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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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擦了一把眼泪,说道:“昨日花蕊夫人也到了郭大帅这里,入夜方归。郭大帅觉得我比不上花蕊夫人么?”
  郭绍听到这里,又是尴尬又不舒服,这娘们真是不太懂事。他忙道:“花蕊夫人是见过我,但我也没对她怎样。她和我身边的京娘以前认识,就是说了几句话叙叙旧。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京娘,送客。”
  ……
  王氏走出大门,碰见了在马车上等着李良友。李良友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么快?他没接受你罢?”
  “没有。”王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见李良友一脸不悦,她立刻为难道:“咱们就别那样了……感觉好难过,你以后也会嫌弃我。”
  李良友好言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接着叹了一声,“国家破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家那么多口人,夫人为了很多人奉献自己,大伙儿感谢你还来不及……夫人年轻貌美,又是良家之妇,郭绍居然不动心?”
  王氏道:“事已至此,别人都拒绝了,就算了罢。”
  李良友脸上微怒,忍了一口气,又柔声道:“你就是没想通,因此才不能引诱到郭绍。你要好生想明白,岳父大人受命回国劝降,却反劝陛下用兵抵抗,这是什么做法?背叛!岳父一家那么多口人,你就损失点色相,代价甚微却能为父顶罪,难道不划算吗?”
  “那……那我该怎么做?”王氏泪眼婆娑。
  李良友沉吟片刻:“找机会再见他,你要这么说:夫君后悔当初休妻,把白三娘当作正妻,你只是个小妾;小妾送给人分享,是风雅之事。要表现得高兴一点,风骚一些!
  还有,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完全不能让人冲动。男不露财、女不露奶,为何?就是这两样东西会让人心动,所以下次要不经意间露一点……”
  “我做不出来!”王氏脸色苍白,“天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世道为何突然如此险恶……”
  李良友眼睛发亮,盯着她道:“你父亲王昭远家财何止万贯,到处尽置产业,又得罪了强人。别人不杀鸡取卵,更待何时?夫人长于富贵之家,这点都想不明白吗?岳父积攒那么多东西也不容易,必须要想办法保住!
  蜀国无论谁当权,总得有人吃喝不尽、有人冻死饿死。保住权势和富贵,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第三百八十三章 蜂蝶
  成都府是盆地气候,阳光明媚的日子不是天天都有。太阳在云层里露出光边,生生添了几分阴郁的气氛。
  战争的烽火气息暂时消散,满屋子武将的吵闹景象也接连两天未见。上午郭绍陆续见了曹彬、向拱等人,现在他正在茶厅里和王溥小声说着什么。
  京娘上午无事可做,便在外面站着。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他们说得很小声,只见王溥点点头,又抱拳做一些动作。郭绍一面与他交谈,一面时不时看京娘一眼。哪怕他有事在做,这样默默的眼神和关注,也让京娘能感觉到和他在一块儿……郭绍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不经意的小动作就不会让人无趣,哪怕他没有搭理京娘。
  片刻后,王溥走出来了,抱拳向屋子里说道:“老夫告辞。”
  接着郭绍也走了出来,说道:“帮我泡一盏茶罢,我再瞧瞧那些写在纸上的钱。”
  京娘一点都不反感被他呼来唤去。她走到炉子旁边,一边倒开水,一边像在家里做家务一样,开口道:“我看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朵花儿。”
  郭绍笑道:“我这副尊容,和花儿有半点关系?”
  京娘没好气道:“你不是一朵花儿,那些蜂呀蝶的怎么会自己往你身上扑腾?”
  “我知道你说什么。昨夜不是叫你去送花蕊夫人么,她没告诉你,我是正人君子,对她以礼相待?”郭绍的声音道。
  京娘走过来,重重地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我不是说花蕊夫人。那个王氏,要不是我在场坏了你的好事,哼!人家还没露什么,你就迫不及待说什么一定给你父亲和夫君找个好差事,等着好机会让她报答你吧?怎么报答……”
  刚才郭绍还笑吟吟,这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冷。
  京娘见状,便不再吭声,默默地从茶壶里倒了一盏茶出来凉着。京娘泡茶没有太多的讲究,就是把茶叶放到容器里,开水一泡了事,反正有茶味儿,她甚至有点鄙夷陈佳丽那样的矫揉造作。
  郭绍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京娘也不是个多言的人,便告诉你。我很厌恶王昭远和李良友,况且我叫王昭远到成都来劝降,戴罪立功,他都怎么做的?”
  他顿了顿沉声道,“蜀国主数十年和官僚共治,那些勋贵官僚很多钱。他们的财物来自收刮百姓;蜀国一打即败,那些人拿了钱又对蜀国有过什么作为?堪比府库数额的钱财,说是不义之财也不为过。现在连国主都要倾家荡产了,为什么效忠孟昶的那些贵胄不割肉?我现在对他们客气,是因刚刚占领蜀国不想激起反抗。”
  郭绍继续说道:“需要一个人来做恶人,帮咱们把那些朱门贵胄的私财弄上来。这个人就是王昭远,我刚才和王溥商议,就是想在蜀国新设一个官职‘转运使’,让王昭远来干。
  让他凑错军费,但地方税赋他不能经手……这样一来,他别无办法,只能想办法从平时的政敌身上敲诈,还会拉拢一些蜀国官员作为同伙。我知道王昭远会借机从中贪利,不过让他越富越好。”
  郭绍的神色一冷:“等蜀国士大夫们都对王昭远恨之入骨时,咱们再派人过来,帮大伙儿出口气。”
  京娘认真听了一遍,神情难看道:“阿郎这样做……”
  “具体的策略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王溥。”郭绍道,“他说南北朝就玩过的花样,相比大周朝廷集大成的收刮手法,这点手段不过是略施小计。”
  京娘轻轻说道:“以前都说江湖险恶,最险恶的却不在江湖。”
  郭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蜀国各地因为多年风调雨顺,设有义仓;便是就地储存粮食,等灾年拿出来赈灾。这个义仓我不打算调用,只派人监管……”
  京娘道:“王昭远和李良友如果都被杀了,你说那个王氏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个人的私事我管不了。”郭绍道。
  京娘又道:“阿郎的计谋,不会被那些人识穿?”
  郭绍道:“王溥会暂时留守蜀国,他会有法子。况且这件事的结果要很久才能显露,前后出面的也不是同一个官,谁能肯定前因后果是有预谋的布局?”
  ……
  太阳终于从云层里又露出了头,把蜀国皇宫照耀得一片明媚,花蕊夫人气质端庄,轻快地走过花厅,走到廊庑上。她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宫女和一个宦官。她要去见孟昶。
  走廊就好像敞亭子,不过修建得很长,两边的栏杆是汉白玉的,木料上着红漆,红白相间十分精致。外面的草木长得花朵大多凋谢了,正是绿肥红瘦的季节,但葱葱绿绿的树枝也不失为一种生机勃勃的风景。
  暖和的夏天,从走廊上吹来的凉风,让人感觉十分惬意。花蕊夫人的步子轻快,脚步也加快了。
  进得宫门,穿过帷幔低垂的宫室。她叫住身边的随从,走进了孟昶的寝宫……眼前的场面顿时叫花蕊夫人轻快惬意的心情改变。只见桌案板凳倒在地上,连锦被也在床下,地板上一片狼藉,有掀翻的书籍、纸片、金酒杯、摔碎的瓷器碎片,乱七八糟的场面叫人感觉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孟昶正趴在龙床上,呼呼大睡。
  花蕊夫人小心地跨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床前。“陛下,陛下……”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了孟昶的身体。蜀国虽然亡了,但出于习惯,花蕊夫人还是这样唤他,况且在这寝宫里没有外人。
  “唔……”孟昶发出一个声音,便没动惮了。
  花蕊夫人的手接触他的身体,入手处如棉花一样软,看了一眼,只见孟昶的身上全是软绵绵的肉。他平时穿着宽大的袍服不明显,但现在只穿着一身亵衣,把衣服都撑得胀鼓鼓的,肉太多,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形状可言,哪处地方衣服大哪里就撑得大,像一大坨肉堆在床上一样。
  “陛下,醒醒。”花蕊夫人多用了一些力推他。
  孟昶喷出一口酒在嘴里残留了一整晚的气味,带着腐臭,正好喷在花蕊夫人的脸上。她一不留神差点没呕吐出来。孟昶还是没睁眼,翻了一个,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
  肚皮鼓得高高的像怀了几个月的孕妇,连亵衣里的胸膛上也有两大坨肉,好似老妇下垂的东西一般。偏偏他的皮肤又白又细腻……要是不看脑袋,只看身体,也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个肥胖的妇人。
  花蕊夫人在一瞬间,忽然心里有点反感……以前和孟昶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或许因为他在蜀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罢,连想也不敢想,敢去厌恶一个如此尊贵的人。
  尊贵的身份、出身,一直是花蕊夫人敬畏的东西。哪怕孟昶已经失去了帝位,她还觉得那种东西很强大,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她忽然有点疑虑……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影响了她的心情。
  花蕊夫人胆子比平时更大,便伸手去捏住孟昶的鼻子,又用手捂住他的嘴!
  孟昶很快睁开眼睛,恼道:“有何事?”
  花蕊夫人道:“中午了,陛下先起床罢,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孟昶用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皱着,看起来可能有点犯头疼。他说道:“我起来又有什么办法?”
  花蕊夫人轻轻说道:“郭……周军中军下令,发给嫔妃、宫女、宦官盘缠和干粮,限期两日遣散,让他们回家。陛下与臣妾也要离开皇宫,到周军军营安顿,随他们去东京拜见周朝太后,由朝廷开恩封赐。
  这些事,都需要陛下下旨,好叫大伙儿安排安排。”
  “郭铁匠说的?”孟昶道。
  花蕊夫人轻轻按着自己的朱唇,“吁”了一小声:“以后不要这样叫了。”
  孟昶道:“国破家亡,就这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朕现在下旨,你来安排。”
  花蕊夫人赶紧劝道:“陛下,皇室还有一些人,甚至还有长辈,臣妾一个嫔妃怎么有资格安排?您还是起来罢。”
  她见孟昶一脸颓丧,沉吟片刻,便好言劝道:“陛下,您虽然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但只要振作起来,今后的日子还有希望。那郭大帅并非野蛮无理之人……”
  “希望?”孟昶躺着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对!蜀国还有许多官员、武将、士卒,朕待之不薄,只要找到忠臣……”
  “陛下!”花蕊夫人花容失色,急忙打断他。
  孟昶双手叉腰,挺着白生生的大肚皮正襟危坐在床边:“勾践也曾亡国,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花蕊夫人急劝道:“勾践是狠人,陛下天生就是好人,从小没吃过苦……咱们别做梦了,好好地对周朝廷恭顺求条活路罢!”
  “朕不是狠人?”孟昶道,“世上之事,只要下定决心……”
  第三百八十四章 善变的女子
  女人变脸比天还快,更快的是心情。阳光依旧,景色如常,但花蕊夫人从寝宫出来时,已觉得太阳惨白晃眼,烦扰得人头晕。
  这座宫殿前面有一条清澈的人工河,她从河上的拱桥上走过,前面有假山和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通幽。花蕊夫人抬头顺着路看去,看不到头。
  她走到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路上,太阳的光晕在树梢之间晃得人如在梦里。恍惚之中,光阴在倒流,她回到了梦里的那条路……
  太久了,那时候才几岁。她只记得自己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饥肠辘辘、空着手,在山坡上看到了很多牡丹花,于是手里就捧着一大朵花儿。
  在丘陵之间蜿蜒的羊肠小道,两边似乎有许多水田,太模糊记不清了。最清晰的,是山坡上的牡丹花,好香。
  走了很久很久,看到了一条河,一条乌篷船停在河边。河两岸有许多房屋,多是陈旧的瓦房,但看起来很热闹,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上了船,船桨在水面划出哗哗的水声,河流就像另一条路,蜿蜒着、延伸着,没有尽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后来才知道,那一条路,走出来就回不去了。不能回头,也看不到尽头。
  ……孟昶不过问宫廷的事,但是限期在即。花蕊夫人安排了比她地位低的宫人出宫,皇室成员,她没有过问,只是去拜见传了个话。
  宫女们在女官宦官的安排下分批离开皇城。她们大多都是孟昶这些年到处找来的良家小娘,专门挑貌美的,成千上万人。但大多数孟昶都顾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是每个月发“买花钱”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看着佳丽们排队领钱,能过过眼瘾。所以这些小娘子离开宫廷,大概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娘娘……”一个声音在后面唤一了一声。
  花蕊夫人转头看时,只见是宦官魏忠,一个白净的二三十岁的宦官。
  花蕊夫人道:“赶走了她们也是好事,总比被人欺凌折磨好得多……你准备去哪儿?”
  魏忠的脸顿时一片茫然之色:“奴家……回去家里肯定会不认的,会觉得丢脸。奴家,无处可去。不知道庙里收和尚要不要咱们这种阉人。”
  花蕊夫人听罢心里一酸,说道:“你要是不怕颠沛流离,还跟着我罢。”
  魏忠顿时一喜,忙跪倒在地磕头:“娘娘!谢娘娘收留。”
  花蕊夫人让他磕完头,这才伸手去扶。魏忠急忙把手一缩,让花蕊夫人扶在他的袖子上,借着花蕊夫人的动作自己爬了起来。花蕊夫人轻轻说道:“只有尝过无家可归滋味的人,才懂得珍惜别人的恩情。”
  “是,是。”魏忠急忙弯腰道。
  ……就在这时,听得宫门外吵吵闹闹的。花蕊夫人便让宦官跟着,走上宫城的城楼,看外面的光景。
  今天宫城外竟然有很多百姓围观,大概过了几天没见周军乱兵在城里为非作歹,人们都在家里呆不住了。除了百姓,还有许多周军将士,宫门外的宽阔大街上人山人海。
  只见一队马兵从人群中过来,前面一个披甲的年轻汉子,不就是郭绍么?
  “郭大帅!郭大帅……”周军将士看到他都嚷嚷起来,看得出来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很受爱戴,甚至还有将士嬉皮笑脸地喊绍哥儿。
  郭绍坐在一匹高马上抬起手来,众将士微微停止了吵闹。
  “当年,本将与兄弟二人,杨彪、罗猛子……”郭绍大声说道,“在河东武讫镇,带着几十个养伤的乱兵、一群头发都白了的老卒,与辽军一百余精锐血战!武讫镇很穷,全是老弱妇孺。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将士吵闹的声音更小了。郭绍回顾左右道:“但是将士在那里流血牺牲,不顾性命!为了什么?为了保卫汉人百姓,不被敌军杀戮、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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