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_分卷阅读_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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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袭营!”石破天惊般,一阵兵戈相击的杀伐之声在寂夜中骤然响起,混杂各种不同声音的惊喊、叫骂、金属刺进血肉之躯时的痛呼、兵卒倒地时身体跌进泥浆水潭里的闷响……
  数不清的黑衣黑甲的秦兵,自四面八面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合围了项羽所率的这一支两千来人的先锋队伍——攻其不备,雨夜奇袭,然后,几乎是一面倒的血腥屠杀。
  而被兵士们重重戍卫着的主帐前,却是一派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
  “将军,唯今之计,您轻骑突围,或许——尚能挣得一线生机!”一身铁胄白甲的年轻的裨将以头触地,声音透着镔铁似的决绝与坚毅“属下率人留下,负责断后!”
  说着,他抬了头,焦急的目光几乎仇恨地怒视向将军身侧,那个半裹在绵厚貂裘中的单薄少女——
  “将军,她——”忠耿的裨将死死盯着将军身边这个莫大的累赘,然后,又更焦灼地将目光移向了自家将军。
  “阿虞,你怕么?”项羽目视前方,眸光冷凝。
  阴湿的瑟瑟冷风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刚毅有力地透到一层裘衣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曹昇·《流血的仁途——李斯与秦帝国》。这是作者君自己极喜欢的一本书,初读时简直惊艳呐,大赞~
  ☆、项羽与虞姬(四)
  “将军既不怕,阿虞又何惧?”少女清越的嗓音透着几分锐利的冷冽,字字落音,带着一股铮然之意。
  这一瞬,项羽耳际仿佛又隐约响过了初见那一晚,她的那一曲《国殇》。
  年轻的将军忽地纵声而笑,眉目飞扬,伸臂一把揽了她在怀中,就势翻身上马,一身铁胄,银枪白甲。
  他眸光孤冷,睥睨着眼底一派剑戟森森的乱象,略略侧过头,清声对身后的人道:“我项籍,只为我楚国兄弟开路,不需兄弟们为我断后!”
  “大楚的儿郎们,随我身后,杀!”一声清刚浑厚的扬声高喝,吼响在沙场之上,在连绵阴雨中,仍然直击每个人的耳膜,震聋发聩!
  那些陷入无尽苦战与乱斗的楚国兵士,仿佛在在漆黑的寂静中,寻到了前方导引道路的灯光,虽纷乱杂沓却行动迅速地向着主帐方向集结而来。
  而这一支孤勇的队伍最前方,年轻的将军,一骑当先,银枪白马。
  见尚能参战的兵士已大略集齐,项羽铁枪一挑,便挟着那一身盖世胆气与悍勇,率先驱马持枪杀入敌阵之中——眸光是嗜血的狠厉,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虞姬乖静地紧紧靠在他胸前,十四岁少女娇小的身子密密裹在裘衣里,简直像个孩童般,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
  她看着他手中那杆耀目的银枪,劈、砍、崩、撩、格、洗、截、刺,划出一道道泛着寒芒的凌厉弧光,四周随之纷溅起殷红的鲜血,甚至有时带着敌人的断臂、断足或者头颅……
  那些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发上,溅到他们两人的衣裳上,甚至溅得他座下那匹的通体似雪的白驹一身浴血的殷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血腥味儿,混合在雨天的湿气中,裹挟着沙场溅起的尘土泥桨分外闷窒,简直另人有些作呕……但,缩在项羽怀中的少女,却再顾不得其他,只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拥住这人,耳中传来他强悍有力的心跳声,然后,莫名的心安。
  陡然,一记银寒的光芒划过眼前,她看着那道刀光险险自他颈边擦过——眼下这名秦兵,似乎颇为棘手!
  而就在项羽为避开刀光,略略侧开身子的一瞬,旁边另一名秦兵迅然趁势上前,蓦然刀光斜刺,借着这难得的罅隙,向他怀中的少女发难,直取颈项——
  原来,这二人联手出击,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
  这个神勇无匹的年轻将军,武力骁悍、骑术谙练、枪法精湛,简直无懈可击,而他怀中紧紧护着的少女,便是唯一的弱点。
  “呛——”千钧一发之际,项羽的银枪凌厉地一个挑,截回了那刀光。
  却不料另一人自身侧击向虞姬,眼见寒芒近身,他浓眉一轩,几乎不假思索地回身相护,下一瞬,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刺目的刀光没入他腰侧……
  “啊!”一声痛极的惊呼,却是发自项羽身前的那名秦兵,就在同伴的刀刺中了这个悍勇无伦的对手,两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的瞬间。年轻的项氏将军却是趁隙蓦地发力,手中那杆银枪骤然格开了拦路的大刀,霸道悍劲地向前一劈,直取敌方咽喉——一股鲜血自被生生划破的颈间喷涌出来……
  下一刻,他枪尖一转,待她看清时,一蓬血花绽开,另一侧那名秦兵持刀的右臂已被从肘处生生截断——
  只一个眨眼,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两名敌手,已然一死一重伤,狼狈惨败——周遭齐齐骇然,这人,果真是天降的杀神!
  项羽只眸光孤冷,轻蔑地扫了前方喉间涌血的尸首和身侧断臂倒地的人,然后微微皱眉,神情略带隐忍拨出了自己腰间,那柄刺入皮肉一寸来深的长刀,随手丢进了沙场的泥浆里。
  “些许小伤,莫怕。”这是虞姬记忆里,那一晚他杀入阵中,为了护她负伤之后,对说的唯一一句话。
  ※※※※※※※※※※※※
  “秦军为何一夜之间增了几万兵马,可探明白了?”次日傍晚,临时建好的楚军营帐中,项羽拥裘踞在坐在案前,问。
  “禀将军,事出突然,眼下仍未查探清楚。但,以其作战的章法来看,应当是咸阳那边增援的人马。”年轻的裨将垂首长跪在堂下,恭谨应道。
  昨晚损失了近半数人马,但面对秦军精锐攻其不备的奇袭围杀,已是极为出人意表的好结果了。
  “叔父那边如何了?”项羽抬了眼,问。
  “武信君那里,自昨夜秦军突袭起,便断绝了消息,至今未有音信。”
  项羽眉峰微轩,继续垂眼看着案上的奏报:“你且下去罢,令营中弟兄好好休整一番。”
  “诺。”裨将十二分恭谨地执礼一拜,这才退出帐外。
  室中一静,项羽眉峰皱得更紧——这样的奇军突袭,叔父那边,想必同他们一样毫无防备,不知眼前又是怎样的情形?
  “将军,该用药了。”他闻声抬眼,却见一袭苏芳色楚锦襦裙的虞姬,正拂了帐帷,捧着只小食案走进来。
  她手中简单的黑漆朱绘小食案上,置着只盛药的铜盂,甫一进帐子,便蓦地弥散开了满室清苦的药香。
  待她走近了过来,方将小食案搁下,项羽便极为配合地抬手取了药盂,饮酒般利落地灌了下去,一仰而尽。
  虞姬在他身旁敛衽跽坐下来,看着他将空了的药盂置回案上,这才略微安心了些。
  “阿虞,你莫太过劳顿了。”看着她眼底重重的青翳和有些苍白憔悴的脸色,他不由得眉峰又是一轩,道。
  说着,便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握少女的手腕,欲拉着她靠近他些。
  “嘶……”右腕被攥住的一瞬,她却吃痛似的,蓦然倒吸一口凉地,尽管极力隐忍,面色却已瞬时泛白。
  他眉峰骤蹙,却未言语,只是放开了她手腕转而拿住了那五根纤指,然后另一只手将她的衣袖轻轻向上捋开,而后,不由得目光陡然一紧——
  原本温腻莹白的右臂上,自肘侧到腕骨处,被烫得大片红肿,不少地方的水泡似乎被人挑破过,一个个尚未结痂的瘢迹渗着清黄色液体,衬着那原本温腻如玉的肌肤,几乎显得有几分糁人可怖。
  项羽神色滞了片时后,目光默然落向案上那只药盂,似乎顿了顿,方才轻声问道:“你亲自去厨下煎的药?”
  她低了螓首,垂下秾密乌泽的眼眸,不言语。
  “这些杂务,交给底下的人便是。”他看着那近乎刺目的烫伤,不由道。
  “旁人,终究不那么放心。”静了片时,她抬眸看向他,语声清越,却微有些缓凝。
  四目对视,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是呵,经此一事,身边的其他人,已不尽信得过了。
  “这次是阿虞头一回做这些,自然笨拙得很,待日后熟稔些自然也就好了。”她弯了唇,眸子里泛上清浅的笑意,打破了僵局。
  “只是,大约还得一阵子练手,将军可不许嫌弃!”
  少女微微竖了纤眉,佯怒的威胁里却尽是娇嗔亲昵。
  ——昨晚,剑戟森森的腥风血雨中,生死攸关之际,她被他紧紧护在怀中时方才知道……原来有一双强健的臂膀愿意容你倚靠,愿意倾力庇护,是这样的感觉,这样令人贪恋的温暖与安心呵。
  三岁上便入了石公府邸,作为舞伎教养长大,学艺十载,歌咏弈棋、丝竹弹唱……这些无一不精。
  可正经人家女儿自小该学的针黹女红、烹饪庖厨之类,却是丁点儿也没人教过的。
  曾经,她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碰这些东西——可谁料,竟真的在这世上遇到这般一个让她甘心拈针缝衣裳、洗手做羹汤的人。
  “阿虞……”他静了刹时后,却是蓦地将她拥入怀中,就这样静静依偎,久久也未放开。
  ※※※※※※※※※※※※
  两日之后,一封奏报被送到了项羽案前——
  “武信君项梁,与秦将章邯战,兵败,身中流矢,殁。”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盂】盛放饭食或液体食物的器皿,侈口、深腹、圆足,有兽首耳或附耳。
  ☆、项羽与虞姬(五)
  秦二世二年九月,项燕之子、武信君项梁——死于秦国大将章邯之手。
  主将项梁战死,楚军上下一时间便乱了阵脚。
  而出身乡野、被他一手扶立起来的新任楚王——芈心,则借此契机,开始试图继掌大权。
  这个年轻的傀儡楚王收编了项羽、吕臣二人麾下的兵马,由自己亲自统领。然后,任命吕臣为司徒,吕青为令尹,又封部属刘邦为砀郡长、武安侯。
  至于项梁生前最为信重的侄儿,为楚国立下累累战功的项羽,则被撇在了一旁,无人问津。
  次年,因楚军上下复仇心切,怀王于是顺应人心,决定出兵攻打章邯,以雪前耻。
  而章邯在大败项梁之后,便觉得楚军不堪一击,所以根本不足为虑,于是转而径直引兵北渡黄河,进攻赵国。不久,他大破赵军,将国君赵王歇围困在了巨鹿城。
  此际,楚怀王封了自己的亲信——楚国昔日令尹宋义为上封军,项羽为鲁公。
  而这一回出兵,则是宋义为主帅,项羽做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军五万,攻秦以救赵。
  秦二世三年,四月,安阳城外。
  又是淫雨霏霏,绵绵密密落了两日,三月春寒尚未褪尽,又碰着阴雨天,委实冷得厉害。楚军之中,是已一派愁云惨淡。
  “让开让开,前面让开点儿路。”一顶破破烂烂、几处敞风的营帐中,忽然传出这样的喊声,接着,便有一具尸首被从人群中抬了出来,衣不蔽体,臂肘处化脓溃烂,浑身露出的皮肤都泛着冷僵的青紫色……
  没有人落泪,这些天以来,这样的情形他们已见过太多,而看似麻木的目光下,是日渐一渐的悲凉与恐惧——下一个被抬出去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是今儿第六个了。”一个佝偻着脊背,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叟,浑浊的目光看着那尸首被一步步抬远,喉间发出粗哑的叹息。
  “营中不剩多少粮草了,这几日不少弟兄都饿着肚皮,又淋了两天的冷雨,身子强健的都扛不住,何况原本带伤的那些……”一旁有个年轻的楚兵低低搭腔道。
  “咱们不是来打秦军,杀了章邯给项梁将军报仇的么?可整整驻在这安阳四十多天了,连窝儿都没挪?!”身边听他们说话的人又多了一个。
  “上将军不发令,谁人敢动?真真憋屈!”
  “老子宁愿去打秦兵,在沙场上战死,也不要窝囊死在这鬼地方!”
  不远处,一顶宽敞些的营帐中,项羽正专心而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那杆银枪,那枪尖上的铮亮的银色,被缯布细细摩挲洗润之后,一线寒芒愈加凌厉冷冽。
  “禀将军,昨晚营中.共折损六人,皆是伤兵,禁不住寒雨冻馁而亡。这四十天以来,伤亡总计一百三十五人。”年轻的裨将长跪于地,清声道,嗓音里已隐隐带了几分悲凉——这些弟兄,都是他们当初一兵一卒拉扯起来的,哪一个不是患难与共的同袍?哪一个没有父母家小?
  “那,宋义今日呢?”项羽擦毕了枪,凝视着枪尖那一线寒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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