里,她一定要规律生活作息,少吃泡面,锻炼身体,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
  院内的老师、同事、学生轮流跑上来探望安慰颜淼淼。
  颜淼淼不肯在人前示弱,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笑嘻嘻应对。
  急诊科的工作很忙,太忙了,忙得没空内斗,所以科里几个同事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急诊科的主任背着手在颜淼淼病床前,左三圈绕,右三圈绕,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主任,最后急得红了眼,坐在床边说:我耽误了你!
  颜淼淼高声嚷嚷:别介啊!你这话说的我们俩有一腿似的,什么叫你耽误了我?
  老主任痛心疾首:你这病就是干急诊累出来的,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留在急诊科,你一八年制的好学生,有更好的发展,都被我给掐
  颜淼淼打断她:八年制怎么了?谁说八年制的不能来急诊科了?都是治病救人,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啊?你当年一碗泡面,收买了我的人心,要我留在急诊科,现在又说耽误了我!我现在还没死呢,你别娘们唧唧的啊!给我哭丧啊?
  老主任被她吼得愣了一愣,也一拍病床,吼了回去:那我不是娘们那还是爷们啊?
  颜淼淼还懂个尊师重道,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安慰老主任:你看,我们急诊能调动全院千军万马呢,我叫哪个科来,哪个科敢不来?我来急诊不就图个爽快利落,我就喜欢站在生死边缘挑战,我就喜欢三下五除二搞定一个病人,像她内科这样的
  手指点了点刚进门的简清:慢吞吞查房,慢吞吞写病历,慢吞吞查文献,拖拖拉拉,吹毛求疵,也就病历写得好,一整年都救不回几个人来的,我还就不喜欢呢!
  简清冷下脸:我还是能救几个人的。
  急诊科的老主任护短:她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她比我大。简清依旧冷着脸,你的血生化、血常规、肿瘤标志物指标都很正常,影像检查结果来看,病灶边界很清晰,边缘有钙化,没有囊变、坏死,没有腹腔积液和肿大淋巴结,初步判断是低度恶性或良性的瘤,mdt讨论结果大概率是神经内分泌瘤,能切。当然,不能百分百确定,定性诊断还是要看病理结果,外科那边建议手术,看术后病理,你转肝胆胰外科去。
  神经内分泌瘤,除了指甲和毛发,可能发生在全身各个部位,最容易发生在消化系统,消化系统里,当属胰腺最容易中招。
  胰腺神经内分泌瘤有三个分期,g1,g2,g3,其中g1、g2期,恶性程度较低,生长较为缓慢,算是瘤,g3期恶性程度最高,才能被叫做是癌。
  颜淼淼闻言,当即从病床上蹦起来,不顾简清身上穿着白大褂,抱住简清嗷嗷叫:老同学,我上学的时候不该在背地里骂你冷血无情死人脸!你现在简直是我的天使!
  简清冷酷无情地推开她:收拾你的东西,让出床位。
  *
  肿瘤二区办公室隔间里,鹿饮溪借用了微波炉,给简清热饭热菜。
  简清带着颜淼淼去检查,忙活了一中午,没吃没喝。
  鹿饮溪不记得颜淼淼在原书中的戏份,或者说,她仅有的记忆里,没有颜淼淼这号人物。
  也许颜淼淼与男、女主关系不大,所以戏份不多,或者直接没有。
  不像何蓓。
  原著中,何蓓和男主褚宴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褚宴暗恋她,她死后,褚宴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女主把他从阴影里拉了出来,和他在一块了。
  如今这段剧情被鹿饮溪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鹿饮溪开始担心,何蓓没有身亡,万一褚宴与何蓓在一起了,那原著中的女主怎么办?
  她改变的是剧情,也是别人的命运。
  可无论感情戏如何,她觉得,人的生命应当是最珍贵的。
  救下一条人命,总不会有错。
  同样,她为颜淼淼祈祷,祈祷不是恶性的结果。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也许这个世界,当真是与现实世界一样存在的某个时空、某个宇宙。
  吃了么?简清推开办公室隔间的小门,走了进来,打断鹿饮溪的沉思。
  我吃过了。鹿饮溪把热好的饭菜端出来,你快吃点东西,颜医生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可能是胰腺神经内分泌瘤,能动手术,有的救。
  那就好。
  在医院见惯了死亡,不死,成了最低底线要求。
  肿瘤科很少体会到治愈的快感和成就感,这里最开心的一是病人的病灶变小了、变没了,二是发现病人根本不是癌,还有的救。
  简清低头吃饭。
  鹿饮溪盯着她吃饭,微微皱眉,问:你吃饭时不看一看菜的么?
  你会给我下毒?简清夹起几条茄子放碗里。
  鹿饮溪费心费力摆好的一个茄子爱心瞬间就被破坏了。
  她自闭了,不说话了。
  她以后再也不和简清玩浪漫了。
  简直是对牛弹琴。
  简清边吃饭,边翻开hea114的临床试验研究方案:我待会有个病人要谈知情,是你上次筛选出来的病人,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鹿饮溪立刻从自闭中走了出来,点头笑说:好啊。又脑洞大开,在末世电影电视里,你们这些癌症的临床试验一般就是生化危机的源头,先给动物注射,动物咬人,或者不法分子直接给人注射,人变丧尸,然后人咬人,再然后整个世界就乱套了,开始求生大挑战。
  其实,出了实验室,应用于临床的药物,已经通过了一道道关卡的审核,现实中,发生丧尸类型生化危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简清没有破坏鹿饮溪的幻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待会刚好有个病人要用药,也带你去看看像不像生化危机。
  鹿饮溪小鸡啄米般点头,把简清的不解风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
  依照伦理要求,在病人身上试验时,必须经过病人的知情同意,签署知情同意书。
  科研助理带着病人及其家属过来谈知情时,简清正好填饱肚子。
  病人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姓陈,家在农村,之前的治疗几乎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能借的也都借完了,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也实在没有钱继续在省城治疗下去,正打算开点止痛药,回家里慢慢等待死亡。
  这次被告知可以参加临床试验,获得免费的检查和药物治疗,但不能保证药物的有效性,大腿一拍,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一试。
  简清言简意赅介绍了一下试验的内容,然后让患者提问。
  陈姓男子的老婆问:医生,可以保证治疗效果吗?
  不能。虽然目前有几个患者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些人用了这个药可能病灶就小下去了,有些人用了反而进展得更快了。我每个月都会给他进行评估,一旦发现进展太快,会立刻停止用药。
  陈姓男子问:试用了这个药,我会死吗?
  他总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的试毒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大概率不会。简清翻开临床试验的协议,但临床无绝对,我们有给你买保险,一旦您在临床试验中因为药物的原因死亡、伤残,您的家属会获得赔偿。
  不想继续试药了我可以退出吗?
  可以,随时随地无理由退出。
  全部免费吗?
  全免,你来回的交通费也可以报销,但有些诊疗费、挂号费,十几二十块的,不一定能报。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一阵。
  简清问: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陈姓男子下定决心般,摇了摇头:没了,试试就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反正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就算吃的药无效,至少还能有个免费的检查,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减轻一些负担。
  科研助理小黄拿出知情同意书:陈叔,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个字,签完字,我们这边给您新办一张就诊卡,就可以开始给您安排检查了,检查通过,就正式参与试验,检查不通过,我们也不会收这次的检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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