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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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花瓶有些重,温夫人砸花瓶时使了不少力,再加上那一嗓子怒吼也用了全力,她一时间有些发喘,面色潮红,胸前起伏不定。唯有那一双眼睛,却是定定的望着萧桐。
  “忠烈侯!你比我年长三岁,初相识那年,咱们都还年轻。我叫你萧夫人,你说这么叫太生分,我就喊你萧姐姐。萧姐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瞒着我在外头帮冯世兴养了个野种,还养到这么大,养得一表人才,养得满京里都夸他是少年英杰!你还假惺惺劝我,让我回来劝冯世兴过继嗣子。他哪里还用立嗣?他儿子都那么大了!”
  温夫人越说越悲愤。
  “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我才算知道,我全活狗肚子里去了。我就是个傻子。从前是,现在还是。”
  冯世兴觉得,温兰馨后面那几句话,真真是他的心声。他是怎么蠢到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葬的。萧桐能把人骗到这个地步,也是本事!如果不是方天德忽然有一天良心发现,莫名其妙跟他说了那么一句话,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他的儿子还活着。
  ☆、第276章 往事
  长宁宫内,气氛紧张压抑。留在此处伺候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将头深深埋下,大气也不敢喘。
  皇帝正在对着他的宝贝太子发怒。他沉着脸,将巡按御史的密报用力摔在太子面上:“你自己看看!”
  太子面色苍白,吓得跪倒在地上请罪:“儿臣有罪。”
  “请罪倒是请的痛快”皇帝咬牙道,“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
  太子答不出话来,只得道:“父皇可否准许儿臣,先去看一看御史的奏本。”
  皇帝咬牙道:“你慢慢看。”
  太子拿起奏本,匆匆扫过后,这才道:“父皇,这……这上头所言,似乎与儿臣无关。”
  那奏折是谈州邢栋甫私刻禁、书一案。
  皇帝气得用力一拍面前案几,怒道:“还敢狡辩?!你以为朕是傻子不成?谈州知府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随意将邢家这样的人家灭门?你也不看看邢栋甫在京中交往的那些人家!可如今呢?邢家的家产如今落在谁手里了?被柳长荣低价买去了!若非柳长荣在背后兴风作浪,给谭克俭撑腰,他有这个胆子么?若非邢栋甫和季少棠头脑清明,只怕他们就连你那姑丈一起告了!”
  太子如今已是麻烦缠身,此刻只想撇清关系,他道:“父皇息怒。或许此事真的与柳尚书无关。何况,何况……儿臣并不知道此事。这……这与儿臣无关哪!”柳长荣背着他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能怪在他头上?!
  案几后头更是龙颜大怒:“与你无关?你到底包庇纵容了多少人,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柳长荣为什么敢如此放肆?还不都是因为你和你那个宝贝太子妃。区区一个太子妃姑丈,就敢如此嚣张狂放……咳……咳……咳咳……”
  皇帝气怒攻心,咳嗽起来。太子忙道:“父皇要保重龙体呀。”
  便在此时,薛皇后及时赶到。她匆匆上前劝说道:“圣上,父子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何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皇帝道:“我再不动一回肝火,只怕这逆子,就真要反了天了!”
  薛皇后道:“圣上言重了,太子素来孝顺,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圣上近日龙体欠安,还要这般忧思操劳,大动肝火,着实伤身。父子间哪有什么事值得闹到这样的地步?还请圣上息怒。”
  “这可不是我们父子之间的小事。事关黎民社稷,怎能等闲视之。若连邢栋甫那样的人家,都能被依附于权贵的人家,随意整治到家破人亡。这大康可还有王法天理?我再不教训这逆子,只怕要不了几年,他便要逼得百姓造反了。”
  太子吓得连连磕头:“父皇,儿臣绝无此意。”
  皇帝又高声怒道:“给朕滚!回去后,好生管教太子妃!”
  太子连滚带爬出了毓清宫。
  薛皇后暗暗叹了口气。仇无宴的事,柳长荣的事,还有近来那些一点一点浮出水面的破事,都不能叫皇上真真正正的惩罚太子一回。看来想扳倒这个太子,实在是太难了。
  ……
  俞宅,正院卧房内。俞谨白将往事,向杨雁回一件一件,细细道来。
  “我记得你以前猜测过,我是不是跟夏州俞家有关系”俞谨白对杨雁回道,“其实,我是俞总兵的外孙。我娘是俞总兵的女儿俞凝华,俞重恩是我舅舅。”
  杨雁回道:“这么说,干娘其实是你姨母啊!”
  俞谨白道:“是。只是她不许我这么叫,人后也不许,怕叫顺口了,哪天再叫错了。”萧桐不止是人后不许他管她叫姨母,也不许他管冯世兴叫爹。
  杨雁回想起自己当初查到的那些事,蹙眉道:“当初夏州俞家,是因为守夏州城不利,俞总兵战死,独子被斩,女眷被……”被罚入教坊司。
  俞谨白道:“你查到的事情没错。我娘后来被充为营妓。她的处境很惨。不仅仅是从官宦小姐沦为妓、女这么惨。当初,夏州失守一事另有蹊跷。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可能都会被灭口。”
  ……
  安国公府。书房里很静,只有萧桐的声音在静静诉说往事。
  “幼年时,我娘几乎每年都会带我去夏州小住几日。如果哪一年没去,那就是我姨母带着凝华来西川萧家小住了。我和她自幼,感情就极好。”
  ……
  杨雁回问俞谨白:“当年的俞家,果真有冤情么?”
  俞谨白道:“你还记得仇无宴的案子么?”
  “记得。仇无宴已被问斩了,家眷也悉数被流放南疆了。”堂堂武将,敌军来犯,竟然重金贿赂,让敌军绕道,真是可笑。
  俞谨白道:“其实,他不是头一个这么干的人了。头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范佩行的长子范庆和。那时候,范庆和还年轻,让他做守城将领,实在是不智之举。范佩行当时身为贵西总督,不避嫌疑,对儿子委以重任,实则是以权谋私。”
  结果,敌军来犯时,范庆和便慌了手脚。
  那时候,按照范佩行的部署,是要范庆和守城两日,坚持到援军赶到。范佩行给他安排的援军,便是夏州俞总兵的人马。
  只是,范佩行高看了自己的儿子。不过两日而已,兵马充足的范庆和都守不住。
  准确说来,范庆和连一刻钟都守不住。敌军还远在数十里之外时,他便吓得软了腿。惊恐之下,他便派人以重金贿赂犯境敌军。
  于是,进犯大康贵西的西戎人便放过了范庆和守着的安州府,绕道奔去了夏州。可是夏州总兵俞南,已带了大队人马,日夜驰援安州。结果,兵力稀少的夏州沦陷,整座城沦为人间地狱,火光四起,血流成河。西戎人在夏州城大肆杀烧抢掠后,安全撤离,整个过程,连一个小卒子都没牺牲。俞总兵在听到夏州传来的消息后,当机立断,改道西阳,想去截住那股西戎人。结果交战时,却被对方流矢射中心口,当场身亡。
  这场败仗,主要责任在于范庆和的胆小无能,以及范佩行考虑不周。可是范佩行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竟然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俞总兵。他上书朝廷,诬蔑俞总兵弃守安州,西戎兵来时,带着兵马不战而退,这才导致了夏州的惨剧。
  以范家当时在西南的势力,想将事情的责任全都推在一个死人身上,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最后,俞重恩被问了斩立决,俞凝华被充为营妓。夏州俞家几乎是一夜之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萧家虽也在西南,却是远在西川,对此事根本插不上手。况且,萧家虽是世袭石柱宣抚使,但当时也并不能在西川一呼百应。
  事后,萧桐唯一能做的,是背着家人,将被充为营妓的表妹俞凝华救了出来。
  其实,萧桐幼年时,并不得俞总兵喜爱。俞总兵虽是武将,却满心希望家中女眷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文静娴雅方好。他或许不曾想到,在他身故后,唯一的血脉,却是靠萧桐救下来的。
  俞凝华当年是被充为宁城营妓。萧桐出手很快,她在俞凝华被发配往宁城的路上,便带了人马,扮作拦路劫匪,于半路上伏击这伙人。俞凝华被于众目睽睽之下丢入水中,其余人等皆被打晕打伤。
  后来,俞凝华落水后是生是死,便没人知道了。不过,众人皆以为她已经死了。
  其实俞凝华却是被萧桐带回了西川。萧桐等不及俞凝华在宁城落籍后,再想法子将她赎出来。虽然她也看不上俞总兵,却觉得这老头儿绝不是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她料定了俞家的事有冤情。若有人为了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只怕俞凝华会有危险,所以,便提早出手了。
  萧桐的父兄平日顾不上这个女儿,待萧桐背着父兄将俞凝华带回家中后,萧家人自然也不能将当家主母的外甥女赶出去。
  只是俞凝华从此便更名换姓,以萧桐身边大丫鬟的身份留在了萧家。萧母自然不会真的将这个外甥女当做丫头使唤,命底下的人,将她当做小姐一般敬着。
  ……
  萧桐思及俞凝华,至今仍是倍感神伤。她道:“虽然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可她自小就事事让着我。后来,到了我们家后,依旧是她时时处处照顾我。我娘病重那一年,她也和我们兄妹一起,轮流在病榻前侍奉汤药,直到我娘过世。还有一次,石柱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十个人得了病,九个要死。我那时候因常跑去府外玩耍,又未曾料到石柱会有疫情,不小心染了病。那时候,也是她冒着危险,尽心尽力照顾,一直到我好了起来。”
  俞凝华生得美,又是个好性的,照顾人时颇有耐心,非常的周到细致。萧桐至今想来,仍旧颇为感慨。当年十五岁的俞凝华,又生得纤细柔弱,照看她时,却像个温柔细心的大姐姐。
  就是那么一个纤细柔弱的人,后来,又跟她一起上了战场。
  俞凝华不会功夫,每日里虽是一身戎装出入军营,为的,仍旧是照顾萧桐。她将萧桐和萧栋都照顾的无微不至。几个月后,她甚至可以跟萧桐简单分析战场形势了。她不懂打仗,却在以她仅有的能力,为萧桐姐弟分忧。
  说到这里,萧桐忽然道:“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不该带着她去打仗。”
  那场战争很残酷,打得也算是旷日持久了。可仍旧挡不住年轻的男女,在战争中结下情缘。
  彼时,冯世兴血气方刚,俞凝华温柔似水。方天德喜欢萧桐,冯世兴喜欢的,却是萧桐身边那个温柔可亲的小丫鬟。
  虽然他们当时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可是面对每天都有可能到来的死亡,谁还顾得上去想世俗眼中的身份。最难的时候,日子几乎是有一天算一天。安国公世子和萧大小姐的丫鬟,在面对杀戮和死亡时,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然而,等战争结束后,这种平等也就结束了。
  ☆、第277章 往事(二)
  俞谨白对杨雁回道:“你认识萧夫人这么些年,可曾见过她哭?”
  杨雁回一阵惊诧:“萧夫人?哭?”她觉得这四个字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俞谨白道:“我见过很多次。每次提起我娘,她都会伤心,十次里要落泪七八次。”
  ……
  温夫人冷眼瞧着冯世兴,道:“这么说来,咱们定亲时,你已有心上人了?那你可以退亲哪!为什么又要来娶我?你那时候虽年轻,却也是立下战功的人,又得先皇喜欢。你若定不愿意结这门亲,公公婆婆还能逼迫你不成?”
  冯世兴无言以对,只能缄默不语。
  他那时候是对爹娘说过,不喜欢温家的姑娘。老安国公夫妇说,他若是见了温兰馨,一定会喜欢。还说温姑娘名门闺秀,容貌秀丽,配他也不差了。
  他一再坚持,老两口便问他,是不是心有所属了。可他根本不能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萧桐身边的丫鬟?俞南的女儿?好像都不对。若他说了是萧桐的丫鬟,二老最多同意他纳妾。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根本不可能娶俞凝华。凝华的真实身份,他更不能告诉双亲。
  冯世兴说不出自己看上了别人家的姑娘,又挑不出温兰馨的毛病,老安国公夫妇自然不可能无故退亲。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有什么用呢。怎么听怎么像是推卸责任。
  事情弄成这样,怪谁呢?
  冯世兴曾经也想过很久,凭什么他自己的亲事他自己不能做主。为什么安国公世子,不能娶忠烈侯的丫头?可是这个世界,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他只能妥协。
  萧桐那时候也同样不好过。
  俞凝华问她:“不是说好了么,我们一起上战场给姨父报仇,还要一起为俞家洗雪冤情。为什么你在金銮殿上什么都没说?”
  最初萧家无力帮俞家翻案。可是后来,萧家在西川的地位一直迅速上升。到了萧桐姐弟戴孝出征,声望反倒更隆。金銮殿上论功行赏,圣上龙颜大悦,更是大肆褒奖萧桐。为什么那么好的机会,萧桐却放弃了?
  俞凝华不明白。
  萧桐也有一番苦衷。当年夏州城的主将、副将都已死了,余下的不过是几个小喽啰,根本不足以证明俞家的清白。若她贸贸然在金銮殿上要翻案,她全无凭据,叫皇上凭什么信她?
  何况新皇根基未稳,是不会动范佩行的。哪怕她说动方天德和冯世兴一起出手帮忙,也未见得就成功。
  范佩行之所以没能在西南局势最困难之时,参与到这场战争里,也是因为,西狄尚未入侵前,皇帝就将他暂时调到了近些年战事颇少的东南沿海一带。说白了,皇帝还是要保证属于自己的亲信力量,不会被外来的入侵者所消灭。
  萧家如今只剩了萧桐和三岁的萧齐。萧桐根本不敢再去冒险帮别人争什么。万一她再有个好歹,大哥唯一的骨血,就失去了倚仗和靠山。
  萧桐只能对俞凝华道:“我们现在还不够强,一不小心,只怕自己就要翻了船。我们要变得更强,总有一天,会强过范佩行!”
  俞凝华却含泪道:“等到哪一天?范佩行的姑母是皇后,妹妹是皇子妃,说不定将来,又是一个范皇后。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比范佩行更强大?”
  萧桐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俞凝华看着答不上话的萧桐,渐渐神情绝望。她无法为俞家洗清冤屈,帮父兄平冤昭雪。她也没办法恢复身份,嫁给冯世兴。她舍不得的,她依赖的,一切的一切,最终都要失去。
  萧桐看着俞凝华的身躯,沿着雪白的墙壁,一点点滑落下去,只得俯身对她道:“凝华,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信我。”
  ……
  杨雁回听俞谨白说到冯世兴和方天德前后分别成亲,不由问道:“冯都督娶了温夫人,那……婆婆怎么办呢?”不管了,俞谨白不认爹,她也就不叫公公。俞谨白认妈,俞凝华就是她的婆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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