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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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长者说:“只要你家主人申姬开口,国君还不得百依百顺。申姬正得宠,她父兄依仗着她,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听到年少者叹了声气,为他的主子着急:“那可不一定,许姬夫人也想要。”
  年长者压低声,谨慎问道:“怎么许姬夫人也想要?这是要送给谁?”
  年少者连忙提醒:“公子灵呀,公子灵明年可就十七岁了。”
  年长者恍然,应和道:“还真是,我怎么忘了这事!”
  隔壁传来年长者的咳嗽声,他慢悠悠道:“按宫中的规矩,公子灵明年就得搬出宫,到宫外住。哪个公子不是这样,成年后就不许在宫中过夜。”
  除去太子,国君的其他儿子成年后,都不许住在王宫里。
  年长者又道:“申姬就不该争抢,她弟弟申奎不过是个中射士,身份哪能跟公子灵相比!再说了,还是公子灵进谏,才让国君收回逐客令,功劳属他最大!申奎又有什么功劳,一个走犬斗鸡的赌徒罢了。”
  “他要就给他啰,哪个敢跟公子灵抢东西。要我说呀,谁得到那栋府邸,谁就要倒霉!”年少者忽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年长者忙问:“此话从何谈起?”
  “莫敖被驱逐出寅都,可是莫敖的儿子渠威还在呀!渠威性情暴戾蛮横,以前连太子都敢顶撞,如今正满腹怨意,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两人又聊了很久,都围绕着莫敖的府邸,可见这栋府邸在城中相当有名,穷极奢华,不少人对它垂涎三尺。
  过了不知多久,隔壁再没声音,夜已经很深,越潜闭上眼睛,感到睡意袭来,渐渐睡去。
  一轮残月挂在宫殿上方,月色清寒,昭灵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头看向案前摆的一卷帛书,用指腹摩挲帛书上的文字。
  他心思不在文字里,而是飘去别处。
  将越潜“囚”在下房,整整关了他三天,下房的伙食很差,不过是些豆饭蔬瓜,住的单间又十分简陋。
  有心让越潜在冬日里自在生活,怎奈他胆大妄为,不顾性命。
  昭灵起身,在书房踱步,心意已决,至少关他一旬,让他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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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黄昏, 为王宫服务的仆人纷纷归来,下房顿时热闹起来,越潜倚靠栏杆, 看向天边夕阳,算来,他已经在下房住了五天。
  除去百无聊赖外, 其它一切都还好,他该吃吃, 该睡睡,偶尔登高, 观览融国王都。正在走神,忽然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树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穿红衣, 一个穿赭衣。
  红衣道:“你听说了吗?前日左徒(官职)的孙子驾车跟人驰逐,摔下车后, 就一直昏迷不醒。”
  赭衣很惊诧:“哎呀, 还有这种事,到今日也还没醒来吗?”
  红衣道:“丢魂了, 哪能那么容易醒来。”
  越潜一听,心想这哪是丢魂,分明是从车上摔下来, 磕伤头颅,多半救不活。
  红衣又说:“今早,左徒带着一名巫师,想到城楼招魂,你猜怎么着, 士兵不放他们上去。”
  赭衣问:“为何不去城郊找个高地招魂?偏得上城楼,那些守城士兵个个粗蛮无礼。”
  红衣道:“你不懂,公子灵年幼时,曾经昏睡一天两夜,没有一个药师有医治的法子。守藏史说,公子灵这是魂魄变成鸟儿,不知飞往何处去。”
  本来越潜没仔细在听他们闲扯,直至听见这句:公子灵这是魂魄变成鸟儿,不知飞往何处去。他大为震惊,忙往栏杆外探身,想看清红衣的模样。
  红衣继续说道:“国君实在没办法,就让守藏史就穿上巫衣,拿着梧桐枝,登上城楼为公子灵招魂。”
  赭衣问:“那有用吗?”
  红衣提高声调:“当然有用,没用公子灵能活吗?你想人要是丢失魂魄,不赶紧招回来,那不就死了嘛!”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通左徒孙子的事,越潜没心思去听,心思全在公子灵变成鸟儿这件事上。
  这到底是传闻呢?还是确有其事?
  幼年时,自己在苑囿里遇见的那只凤鸟,就是公子灵吗?
  天渐渐暗了,楼下闲扯的两人早已经不知所踪,越潜看着王宫方向亮起的灯火,陷入沉思。
  睡梦中的小公子,化作一只小凤鸟飞出王宫,飞越高大的城墙,翻越雾蒙蒙的南山,来到浍水北岸,那似乎也不是绝无可能。
  越潜清楚记得当年来访的那只小凤鸟,它通人性,一举一动都像个孩童。
  自己还曾经编制一只鸟笼,将它囚起来,关了它一夜一天……
  凤鸟,公子灵。
  公子灵,凤鸟。
  越潜感到一阵心悸,也许真是这么一回事!
  自己不也能在梦中化作一条青蛇吗?
  一夜没睡好,第二日天未亮,越潜已经起床,独自在院中来回踱步。天不知不觉亮起,身边传来一阵阵嘈杂声,仆人起床梳洗,匆匆出门,前往王宫。
  渐渐,周身又静寂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倏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越潜猛地一抬头,看见御夫卫槐。
  卫槐掷给越潜一件木牍,说道:“公子让你去藏室取书,你将书送往宫门外,有寺人在那边接应。”
  越潜接住木牍,拿起一看,上面写有三本书的名字,笔迹清丽飘逸,出自公子灵之手。
  把木牍执在手中,越潜欣然应道:“我这就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卫槐边走边说:“许多天不见你,你几时进城,原来住在下房里。”
  “六天前。”越潜在下房被公子灵“囚”了六日。
  “怪哉!我时常在宫门外头转悠,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你。”卫槐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越侍进城后一直待在下房里,足不出户吗?
  此时已经走到马厩前,越潜作揖:“在此别过。”
  卫槐把手一拱,没再继续问询,这毕竟是件小事,也许就这么凑巧,这六天里硬是没遇着越潜。
  卫槐转身离去,渐行渐远,越潜叫马仆将他的马车牵来,随后他登上马车,驱车前往位于城南的藏室。
  一度还以为会被公子灵“囚”到明年春日,或者是关他个十天半月。
  这六天里,越潜光是听同住下房的仆人闲聊,就对融国王宫里的人与事了如指掌,还了解到融国部分官员的背景,谁与谁结亲,谁与谁是仇家,都一清二楚。
  这些事,他大多没有兴趣,不过是无聊时,听来消遣。
  只有关于公子灵的部分,才能引起他注意。
  要是没被关在这下房里六天,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公子灵和小凤鸟之间的联系。
  越潜驾车驰骋,晨风迎面而来,吹乱他的发丝和衣袍,他的神情静穆,任由北风肆虐。
  抵达藏室,四周寂静,藏室外头不见其它车辆,冬日前往藏室的马车总是比较少。
  进入藏室,在藏书阁里头见到守藏史景仲延,越潜冒出一个念头:上前问他,当年真得做过帮公子灵招魂的事吗?
  幼年的公子灵,会在梦中变成鸟儿,这件事属实吗?
  景仲延正在书架前整理图书,无意间回头,见到越潜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丝毫不意外,问道:“这回公子要取哪些书?”
  从怀里摸出一件木牍,越潜走上前来,将木牍递出。
  景仲延接过木牍,执手上一看,上头写有三部书名,其中一部《逸越书》前些日子才被太子的宾客借阅,一时想不起是否归还了。
  藏室里有些书可以外借宾客,《逸越书》是部云越国史书,流通于世,即便在民间书坊也能购得。
  当然民间书籍的质量远不如藏室的书,经常有错漏的地方。
  “《逸越书》——待我看看。”
  念出书名后,景仲延回到书案,在案前落座,低头查阅藏书借还记录,自言自语:“三个月前被太子的一名宾客借走,还没还回来,可有些日子了。”
  太子宾客,哪比得上公子灵的身份,景仲延说:“你在这边等候,我派人去取。”
  越潜一听,那还得等人来回,反而耽误时间,他说: “守藏史告知我名姓,我去客馆找他。”
  把手中的竹简搁下,景仲延道:“此人名唤卫平,是许国人,不到三十岁,长得瘦瘦高高。”
  “好,告辞。”越潜躬身作揖,态度很恭敬。
  当初被景仲延收留,越潜在藏室住上半年的时光,全仰仗对方关照。
  目送越潜离去的身影,景仲延喃语:“险些认不出他来。”
  自从越潜成为公子灵的侍从,每次他过来藏室,景仲延都发现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景仲延看人从不会看走眼,在他看来越潜很有才干,只是身为侍从,听从主人号令做事,无法发挥才能。
  但他是越奴出身,又是云越王之子,有如今的待遇,已经是万分幸运。
  从昏暗的藏室出来,走到明亮的院中,如同从黑夜走向光明。这座对越潜而言十分熟悉的院子,在冬日里总是很寂寥。
  寒冬的藏室,一日也来不了几个人,院中只有两个奴工的身影。越潜在这里住过,当时他还是名藏室奴工,负责搬运竹简木牍。
  那不过是去年的事情,此刻想起来,倒像是隔世。
  客馆是宾客入住的地方,前些时日国君下达逐客令,越潜路过客馆时,这里一片混乱,今日过来已经恢复往日的热闹。
  越潜来到客馆门口,询问馆中小吏:请问太子的宾客卫平在吗?
  小吏道:“卫谋士嘛,在呢!今日还没见他出来,此人没到午时也不会起床。”
  小吏指出卫平居住的房间,在客馆尽头,靠右倒数第三间房。
  越潜来到卫平门外,扣门唤道:“卫谋士在吗?守藏史派我来取《逸越书》。”
  门内没有人应答,越潜又喊了一遍。
  终于房门打开,一个瘦高而苍白的书生出现,头发乱如鸡窝,睡眼惺忪,他怀里抱着数册竹简,二话不说,把怀里的东西塞给越潜。
  越潜接过,打开竹简察看内容,清点册数,完整无缺。“有劳告知守藏史,其余书我过两天会亲自送还。”卫平叮嘱一句,把门关上。
  他没仔细打量越潜,可能以为对方是藏室的小文吏,被守藏史派来收书。
  越潜载上竹简离开客馆,包括从卫平那边得来的《逸越书》,此时车上已经载有公子灵需要的三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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