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丶至少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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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阴裘的亲卫队成员纷纷来访,说想要探望阴裘。
  她们带来了大大小小的礼物,每个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化了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紧张,瑟裘尽管眼眶还红着,却仍招呼她们进来,她听见她们在身後兴奋地讨论要和阴裘说些什麽鼓励的话,这让瑟裘的心都凉了。
  然後她领着她们到自己的房间,给她们看床上的阴裘。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少女们手中的礼物纷纷落到了地板上,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人摀嘴痛哭,有些人不忍再看,跑到走廊上,气愤地说要给亚莱蒂·艾凡西斯教训,激动的反应各式各样。
  瑟裘倚在墙边看着,却悲哀地发现,这些平时像蝴蝶一样翩翩围绕在阴裘身边的少女们,尽管有人哭着对阴裘说话,却没有一个人拾起阴裘的手,没有人碰他的脸——没有。
  当他不再俊美,不再风度翩翩,不再优雅,当他从一个闪亮又无懈可击的王子,变回一个普通的丶会吃喝拉撒睡的人类,那些曾经迫切亲吻他的人们却背身离开。
  爱情到底是什麽?
  瑟裘低下头,她抬手撑着额,假装在沉思,豆大的泪珠却扑簌簌滚落脸庞。她与阴裘,两个寂寞的灵魂,没有父母的陪伴,只有彼此,他们游走在男男女女之间,以为自己将爱情玩弄於股掌中,但是,当生命不堪沦落的时候,却连一个愿意握住他们手的人都没有。
  「够了,出去吧。」她忍住沙哑的嗓音,对那些还在激动告白的女人说,「……拜托了,让我弟弟安静休息吧。」
  一个少女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又转头看向阴裘。
  她一度想要拾起他的手,稍微摸了一下那发肿变形的手之後还是缩回了。
  「对不起,阴裘大人。」那个少女摀脸哽咽,「对不起……!」
  她们抽抽噎噎地哭着走了,瑟裘送她们到门口,关上玄关的大门。天色已暗,家里冷冷清清,煮饭阿姨下班前做好的饭菜还搁在桌上,早已凉了。
  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和阴裘一起聊天吃饭的。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向乔托·迪欧呼救,但是她忍住了。
  瑟裘·布斯拖着无比沉重的脚步走回楼上,去浴室卸妆,洗过脸,她看着镜子里素颜的自己,苹果粉的脸蛋带着清新的自然美,却掩盖不住眼神里的疲惫。
  如果有一天她老态龙锺丶风华不再,身边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朋友们会不会就像阴裘的亲卫队一样,连她的手都不敢碰?
  「我真是……」一手撑上镜子,瑟裘深深叹了口气,「过去十七年,我到底在干嘛……」
  ——喀啦。
  外头传来细微的声响,瑟裘吓了一跳。
  她从浴室探头,从她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阴裘醒过来了?还是小偷?瑟裘抓起拖把和放在置物架上的魔杖,迅速进入了自己的空间,她沿着走廊快步走过去,穿过了门,只见阴裘还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应该紧闭的窗户却是开的。
  难道房间有其他人?
  想起那名为贝利士的可怕魔鬼,瑟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咬牙,立刻走到阴裘身边,紧握手中的拖把四处张望,随时准备把阴裘也带进自己的空间。
  突然,从窗外跨进了一条腿。
  一条纤细又白皙,少女的长腿。
  瑟裘一愣,下一秒,无数的手臂从窗户外边攀进,将跨在窗户上的少女一把推了进来。那少女俐落地降在地板上,银河似的美丽长发如瀑般垂下,瑟裘认出了她。
  亚莱蒂·艾凡西斯。
  「嘿!艾思说得没错,她们果然都走了!」
  窗外传来另一个男性的嗓音。
  语罢,艾思·陶森也从窗户翻进来,以大雁展翅的姿势华丽落地,他的神情自信而意气风发,看起来就像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看看……阴裘·布斯在哪里呢?」少年将手掌平放在眼睛上方四处观看,却突然顿了一下,眉头紧蹙,「嗯?什麽?你说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瑟裘心里一震。
  难道少年的眼睛能看见身处不同空间的自己?想起那名为贝利士的恶魔能让子弹穿越空间,若薇塔所说的是真的,那艾思·陶森好歹是个转生的魔王,能看见她也不足为奇。
  心头一紧,瑟裘匆匆拿起拖把,转身穿门离开了房间。
  「走了?算了,你说的我听不懂,走了就走了吧。」隔着门,她听见少年的自言自语。
  果然能看得到。
  瑟裘在心底如此确信。
  她将拖把随手搁在地上,沿着墙大概摸到了一个位置,从他们看不到的方向再次穿进房间,并解除空间魔法,躲在书架後方窥视两名不速之客的意图,看见他们已经走到床边。
  「这人是阴裘·布斯?」少年发出一声惊呼,「整个脸都肿了!」
  「脸骨可能碎了……」亚莱蒂淡淡地说,在床边跪下来,她端起阴裘的手,纤柔的手指抚过肿胀变形又淤紫的五根指头,长睫敛下,「手指也是……」
  「是谁把他打得这麽惨?」
  「我不知道。」
  「他们说是你叫人打的耶?」
  「不是。」亚莱蒂眉头稍蹙,「韩德,安静点。」
  被唤作韩德的少年无趣地别开头,走到墙边靠着。
  他看着亚莱蒂,安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少女轻柔地抚着阴裘无一处完肤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而後,她低头亲吻那只丑陋的手,将发冷的手背珍惜地贴在颊侧。
  「妳喜欢他吗?」韩德闷闷地问。
  「不。」亚莱蒂回答得明确,「不喜欢,也不讨厌。」
  「……明明他对妳做过那麽多过分的事?」
  韩德的话让亚莱蒂回过头:「你知道?」
  「艾思说的。」韩德扁了扁嘴,「艾思什麽都看得到。二年级的教室那次……还有几次在厕所里面逼你含他的……嗯……」韩德说着红了脸,乾咳了几声,「反正,艾思什麽都看到了,我可没看,看的人不是我。」
  【他说谎!韩德也有看!】
  心里的艾思立刻大声反驳,他们用同一双眼睛紧张地望向亚莱蒂,以为少女会因此受辱或觉得恶心,然而,亚莱蒂的表情并没有什麽变化,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我不喜欢别人把欲望强加在我身上……」少女星眸半掩,目光又再次落向阴裘·布斯扭歪的脸庞,「但是不管被谁做了什麽,我都没什麽感觉……我不知道他做的事是不是过分。」
  「妳也太傻了吧?」韩德莫名觉得有些愠怒,「妳是M?还是智商有问题?」
  亚莱蒂没有回答,韩德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别开头,眼神软了下来。
  「……抱歉,我说得过分了。」
  「没关系。」亚莱蒂的回答很平淡,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阴裘的额,拨开他额前几绺红发,又顺着颊侧滑下,拇指抚上那乾裂的唇,「阴裘说话比这更粗鲁。」
  「只有对妳吧?八成是装出来的。」韩德翻了个白眼,「我看他对别的女孩子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像绅士一样,只有对妳才故意叫得那麽粗鲁,只是为了要引起妳的注意……」
  【好了韩德!别说了!】心里的艾思恼怒地低吼,【看看现在的气氛!】
  被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打断,韩德哼了一声,赌气地别开头。
  亚莱蒂望着阴裘,只是单纯的凝视。
  突然之间,所有关於阴裘·布斯的琐碎细节都如泡泡一般慢慢浮现在脑海,她想起了他们最後一次做爱,他咒骂她的嗓音像是哭泣一般的沙哑;她想起他拿手机威胁她时颤抖的指尖,想起他们最後一次的凝视,那时候的阴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要回避她的目光,却又眷恋不愿回避,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然後,她想起了他最後呼唤她的嗓音。
  「……说话难听丶个性低俗丶行为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这才像我知道的阴裘。」
  她喃喃说着,垂下眼帘,俯身叩上少年的额,长发顺着两侧垂下,他们被月光剪在地上的影子就像一对亲吻的恋人。
  「是因为现在的你这麽安静,我的胸口才会觉得痛吗?」
  她问,知道阴裘永远不会给她回答。
  韩德望向他们,心里总觉得闷闷的不是滋味。
  「女人,我们该走了。」他转身,双手撑上窗户,「我先去楼下等妳。」
  说完,数条手臂从墙上和窗上生了出来,将他自己抱出了窗外。
  听见韩德离开的声音,亚莱蒂也撑起身子,她再次凝望着阴裘的脸庞,而後缓缓松开了手,亚莱蒂起身替阴裘拉好被子,退後几步。
  「我会再来看你,阴裘·布斯。」她说,那双总是平淡的眼眸染上几分忧伤,「至少你还活着,至少……有一天,也许……」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转身走了,魔法生成的手臂将她抱出窗外。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布斯家的庭园,瑟裘·布斯才缓缓从书架後方走出来。她望着敞开的窗户,许久,才又将视线移回床上的弟弟。
  「……至少你还有她。」少女喉中发出一段虚弱的气音,「至少……我们还有她。」
  她轻轻笑了出来,扑倒在床前,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滴湿了衣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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