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娇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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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按照指引跪坐在蒲团上,努力将自己代入到清源真人所说的玄妙的情景中去。跪了半个时辰之后,她仍旧没有一点反应,只觉得念经的声音格外聒噪。
  聒噪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清源真人是个连皇帝都敢忽悠的人,她怎么就相信了他的话。
  睁开眼之后,她手掌撑着地面站起来,觉得两条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正在啃噬着,一个趔趄就往前栽去。手掌朝着灯盏按下,被灯盏边缘的纹路胳膊,鲜血直接往外冒,混着灯油留了一地。
  可奇怪的是没有多少疼痛,只觉得头脑犯晕,有些回不过神。她摇了摇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便感觉自己灵感猛然被什么抽空,只剩下一片亮眼的白光。她仿佛是有意识一般,朝着白光走去,然后便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下坠,失去了意识。
  ——
  “居然还敢逃跑,谁给你的胆子。”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如同拖着一块破布般,拖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进来。
  他稳稳地坐在中间的板凳上,朝着手里的孩子踹了两脚,那孩子不知道是没了声息还是倔强只露出两声痛苦的闷哼再也没有其他。他的火气更甚,一角将孩子踢走,然后用一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面前。
  他的面前是三十来个被绑来的小孩子,一个个如同带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甚至有几个哭了出来。
  “要是再让老子听到一句哭声,立即拉出去打死。”男人吊着眼睛,满意看到所有人都捂着自己的嘴巴之后,才指了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谁要是再作死逃跑,就和他一个下场。”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凶的人,全都抱团在一块瑟瑟发抖,那个男人才满意地走了出去。
  虞念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瞧见这个画面,正疑心清源真人就是在糊弄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黏在了倒下潮湿地面的少年。
  说是少年都未必准确,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是容貌和身量过于出众,哪怕白皙的脸上全是红肿,也丝毫不影响满身的贵气。只是那双薄皮凤眼微睁着,平静无波,不像是孩子反倒像是迟迟垂暮的老人。
  这是小时候的梁知舟。
  虞念清意识到这点时,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本能地想要上前将他扶起,自己的双手却穿过孩子的身体而过,根本触碰不到。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前世的回忆当中,而不是一个梦境。
  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耳边突然响起了哭声,声音软糯细小,听着就有点耳熟,“你还好吗?你还活着吗?你能不能说话?我害怕。”
  梁知舟躺在地上,没有理会。
  但是身边询问的声音一直响起,咕咕哝哝持续着。原本涣散的一双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眉心死死蹙起,显然是十分不耐烦了。最后他还是没好气地开口:“闭嘴,我还没有死。”
  “那就好。”小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蹲在身边安静了一会会之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念了起来,“你知道我们这是被抓到什么地方了吗?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要是没有人来怎么办……”
  “能不能闭嘴!”梁知舟是真的生气了,就连寻思的时候都有人叽叽喳喳,聒噪得很。
  糯米团子被吓了一跳,伸出小短手将自己的嘴巴捂着,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不敢再说话。可纵使不说话,心里的恐惧没有减免半分,总感觉看不见的角落里藏着小老鼠,一闭上眼睛就会把她的手指脚趾全都吃掉。
  呜呜呜,她想回家的。
  她一点点往少年的方向挪,每次只挪一点点,然后碰了碰男孩的衣角。
  没什么反应?
  再碰了碰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是同意的意思?杏眼里挂着要落未落的水珠,糯米团子便得寸进尺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他身边,寻求那么一点点安慰。
  结果就听见头顶传来男孩瓮声瓮气的话,“你在干什么?”
  “我害怕。”小孩子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很是可怜,“你保护我一下子可以吗?我怕老鼠会啃掉我的手指。”
  “嗤”梁知舟嘲讽地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得厉害没劲动手还是什么原因,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去管贴在身边的那软乎乎的一团。
  小时候的虞念清被宠着长大,不知道被拒绝是什么样子便拽着他的手臂半点都不敢松开。
  潮湿逼仄的空间里,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互依偎着,等着未知的明天。
  虞念清这时候已经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是她六岁那年的元宵节,跟着婶娘一起出去看花灯却被拍花子绑走的时候,但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梁知舟早就同她认识了。
  不过这倒是对上了之前梁知舟说曾经救过她的话,只是……只是她小时候未免也太能说了些吧。
  她有些复杂地继续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的虞念清其实是个话痨,甜罐子,哈哈哈哈。
  第86章
  这些是专业拐孩子的人, 原本是准备第二日就将这些孩子全部带出城找一个好卖家。谁知道当天晚上突然全城戒严,各个出口都有重兵把守。
  领头的人直接将门前的木头桩子踹翻,说了声晦气, 商议着将这群孩子关个几天,再找机会分批次脱手。
  “总不能还一直戒严吧。”
  他们咕咕哝哝商量着。
  虞念清小时候比较机灵, 坐着的地方刚好靠近墙壁,将事情听了一个七七八八之后,凑到小哥哥的旁边小声咕哝着:“应当是有人在找我们,他们不想我们被找到, 所以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好久好久。”
  “嗯。”小时候的梁知舟真心不可爱,他曲起一条腿, 手肘放在膝盖上, 卷起袖口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
  他的肤色偏白, 外侧有严重的淤青和擦伤, 看上去触目惊心,很是恐怖。
  虞念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睫毛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泪水。
  从来都是这样, 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男孩眼眸黯淡了一瞬,瞥向又重新粘过来的小姑娘, 薄唇轻张,吐出一个字“滚”。
  小姑娘伸出双臂抱住膝盖,将自己都快真的缩成一个糯米团子了,眼巴巴问:“疼不疼。”
  没等人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应该特别疼吧, 我在家里的时候, 摔了一跤,就一点点口子。”说完之后她还用短促促的小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都疼得不得了。”
  她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话匣子,自顾自地说起自己在家的精力。
  说到后来,梁知舟自己都有点恍惚,他刚刚没有让她滚吗?
  有吗?还是没有?应当是没有吧,不然她怎么还有这么多废话。
  就在他板着脸要再说一次时,就看见小姑娘弯下腰,粉粉嫩嫩的唇瓣努起对着他伤口的地方使劲吹了一口,满脸高兴地对他说:“现在痛痛就飞走了。”
  真是一个小蠢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高兴的脸。
  拍花子给的食物不多,也不是什么好的,大多是掺了许多麦麸的馒头。馒头黑乎乎,硬邦邦的,根本瞧不出什么颜色,吞下去的时候都拉嗓子。就是这样,他们分到的馒头也不多,防止他们吃饱了有力气跑走,只给他们能活下去的量。
  但是小姑娘每次都背着人,偷偷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馒头掰开,分出一半给他。
  “我不要!”梁知舟不屑道,加上一股郁气,他直接冲着面前的小团子低吼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被骂,粉白的一张小脸只剩下白,泪水在杏眼里打转。她紧紧抿着唇,不敢哭,可眼泪就像是珍珠似的一颗颗往下掉,看着很可怜。
  梁知舟偏过头去,没有理会,终于过了一个安静的下午。
  到了天黑,小姑娘又可怜巴巴地贴上来了,他浑身僵硬着明显不舒服,最后还是没说话,闭目养神。
  冬天的夜又冷又湿,寒气都往骨子里冒,全身冷飕飕的。
  可很快他的耳边一暖,传过来一股奶呼呼的香气和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会不会死呀?”
  “……”梁知舟气笑了。
  “我不想你死,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多吃就能好起来的。”
  这个没用的小蠢货还在哭,声音细细小小和只奶猫差不多,真情实感地替他担心他的伤口。
  他又不需要担心,梁知舟想。只是他没注意的时候,他自己伸出手将奶团子扒拉扒拉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梁知舟第二日就开始多吃馒头了,多吃的是旁边的小不点供奉出来的。在小不点絮絮叨叨的的诉说中,他渐渐恢复了力气,一个人的逃跑绝对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把旁边的奶团子带上了。她真的太蠢了,继续呆在里面还不知道被骗成什么样子。
  他们往外逃没多久就被发现,要被追上来的时候,梁知舟一把将奶团子抱起往树丛里一塞,瓮声瓮气道:“等会不要出声,知不知道。”
  小团子眼睛红红的,也知道自己是拖累,只死死地抓着面前的人的手,“我们都会安全的,对不对?”
  “嗯。”少年凤眼下垂遮住复杂的情绪,仔细地抓了一把落下在小团子头上盖住,又拍了拍,“好好呆着,走了。”
  说完之后,他朝着山下的方向头也不会的走了。来追的拍花子看见一道人影,迅速跟着追了上去,然后被抓住。
  然后虞念清便看见,一道道棍子落在他的身上,鲜血飞溅。
  她一开始就知道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因此没有多少情绪,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直到看到缩小一号的梁知舟被打,脸上全是看不清的血污时,她心脏才开始抽疼,几乎是第一反应冲到他身边将他护在身下。
  雨水般拳头穿过她的身体全都落在了男孩身上。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瞧见了他被打得乌黑的眼,看到刚流出的鲜血糊了他一脸,看到他的的脸颊高高肿起,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救不了他。
  那种无力感从脊背往下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年轻时候的镇国公带着人赶到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了指小团子躲着的方向,说:“有人。”
  说完之后,他的口中不断往外冒着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虞念清赤红着眼,看着镇国公将他带走,又跟着侍卫一起被拉回到小时候的她身边。
  小团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来了,却摔到在一块巨大的石头面前,满脸都是鲜血。她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性格,小时候的她应该是想出来找梁知舟吧。
  她跟着一起被送回了乐平侯府,看到双眼红肿的钱氏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心肝儿,我的心肝。”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虞平生都红了眼眶,将母女两都抱进怀里。
  等小团子醒来之后,她果然失去了这段记忆,听父母说是的镇国公府的人将她救了回来,就跟着大人一起去镇国公府道谢。
  钱氏因为女儿,狠狠出了一笔血,而端庄中带着几分傲气的杨氏这才对他们一行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将梁景明拉了出来,“小儿虽然娇气了些,但这会也算是做了好事。”
  钱氏抱着女儿,对小团子说:“这是哥哥,救你的哥哥。”
  虞念清缓缓闭上的眼睛,就听见小时候的自己甜甜的嗓音,“景明哥哥。”
  而后便像是她记忆中,两家人都有了往来。她跟在小时候自己后面,倒是知道了许多前世不知道的事。比方说这时候梁知舟的生母去世没多久,镇国公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般执意将杨氏当做正室,并且开始对梁知舟不闻不问。
  她忽然联想到年少时候的梁知舟躺在地上时候那个极为不符年纪的眼神,如同要求死一般。
  可本不应该是这样啊,镇国公是一等侯爵,满门忠臣良将,极受皇帝偏宠。而他作为这一代的领头人,生在在钟鸣鼎食之家,早早就展现出自己才能,年幼时就能在宴会上同大儒对答如流,经历了什么才会一心求死?
  她沉默着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同梁景明亲近,两个人一起扑蝶,放风筝,游湖。
  在一个春日里,一个少年突然出现一把推倒了正在陪她玩的梁景明。
  少年极瘦极黑,头发应该是被剃过一会才长出浓密的一层,五官突出而又清冷,一双凤眼蔑视着被推倒的人,带着薄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变故太过突然,守着的嬷嬷谁都没想到。
  虞念清被吓得直接哭了,可还是勇敢挡在梁景明面前,“不许你欺负他。”
  “我欺负他?”少年眼神更为凶狠,身上的气魄逼人。
  奶嬷嬷哆哆嗦嗦上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小姑娘一下子没绷住哭了出来。粉面软乎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和坏人玩,不要。”
  这一声叫动了身边的侍候的人,一群人拥簇着上前对着与虞念清和梁景明嘘寒问暖。
  年少的梁知舟就孤身站在人群之外,身形挺拔而消瘦,冷冷瞧了一会之后就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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