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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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雁回这才又气呼呼下山去了,什么瀑布、莲峰、凉亭,都没心思欣赏了。一边走,心里一边咒骂。俞谨白,你是死在外头了么?你再不回来,老娘就真的嫁了别人去。
  杨鸿兄弟二人一直送了杨雁回到山下,又着跟来的两个花浴堂女工好生送小姐回去,这才重又上山去了。所幸这时候已能觅到轿夫抬人上山了,兄弟两个实在不愿连爬两回山,只得花钱请人抬了上去。
  杨雁回败兴而归,先命女工往花浴堂去。那里有秀云姐,有小莺,她还能寻个人,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说话。
  到了花浴堂,还不待她进入大厅,便已发现,好些人围在厅前。有个神色焦急的年小女工见是杨雁回来了,忙道:“姑娘,里头出事了。”
  杨雁回奇问:“出什么事了?还有人能来这里砸场子不成?”
  那女工道:“庄姐姐出事了。”
  杨雁回一惊,忙往前头大厅去。只听得里头一个老妪干嚎:“哎哟我的皇天哟,各路神明哟,你们咋就不开开眼哪。我一个孤老婆子,把所有的养老身家都给了这个媳妇。她拿去做生意赚大钱,却叫我挨门挨户的讨饭过活。哎哟,天老爷开开眼哪。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呀!”
  这声音怪耳熟的。杨雁回心道不好,怎地文老婆子这时候跑来闹?
  围观的妇人们,一个个早把平日里的端庄态势丢了个罄尽。这个嘀咕:“看不出啊,这庄秀云平日里丢丢秀秀个美人,瞧着那么温柔雅致,竟做这样的事。”
  另一个嘟囔:“人不可貌相。她前几年打那场官司,你这就忘了?这可不是那文母找来了么?口口声声的叫媳妇呢。”
  那个又说:“敢开这么大个浴堂做生意的女人,那面上再如何温柔,骨子里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只想想咱中国的女人,有几个敢打官司跟自家男人和离,便知那庄秀云绝不简单。”
  杨雁回听得直皱眉。她努力挤进人群,只见衣衫褴褛的文母,脚边扔着个木拐棍,手里捧个破碗,坐在地上干嚎着撒泼。一张脸干瘪黑黄,整个人早不见了当初的精明富态,分明是个乞丐婆。大厅里并不见庄秀云和庄伯母,只有这老太婆在大哭大叫。
  焦大娘不知为何,气得那一张脸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杨雁回心说,看来连焦大娘都败在这老婆子手里了。这文家也真是。秀云姐分明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她们怎么这时候又来闹事?欺负人有够没够呀!
  杨雁回虽说对做生意无甚兴趣,但一来就见到她出主意盖的这花浴堂,让个老虔婆打着滚的作践,心中着实不痛快。
  闵氏忽带着一群妇人,持棒从里面出来。一群妇人如狼似虎,颇为吓人。闵氏怒道:“快将这个当初日日虐待我侄女的老刁婆子与我打出去。”
  那文母眼见如此,惊呼一声:“杀了人啦,花浴堂杀了我老婆子咯。”双目向上一插,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杨雁回暗叹,这戏演得真好。
  唉,这女人哪,嫁人一定要擦亮眼。否则便是好容易摆脱了那个家,人家还会再缠上来。这一家子畜生,怎么还没死绝?
  闵氏明知文母耍无赖,却是无计可施。这老婆子若真有个好歹,肯定要赖上她们花浴堂了。便是没有个好歹,也可以假装有好歹,赖上花浴堂。
  杨雁回早已摘了帷帽,此时忽笑道:“娘,莫担心,她那个病不是你吓得。那是她们文家人骨子里带的。她虽是文家的媳妇,却因为和文家人生活了几十年,也染了这病。亏得秀云姐离开文家早,不然只怕也要染病了。”
  众人看到一个绝色的少女,笑吟吟开口,声音清脆娇柔,话里嘲笑讥讽之意倒是满满的。
  常来泡温泉的,倒也认得她,已有人在悄声议论了,“这不是杨雁回么?”
  又有人问道:“她们文家人有什么病?”
  杨雁回拿帕子捂着嘴呵呵笑:“她们年轻时生下的孩子,乍看好看,实则都有病。年轻时若不发病,老了便如这文婆子一般,时不时的吐白沫子,还要浑身抽搐。若刚生下来就发病么……大家也知道的。这个文婆子的男人,与她那儿子文正龙的小妾,生下的那个小小子,不是个缺鼻子少眼三瓣唇的瘸子么?只怕往后她们文家也生不出什么好货。”
  文正龙那小妾当初确实平安产子了,只是生了个畸胎,差点没把全家人吓死。便是那小妾自己,也因孕期补得太过,将胎儿补得太大,她自己又是个娼妇出身,没做过什么体力活,身子骨不够强健,一场生产要了半条命,后来一直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挨日子。至于那个小婴儿,文家人爱管不管的,孩子没满周岁就夭折了。
  杨雁回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想起文家父子乱穿鞋的事来,顿时没人再说庄秀云不该从文家出来的话了。
  那文母再也装不下去了,跳将起来就要打杨雁回:“小贱人,你这般咒骂我孙子!”
  早有女工架着木棍上前,拦住了文母。
  文母隔着几个女工手里的棍子,仍旧跳着脚的骂:“作死的小贱人,小娼妇,信口咒骂我们文家,你们杨家又好到哪里去了?小小年纪,满口的生孩子生孩子,我看你巴不得给人生孩子,你也生个畸胎出来才好。能生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儿,怪不得你娘当初偷汉子。能脱罪,保不齐是贿赂了知县。”
  闵氏气得浑身乱颤,手里那原本是用来吓唬人的木棍,真个就要抡上去揍人,幸好被人拉住了。
  一个女工一边拦着闵氏,一边对文母道:“老刁婆子你还不走,非要等棍子招呼到身上了才走么?”
  文母闹得更厉害,一蹦一跳的,把撒泼的本事使出来了十分:“我偏不走,你们待怎么着?污蔑我们文家,还拿着棍子吓唬老太婆,我就是不走,敢动我一下,我一头碰死在这里,你们给我偿命。”
  杨雁回冷笑:“口口声声说穆知县收了我们家贿赂。我这就着人去衙门里报案,看你还敢随意栽赃父母官!”
  文母一听,情知不好,忙道:“我是来寻庄秀云的。你们少拿县太爷压我。只要庄秀云这没良心的东西出来会会我,我这便走。”
  一个女工好笑道:“你又是骂又是闹,还好意思叫秀云出来见你?”
  文母梗着脖子道:“她昧着良心拿了我的梯己银子,我没钱养老,要靠讨饭过活,她现在大把挣着银子,良心上也过得去?”
  厅中西北角上一间雕花朱门里,忽传出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文老太太,你的意思,我都听懂了。”
  杨雁回冷笑:“她就是来讹银子的。”
  文母又跳着脚道:“我拿自己的银子,什么叫讹?姓庄的小娼妇自打嫁到我们家,饭没做一口,衣没洗一回,自己想养野男人了,一脚蹬了我们家,临走还要讹银子,还说我们文家对她不好!”
  杨雁回只觉得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丢份,但庄秀云那起官司,在场的人未必人人都清楚始末,她又不能让这老妇信口胡诌坏人名声,只得道:“秀云姐是为着照顾家里,才自请下堂,她未犯七出之条,自然不好要休书,只能要和离书。当日公堂上,秀云姐从未说过婆家一句不是,与你今日污蔑她的行径截然相反。说你文家对秀云姐不好的,是你文家的街坊邻居。”
  庄秀云的声音再次传来:“雁回,你不必多说。她年纪大了,我起家的银子也确实是当日穆知县判令文家补偿给我的。她既要讨回去,我给他便是。我情愿再多给一些,买个清静。”
  文母一听还要多给一些,立刻喜滋滋道:“算你还有些人性。我也不多要,连本带利,你给我一千两。”
  这数目一出口,满堂惊呼。众人纷纷道,看来庄秀云当初在文家定然受了不少闲气。观文母此人,便知文家不是什么好人家。
  庄秀云道:“文书我已写好。上头写明了当日公堂上,穆知县判令你文家偿还我的银两。我今日给你四百两,多一分也是没有的。你若同意,便在文书上签字,自此不得再来闹事。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若不同意,我只好命人敲锣打鼓,叫乡约里正一道来,将你押去见官。”
  文母闻言,又闹腾起来:“里正是你爹,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里正的女儿,你也敢仗势欺人不成?”
  杨雁回闻言大怒,对身旁的女工道:“花姐姐,劳烦你带人去叫乡约来。”
  文母发现这杨雁回不似庄秀云好说话,竟是要来真的,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忙道:“慢来,我……我老人家便吃些亏,与庄秀云签了这文书。四百两虽是对不住我,可如今形势逼人,我也不得不认了。”
  众人闻言,皆说这文母好笑,那庄秀云着实的太好脾气,太好欺负。
  庄秀云又道:“那四百两银子,我也不给你会票,免得你老人家老眼昏花丢了去。我着人一筐一筐的将那散碎银子并那铜钱,全挑到你们文家去。”
  人群中已有人道:“听听,给他们家做了一场媳妇,没花用过他们家一分钱,如今都已和离了,还要倒贴他家的钱哩。”
  又有人道:“这文家绝不是什么好人家,我那会跟你说,你还不信,还说事情怪庄秀云。现在你看怨谁?”
  忽又听一人道:“这文家真像一坨黏糊糊的脏鼻涕,粘到人手上,又恶心,又甩不脱。”
  一众妇人哈哈大笑。文母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
  庄秀云依言行事,在文母签下文书后,命人抬了散碎银子和几筐铜钱,共计四百两银子,又请焦云尚带人护送,一路抬去了文家。
  这明晃晃抬到文家的银子,文家人无论如何也赖不得。
  杨雁回却觉得庄秀云这法子实在不妙。文家得了甜头,只怕还要来闹的。庄秀云到底还是有些太软弱了。
  庄秀云道:“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有一丝丝牵扯,都说了,花钱买个安生罢了。若真有下次,我也来回狠的!”
  杨雁回好生称赞。一回头,便打着李传书的名字,写了老乞婆大闹花浴堂的本儿。将事情的始末写得清清楚楚,比当年那些只看了一场官司便乱写的本儿强多了。
  庄秀云这次终于生疑了,问杨雁回道:“你说这李传书到底是谁?怎地那么爱写咱们花浴堂的事?”
  杨雁回嘿嘿笑:“管她是谁!”
  ☆、第138章 忧爱女闵氏急定亲
  那日在小潭山上的一番遭遇,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闵氏。杨雁回和秋吟也没想着瞒,否则大哥二哥回来还是要说给娘知道。
  杨雁回只当此事是个笑话讲给闵氏和杨琦听,说那穆振朝如何好笑。
  岂料两口子都十分后怕,闻听此言,皆是忧心忡忡。
  杨琦还道:“发生这样的事,鸿儿和鹤儿还有心思去上课。怎么不知将你送回来?”
  杨雁回道:“女儿好端端的,又有几个女工和秋吟陪着,何必还要让大哥二哥再回来一趟?”
  闵氏道:“那霍志贤,我虽只见过一次,却也知道是个多么荒唐离谱的主儿。他们霍家,早晚败在他手里。”
  杨雁回瞧着爹娘忧心,心里只道他二人多虑了。那霍志贤既不曾见过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以为她早已定亲了。那种人身边不缺莺莺燕燕,想来只怕早忘了她了。
  闵氏蹙眉低头叹息了一会,忽又转悲为喜,对女儿道:“那穆公子倒也有趣。不过是多看他两眼,他还挺上心,见到你有难,还知道帮一把。雁回,那穆公子该不是真对你有意……”
  杨雁回一听,立刻红了脸,嗔道:“娘,你是做娘的人,当着爹的面,跟自己闺女乱说什么。”
  杨琦笑呵呵道:“不是乱说。你也一天天大了,镇日里不是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就是在花浴堂逛花园子。再不然又去游山玩水。干得没一件女儿家做得正经事。饶是如此,上门求亲的人家,也来了好多了。这三里五乡的人家,那等闲的人家都不敢开口。敢开口的,家中有子和你相配的,已是来了一圈了。你娘都挑花眼了,说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一个也没应。咱们家不是那十分讲究的人家,你们姊妹几个,我和你娘何尝用那规矩束缚过你们?爹对娘说了,咱们老两口真替雁回做主了,只怕就雁回那个性子,要气死过去哩。等咱们相看好了,还是要再问问她,才好定下来。”
  杨雁回又羞又急,忙道:“女儿不嫁,娘谁也不应才好呢。女儿一辈子守着爹妈。女儿才几岁呀,不着急哩。”
  闵氏笑道:“这话我听懂了,现在不急,等过几岁还是要着急。唉,到底不如小时候了,那话说得死拍拍的,一开口就是,我这辈子都不嫁。”
  杨雁回更羞了,拿着手绢捂脸要跑,却被闵氏拉住:“跑什么?女大不中留,你不如好好跟爹娘说说,那个穆公子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不然娘真就自个拿主意了。”
  杨雁回手里的帕子死命搅着,心里思量着俞谨白的话。这混账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能将他说出去。
  可是他一走就没了音讯!
  凭他的本事,绝不会真死外头的。那他到底是遇到了难处,还是真忘了她?
  她现在到底能不能将他说出来?便是说出来了,他人都不见,爹娘只怕更不会让她等。
  又或许,她之前表现的太冷淡了,连送他一送也不肯,后来相送,不过是碰巧遇见的罢了。所以,他以为她无意,也就不在乎她了?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后来见不到他,竟然会越来越想他。甚至想起来他,就会觉得月色也莫名其妙的温柔了许多,那条小河也美了许多。
  或许在某一个有月色的晚上,他又会跳窗来到她的房间里吧?吓了她一跳,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同她开了个玩笑罢了。
  又或者,忽然有一天,育婴堂的孩子又给她送了一条草船来。待她兴冲冲跑到河边,他已经在含笑等她了。
  可是这些事,自他走后,便再没有发生过。
  至于育婴堂那个曾经和她说过话,问俞谨白有没有联络过她的少年,也已离开育婴堂,去一个槽坊做工了。
  想到这里,杨雁回眼睛忽然一亮。
  对了,俞谨白定然是有什么事,被绊住了,所以才迟迟不联络她。否则,他不跟她打个招呼也就罢了,连育婴堂也不管了吗?上回那张老先生过寿,她寻了理由,过去送了孩子们一些吃的用的,还听到那张老先生也在念叨呢,说死小子今年怎地又不来,书信也没一封。
  闵氏就看着女儿那脸色,明暗不定,忽晴忽阴,却是低着头,半天连个话也回不上来,心下不禁了然,笑道:“亏你还有个害羞的时候,不说算了,娘不逼你。”
  杨雁回听闵氏不问了,这才寻机转过话题,问道:“娘,你先跟我说正事。那文家怎么又寻上秀云姐了?我瞧秀云姐处置的不妥当。文家得了好处,还要再闹的。”
  闵氏道:“文家彻底垮了。你姨妈当初与我说过,那苏姨娘也不知怎么了,满京城里那么多胭脂铺子,她竟一眼就看上了文家的胭脂膏子。要你姨妈说,文家的胭脂水米分,也不过是从别人家趸的,没啥稀奇。可苏姨娘非说用着好用。除了秦家的女人时常用他家铺子的胭脂水米分,连苏姨娘日常拿去送人,也都是买他们的。有秦家时时照顾生意,往外一说,秦家总是用他们的东西,连这个官那个官家的女眷也都用,这说着也好听啊。是以,到了后来,文家只剩了那个胭脂水米分铺子还在撑着。但后来苏姨娘被夺了管家权,只剩了个协理秦太太的份。秦太太哪里看得上苏姨娘喜欢的东西?是以,从来不去文家的铺子买。文家连那个胭脂水米分铺子也不成了,已是穷得叫苦连天了。”
  杨雁回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便道:“那苏姨娘怎地偏偏就看上了文家的东西?定要从文家买胭脂水米分。该不会秦太太以前用的胭脂水米分被……掺过东西?”
  闵氏嗤一声笑道:“你以为秦太太比你傻,就想不到?人家从来没碰过那些东西。早暗地里查过,也没查出什么来。大约就是入了那苏姨娘的眼吧。那文家也真是好笑,一个铺子,靠着个高官的小妾讨生意做。活该要倒。就该让文家人吃些苦头。”
  杨雁回啐道:“日子过得苦了就来找秀云姐撒泼,当初日子过得好时,可曾想过对秀云姐好一些?”
  闵氏道:“往后我会加派人手,不会随便再放人进来。之前是着了道。那老太婆一开始寻了体面衣裳,挎着个小包袱,给了五十个钱进来的。才进来,就把包袱里的破衣裳换上,破碗拿出来,还寻了根木棍子,拿到厅里去找你秀云姐的晦气。咱花浴堂的人可是认识她了,看她下回怎么进来。”
  杨雁回听得好生惊叹,这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一家三口又齐声同气的骂了文家一回,这才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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