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河夜航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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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游艇上独独没看见闻雪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人在岸边等她。
  分开五年,他还是第一时间领会了她说的,我们岸上见。意味着不依靠任何人,她决心凭自己到达终点。
  他不认为她会放弃,也丝毫不怀疑她无法到达。因为在人生的前半端,他们曾肩并肩地一起撑着随时会倾翻的小船,共同漂泊在看不到尽头的梦河里。
  那是一条更为无望,更为深邃和汹涌的旅程。每一步每一步,他看过她拼尽全力的样子,所以他确信地在终点等待,伸出迎接的双手。
  闻雪时将她领上岸后就迅速松开了。只是放手前,他不着痕迹地捋顺她那被海水和汗水绞湿的头发,让这个疲惫的女人在镜头前依旧得体。
  强大、自信、漂亮。
  这是她打落牙齿都想展现在镜头前的样子,哪怕他们毫无干系了,他依然会保护这份闪耀。
  作者有话说:
  为时雨点播一首《stay gold》
  第24章
  直播镜头记录了娄语从下船到上岸的全过程,弹幕已经快疯了,这大概是《夜航船》开播以来最燃的一个画面。
  【我靠,虽然但是为什么最后这个地方我却看哭了】
  【我也是……娄姐软倒被闻雪时牵起来的那瞬间我眼泪突然下来了,莫名其妙】
  【我刚才就奇怪他为什么不坐下来,还一直站着,站那么前面,鞋子都湿了……不会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扶人吧??】
  【所以我刚就说了啊,闻sir不是小心眼的人,他真的很绅士!】
  【这已经超出绅士的范畴了吧……】
  【争这些有啥意义,不如给我们姐鼓个掌!!!真的太牛逼了!!】
  【牛逼!!!我以为她一定坚持不下来的!】
  【鼓掌!我姐就是最厉害的!虽败犹荣!】
  《夜航船》在娄语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惩罚后完美收官,热搜上全是她相关的词条,完全压过了拔得头筹美美从游轮上下来的黄茵花。其他四个居中的人的热度更不用说。
  节目组趁热打铁,把直播开始前架在娄语身上的go pro释出。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在直播开始前,娄语居然默默划了一小时了。
  十公里的海域听上去只是一个渺小的数字,但经过时间的换算,从天亮到天黑,众人才对这一段艰难的旅程有了实感。
  彼时娄语已经去了半条命,躺在节目组包下的酒店昏睡。栗子怕她今天太消耗会生病,干脆在房间里守着。
  期间娄语睡得很沉,没有梦话,没有翻身,手还维持着被牵住的姿势,悄悄地攥着被子。
  栗子一边刷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确认她的状况,却在看到娄语脸上无意识的表情后陷入怔忪。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微笑,却让栗子觉得好陌生。
  这两年她跟着娄语,自认为什么样的情绪她都见着过。娄语工作和私下是相当分明的两种状态。私下里她总是很平静,面无表情的。栗子起初以为这是大牌艺人惯有的冷漠姿态,但不是这样的。
  她那时前脚刚应聘上这份工作,娄语后脚拿了视后,同行们都说她运气好,抱上了金大腿。要再晚一步,这份工作可没她的份。毕竟她从前跟过的艺人都是小角色,哪有机会服务这种大牌。
  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娄语嫌她做得不好换掉。
  要知道她从前跟的那些个十八线女艺人,可真是实打实把她当丫鬟使唤的。更别提精神上的折磨,心情不好拿她出气骂两句是家常便饭。
  以致于她有段时间非常抑郁,觉得人生真他妈没意思,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差劲吗,连做别人的垃圾桶和老妈子都做不好。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暗示自己,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生来就是高她一等吧,没关系的。
  直到来到娄语身边工作,她才知觉自己的想法不对,完全不对。
  ——“我演过很多角色,那些角色都很棒,但生活里的我和她们都不一样,只是个很多臭毛病的人,希望你多多包涵。”
  这是娄语第一天就对她说的话。
  能意识到自己有臭毛病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有臭毛病呢。至少,她从未被她呼来喝去过。有时候,栗子甚至有种自己可以和她是朋友的错觉。
  但娄语是个没有缝隙的人。
  她在情绪控制方面到了可怕的程度。只有一次,栗子刚入职,误打误撞地在颁奖结束的后台化妆间撞见过她的反常。
  她推门而入,娄语正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冷不丁抬起脸,露出微红的眼眶。
  明明这人刚拿了视后,光环加身,但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寂寞。
  娄语看见她进来,立刻取过卸妆棉片轻捻眼角,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这个卸妆油有点刺激。”
  她不懂为什么人要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后来跟了一次娄语的片场,她就明白为什么了——娄语不是故意的,她在拍戏上真的消耗太多。
  一条情绪崩溃的戏反复拍数遍,喊开机就得落泪,嘶声力竭到嗓子全哑。补完妆后下一条,又开心到眼角眉梢都得飞起来。
  栗子试想了一下让自己这么来回切换,不得精神分裂都难。
  因此娄语私下都是省电模式,几乎只在片场调动情绪。
  栗子终于反应过来,虽然见过无数次她的喜悦,可那都是属于各种角色的。而娄语本人的笑容呢?她没见着过,才觉得陌生。
  原来真正的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平静到让人觉得有点难过。可能是多年控制下来的惯性吧,喜悦都是静悄悄的。
  是在做什么好梦吗?
  栗子忍不住好奇,娄语这样功成名就的大明星,还会因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睡梦中的娄语之所以会开心,是因为她梦到了十年前。
  离大明星远着呢,还在《昨日之诗》的剧组当着替身,远赴阿维伲翁的小镇拍戏。人生中第一次出国,拍摄间隙偷溜去路边的冰淇淋摊就能让她满足。
  幸福的阈值因为新鲜变得很低,在阿维伲翁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除了最后一天。
  剧组在这里的拍摄是最后一站,听上去漫长的时间竟然转眼就要过去了,看着通告单上的杀青大吉四个字,娄语产生了即将解脱又不想结束的复杂情绪。
  就像迎来了枯燥的学生时代再一次的毕业式,这次的“毕业式”上,有她分外不舍的人——那个和她面对面走位了个把月的“同桌”。
  上一次产生这种不舍,还是初中时代的毕业典礼。她偷偷暗恋过坐在她斜前方的男孩,但对方可能都不记得有过她这么号人。
  这不怪对方。他们的学校除了周一升旗仪式要求学生必须穿校服出席,其余时间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于是很多女生都穿得很时髦,大家花枝招展,唯独她几乎一周五天全都是校服。
  她也想穿得漂亮,可那个时候爸妈闹离婚,她搬过去和阿公阿嬷生活。阿公是农民,因此她的零花钱不多,更别说买新衣服之类的。
  到了不得不换洗校服的时候,她穿上了阿嬷给她织的毛衣,纹路织得很精细,但颜色却是老气横秋的酒红。她穿上到学校后,立刻被起哄说是土土的小老太太。
  而在当时,替她解围的就是那个男孩。
  事到如今,她已经忘了他的样貌,但却还清晰地记得他拍着篮球过来,把球砸到起哄的人群中,嚷着,你们才土呢,这叫复古!
  她偷摸喜欢上谁的瞬间,总是这样的。
  即便对方只是随手解围,可她越会被这样的轻描淡写吸引。
  后来,她撞见过他和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在小卖部,他非常紧张地请她吃糖,才没有替她解围时的那样游刃有余。而他喜欢的女孩穿着会摆在橱窗前的荷叶裙,套着鹅黄色的针织衫,真的很漂亮。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那件酒红色的老气毛衣,把它塞到衣柜最里面。
  阿嬷大概是看出来她的嫌弃,也没有再张罗着要给她织毛衣。只是某天早晨去上学时,阿嬷送她出来,顺手在她的校服兜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操着土话说:“小楼,去买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后来她才知道,那笔钱虽然不多,但却是阿嬷织了很多条围巾,趁她上学时去街头摆摊挣到手的。
  从前哪有二维码,要不断地取钱找零。阿嬷为了方便戴着露指头的手套,那一个冬天,她的手指头全是冻疮。
  而娄语就是靠着那些冻疮后知后觉发现的。
  好在那笔钱她没舍得花,干脆用它给阿嬷买了双更保暖的毛线手套,阿嬷收到后嘴上一直说着嫌弃,干嘛浪费给自己买这种东西,她自己都能织呢。但一到冬天,她就会宝贝地拿出来戴在手上。至于她,也重新把那件酒红色的毛衣从衣柜里取出来,穿着它和校服交替着上学。
  那就是她黯淡青春的全部了。
  没有跌宕的初恋故事,就像一笔粗糙的流水账日记,在结尾处她竭力为自己制造了点情节——拍毕业照那天,她偷偷将位置移得和那个男孩很接近。
  因此《昨日之诗》杀青这天拍大合影时,对于表达喜欢这一经验算是匮乏的她如法炮制,偷偷将位置换到了闻雪时身边。
  闻雪时很高,被排到了最后一排的边边,而要在他旁边,以她的身高就会前头的人挡住。
  她哪管得了这些,一味地就想站到他旁边去。
  结果合影出来,闻雪时立刻笑话她:“往哪儿站呢?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她心满意足地偷笑:“没关系啊。”
  笨拙的她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他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被挡住这件事。
  剧组没有办杀青宴,一是原本就超支了,二是国外包餐厅太贵。制片主任干脆给剧组的大家每人发了个红包完事儿。
  领到红包的闻雪时看着她,问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顿属于他们两人的杀青饭,她求之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点头说好。
  闻雪时看了她一眼,眼里莫名其妙地带上笑意。
  这次时间尚早,他们不再至于沦落到去吃麦当劳,精挑细选了一通,找了家街头的餐厅,正对着一间小教堂,旁边还是旋转木马。
  他们用主任发的红包共同点了份牛排和香蕉挞,一起分着吃。还各点了两杯酒。她看不懂菜单上的酒名,瞎点的,侍者将酒呈上来之后她装模作样浅酌了一小口,脸上顿时皱成一团。
  他看着她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点的什么?”
  她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
  他随口一问你介意吗,可不在乎她的答案,伸手就拿过她的酒杯,喝了口她的酒。
  他嘴唇留下的位置就在她刚抿过的旁边,有很轻微的交叠。
  “是辣味杜松子。”他把自己还没动的那酒杯推到她面前,“你记着以后别点这款,有点烈。喝我的。”
  她顿了顿:“你对酒很了解哦。”
  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好酒的人,那次副导的生日趴他也没喝多少。
  闻雪时稀松平常道:“我还会调酒。”他做了个混酒的手势,“大学在酒吧打过工,赚点生活费。”
  “时薪高吗?我也有兼职打工,不过是帮人拍点平面照,不太稳定。”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聊到各自的大学时代,闻雪时毕业于另一所艺术名校,和她的学院素有不对付的渊源。可谁在乎呢,至少两所死对头院校的毕业生此时和平地坐在一起,互相吐槽着给他们上表演课的老师,没把人折磨成精神病。
  娄语托着下巴道:“说起来,你当时也是靠自己考上的吧?”
  “是,不过我班主任有劝过我,说可能性很小。”
  “你们老师也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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