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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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宁可不顾沈白洛的伤势也要离开,莫非是得知重要的内情,着急要去告诉谁?
  她特意提了定亲,莫非,她是想去寻未婚夫婿?
  是梦里那个紫衣男人吗?
  裴寂迟迟没有回答。
  崔白坐在边上,探身去看沈青葙,她穿着宽大的男人袍服,越发显得弱不禁风,她眸子里的哀愁那样浓,让崔白一颗心也不觉酸楚起来,于是轻叹一声,道:“你走吧。”
  沈青葙喜出望外,连忙敛衽向他行礼,道:“谢郎君!”
  她担心沈白洛,担心到了极点,却又知道,此时回去无非是把自己也陷进去,于沈白洛的伤势毫无帮助,但若是按原计划到长安向韦家求助,说不定还有转机。
  毕竟,姑丈韦需在户部主管仓储,京兆韦氏又是世代簪缨的高门,只要韦家肯出头,一定能找出失火案的元凶,洗清沈家的冤屈。
  沈青葙向崔白行完一礼,跟着转向裴寂:“两位郎君的恩情,异日定当报答!”
  她起身正要离开,裴寂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慢着,”他盘膝坐地看她,声音沉沉,“你不能走。”
  几乎是一刹那间,他便拿定了主意。他不能让她走,至少,不能让她去找她那个未婚夫婿。
  他告诉自己,之所以拦着她,是为了问出她的实话,找出云州仓失火的真相,可他心里也清楚,这理由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他是为了什么?裴寂不愿细想。
  衣袖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沈青葙一颗心沉到了最底,又听裴寂说道:“沈娘子,齐云缙今天吃了亏,必定不会罢休,若是我放你离开,你一个单身女子,只怕凶多吉少。”
  齐云缙阴鸷的神色在眼前一闪而过,耳边似乎响起了纱衣在他手中撕裂的声音,沈青葙瑟缩了一下。
  齐云缙,霍国公、辅国大将军齐忠道第二子,现任右卫中郎将。齐忠道自圣人在东宫时便跟随效力,多年来恩遇不断,齐云缙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前年齐忠道率军与奚怒皆部作战,齐云缙为先锋,以连珠箭射杀奚怒皆大将,被圣人亲口褒奖,特赐金紫。
  但,她之所以知道齐云缙,却是因为他在长安的名声。锦雕二郎,出身豪贵,好色狠辣,家僮触怒他,被他用铁钩穿透胸背挂在树上拷打,三天后才气绝而亡,左补阙乔知之与侍婢碧玉两情相悦,情同夫妻,却被齐云缙抢走碧玉,更罗织罪名,杀死乔知之。
  沈青葙想着他在杨四娘家毫不留情的一撕,想着方才在庙外他死死盯着她的目光,一张脸越来越白。
  齐云缙,不会放过她。
  裴寂抓着她的衣袖,语声低缓:“先跟我去云州,令尊与杨刺史之事,我会尽快查明真相。”
  巳初时分,沈青葙跟着裴寂一行,勘合公验,进入云州城。
  车帘卷起半边,沈青葙看着熟悉的道路,恍如隔世。
  数日之前,她还是不知忧愁的金闺娇女,如今阖家得罪,她独自飘零,几时才能洗清冤屈,救出爷娘和哥哥?
  “郎君,”道旁一个女子突然低呼一声,抓住了身边的男子,“前面车子里的,好似是青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唐制,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衣,佩金鱼袋,但皇帝会因各种原因给品级不够的人员赐紫衣和金鱼袋,称为赐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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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多日不曾落雨,夯得结实的黄土大道上浮了一层土灰,车马经过时便纷纷乱乱扬起来,扑得道旁的人一头一身。
  可韦策顾不得去掸,只急急追着刚过去的牛车,想要看清楚车中坐着的究竟是不是他心里念着的那人,刚追出几步,跟随牛车的卫士中便走出一个青巾包头的男子,拦住了他:“郎君请留步。”
  韦策不得不停住步子,急急问道:“车中坐着的,可是沈家十一娘吗?”
  男子神色冷淡,看着他没有说话。
  韦策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忙解释道:“在下姓韦,长安来的,沈十一娘乃是我的表妹,几天前与家人失散,我十分担心,正在到处寻找。”
  男人看他一眼,道:“郎君稍候片刻。”
  他转身离开,向为首一个乘马的绯衣人身边走去,韦策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要去向家主请示,忙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心中不觉欢喜起来,会是她吗?
  牛车晃悠悠地向前走着,郭锻站在裴寂马前,回头望着韦策,低声道:“长安来的,说是沈娘子的表兄,姓韦。”
  户部郎中韦需的儿子,她的未婚夫婿,韦策。裴寂向后一望,当先看见淡黄袍的下摆处,露出一双乌皮六合靴。
  乌靴。是他?
  裴寂的目光在那双乌靴上又停了一息,回过了头:“休再让他跟着。”
  他催马跟上牛车,伸手放下了车帘。
  熟悉的街景一下子被挡在了帘外,沈青葙犹豫着,到底没有再去揭帘子。
  韦策满心期待,直到郭锻转回来,沉声向他说道:“郎君请止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没有?韦策心中失望,却又不甘心,想要追过去看个仔细,郭锻横身拦住,神色肃然:“郎君请自重,车中乃是女眷。”
  韦策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辆牛车摇摇晃晃的,往驿馆的方向去了。
  “郎君,”阿婵走近来,柔声道,“也许是奴看错了,那车里的人容貌虽然像青娘子,但穿的是男人的衣服,也许不是她?”
  “那她,到底在哪里?”韦策望着看不见头的大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到底在哪里……”
  他是两天前从长安赶过来的,原本是想当面见见沈潜一家人,弄清楚个中原委,没想到即便他搬出了京兆韦氏的名头,又拿出父亲的名帖,押解涉案人员的侍御史周必正还是不肯让他探监,紧接着小婵又找过来,告诉他沈青葙六天前就失踪了。
  韦策心急如焚,一边打发家僮往长安去报信,一边在云州城里城外到处寻找,可整整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沈青葙的消息。
  六天了,她到底在哪里?
  阿婵哀哀地哭了起来:“都是奴没用,那天夜里奴头上挨了一棍子,晕了过去,等醒过来时,青娘子已经不见了,郎君,奴就怕,就怕青娘子被歹人……”
  “别说了!”韦策打断了她。
  他心里突突乱跳,一个弱女子,又那样美貌,若是落在歹人手里,结果可想而知。可他又盼着,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她会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前那样笑盈盈地叫他,策哥。
  “郎君说得对,青娘子不会有事的。”阿婵忙忙地擦了眼泪,“要么再顺着进京的官道找找?也许青娘子已经往长安去了。”
  “再等一天,”韦策长叹一声,“如果明天父亲和外祖父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我立刻往别处去找。”
  他望着牛车消失的方向,拿定了主意:“我再去求求周御史,无论如何,都得见一见舅父。”
  云州驿中。
  先期赶到云州打探消息的裴氏门客黄绰匆匆走进来,向堂上坐着的裴寂和崔白行了一礼:“三郎君,崔舍人。”
  裴寂起身还礼,问道:“杨刺史如今怎么样?”
  黄绰向左右看了一眼,裴寂会意,挥手命仆从都退出门外,黄绰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杨刺史撞破了头,还没清醒,不过郎君,某查证过,一直到周必正进刺史府时,杨刺史都还在官衙中,并没有逃跑拒捕的迹象,某还听说,当时有人叫救命,据说是杨刺史的声音。”
  裴寂原本就有的怀疑更深了。杨万石出身世家,又是太子妃的胞兄,应当很清楚他一身牵扯着杨氏族人和太子妃的前途,何至于拒捕逃跑?又何至于跑得这么没章法,抓捕的人员都进了门,他才想起来要跑?
  裴寂思忖着,又问道:“义仓的事可查出眉目了?”
  黄绰道:“杨刺史盗卖的义仓储粮,一多半以低价卖给了一个胡人商贩安义克,周必正已经抓捕安义克,拿到了来往的账目。”
  “什么?”崔白吃了一惊。
  他原本还抱着希望,盼着盗卖储粮一事只是谣传,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杨万石盗卖官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么烧毁义仓就很可能是杨万石为了销毁证据而做下的。
  两罪俱发,那就绝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事情了,只怕连太子也没办法转圜。
  裴寂看他一眼,沉声道:“有人证有账目,也未必就是事实。”
  他虽这么说,却也知道此事棘手,太子虽然对杨万石在云州的行径全不知情,但杨万石到底是太子妃的嫡亲胞兄,此事一旦坐实,太子绝脱不了干系。
  圣人近年来独宠惠妃,朝野早有传言说圣人想要废掉太子,另立惠妃的儿子纪王为储君,若是这时候杨万石出了事,惠妃一党必然会以此为契机,攻击太子,动摇储位。
  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裴寂思忖着,又问道:“失火一事,可查出了内情?”
  黄绰的声音越发低了:“沈潜的儿子沈白洛在云州折冲府任职,失火当天奉上官之命带一队府兵往义仓去换防,沈潜则是与仓曹参军胡延庆一同前往义仓清点账目,几人刚到不久,义仓就失火了,胡延庆和两名府兵被当场烧死,十几人烧伤,不过沈潜父子两个都没有受伤。”
  裴寂听出了蹊跷。火势既然严重到死伤十数人的程度,为何沈潜与沈白洛都毫发无伤,难道这火生了眼睛,专会避开他们?
  “沈潜之妻杨氏,与杨刺史同出扶风杨氏,是以沈潜与杨刺史一向来往亲密。”崔白皱眉说道,“无论失火与杨刺史有没有关系,只要沈潜有问题,外人都会觉得,他是受杨刺史指使。”
  裴寂点头道:“不错。”
  棘手之处正在于此。盗卖储粮虽然严重,但只要能填补亏空,再加上各方斡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火烧官仓,致使官吏丧命,却是不可恕的重罪,是以此案的要紧处,不在于盗卖,而在于放火。
  裴寂又问道:“你可曾见到沈潜父子?起火时的情形他们怎么说?”
  黄绰摇头:“某没有见到他们,周必正把人看得死死的,不准任何人探视,但某听说,沈白洛伤得极重,只怕捱不过这两天。”
  裴寂心里一紧,眼前瞬间闪过沈青葙落泪的脸,问道:“能不能救?”
  “现在见不到人,什么也办不成。”黄绰苦笑道,“郎君,还有一事,齐云缙今日一早进城,先去见了杨刺史,之后去见沈潜,至今还没出牢房。”
  裴寂心下一沉。并没有消息说齐云缙奉旨查案,他带的人也只是健壮家丁,并不是右军府兵,可见的确不是来办公差,可周必正居然放他进去了——要么是畏惧惠妃和霍国公府的势力,不敢得罪,要么就是,周必正根本就是这两方的人。
  裴寂站起身来,向崔白说道:“子墨,你拿东宫令牌,先往府衙探监,我有些事要问问沈娘子,随后就到。”
  牢房中。
  沈潜跪在铺满尖锐碎石的地上,脖子上锁着重枷,枷上又压着几块青石,压得他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两条腿更是疼得像要断折一样,沈潜嘶声说道:“齐云缙,你私刑拷打朝廷命官,没有王法了吗?”
  齐云缙萁踞坐在牢房前,轻蔑一笑:“跟某讲王法?沈潜,你头一天知道某么?”
  沈潜想到长安城中连皇亲国戚也得避让他父亲三分,口气不觉软了:“齐将军,起火时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见……”
  “再加两块。”齐云缙打断了他,“你沈家一门老小几十口人,沈潜,你最好想清楚些。”
  狱卒立刻往枷上添了两大块青石,沈潜被压得扑倒在地,脸撞在碎石上,鲜血淋漓,可没等他喘口气,狱卒一把拽起他,捡起掉落的青石一块块往枷上摞着,耳边传来齐云缙阴沉的声音:“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是想不清该怎么说,这枷以后就别摘了。”
  沈潜眼睛里充了血,脑子里嗡嗡直响,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要爆开,喷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模糊的目光触到齐云缙阴鸷的面容,沈潜一阵绝望。
  已经六天了,韦家的人没来,东宫的人也没来,就算他被齐云缙弄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更何况他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妻儿老小,他根本算不上太子的亲信,又何必为太子送命?
  枷上又压下一块大石,沈潜扑倒在地,断断续续说道:“是,杨万石放,放的火,是他……”
  “来人,”齐云缙站起身来,“画押!”
  狱卒拖着沈潜签字画押,齐云缙迈步向外走去,一名仆从迎上来,低声回禀道:“郎君,裴中允与崔舍人来了,住在馆驿,那个女娘也跟着。”
  很好,都来了。齐云缙微微眯了眼,道:“看紧了,别让那女娘跑了!”
  云州驿中。
  裴寂转过长廊,走向后房,推开虚掩的门,沈青葙闻声站起,带着点局促叫他:“裴郎君。”
  她正在梳头,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握着头发,鸦青色的头发太多太密,从指缝里溜出来,拂在脸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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