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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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虽以君子自律,但做下许多事,都算不上君子所为。”
  他坦然承认,这下轮到柳黛愕然失语。
  她擅于应对阴险狡辩的伪君子,遇上苏长青这么一个坦坦荡荡承认劣行的人,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嘲讽回去。
  她只好转开话题,问:“你去京城做什么?”
  苏长青道:“姑娘不必知晓,无论如何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柳府。”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柳姑娘——”
  柳黛扬起脸,娇憨道:“明日三声鸟叫之后我便大喊抓贼,看你到时候能往哪里跑。”
  “柳姑娘……”这一声饱含无奈,他终于意识到,柳黛总有千万种方法将他逼上绝路。
  苏长青颓然道:“师父命我去京城送礼贺寿。”
  “贺寿?贺谁的寿?”她眼珠子一转,脑中将京城权贵的生日都滤过一遍,当即说,“下月三十是喻公公大寿,啧……怎么你们九华山,武林中人,也要去攀喻莲的门第……”
  提起堂堂九千岁,柳黛言语之中没得半点恭敬,倒像是谈起隔壁六十八才爬山侍郎之位,当值三天便中风归西的老太爷一般。
  权当个笑话看。
  苏长青叹息道:“师命难违。”
  “可是单单去喻家送份礼,怎么会回不来呢?喻莲又不是嗜血狂魔,见人就杀,除非……”她眼底一道精光,望着苏长青喜笑颜开,“除非你还有别的打算!好你个苏长青,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料到尽做些背叛师门的事儿,我看你心理对郑云涛就没半点尊重,迟早要杀了他自己当掌门。”
  第37章 九华山37 过会儿你么一个两个的还不……
  九华山 37
  “柳姑娘休得胡言!”他耳廓泛红, 显然是怒从心起,却还要在柳黛面前克制言行,这两厢为难之下的窘迫, 瞧着着实可爱。
  转而又听他长篇大论,“师父待我恩重如山,长青自是万死难报, 但人活于世,恩与义自古难以两全, 待我从京中归来,自是要向师父负荆请罪…………”
  柳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不耐烦地打断他,“好啦, 知道你凛然正义,是个大大大大大好人。”她继续认真绣她的牡丹花萼, 转念一想,“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耐心求教, “柳姑娘,这是为何?你留下来恐怕于你而言并无好处。”
  “那你就管不着了。”
  她抬一抬手,送客。
  “唉——”
  重重叹一声, 苏长青严重飘散愁绪万千,心想无论她是应还是不应, 明日他都要来一趟,以消心中愧疚。
  他低头往外走,到院子里遇上陈怀安, 凑到跟前来悄声问:“大师兄,我有件事情思来想去没有答案,你能不能……”
  “你说。”
  陈怀安于是试探道:“柳姑娘脖子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苏长青并不否认, “是我的错。”
  陈怀安吓得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步也不是,等他琢磨清楚要说什么,苏长青已然离开落霞馆,只留下他望着柳黛半开的窗户,怅然若失。
  一灯如豆。
  苏长青走后,柳黛动了动脖子,松一松筋骨,剪断丝线,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跃然眼前,她轻轻抚摸着绣线凹凸的痕迹,低声自语:“许久不练,针上功夫弱了不少。”
  然而她稍一抬眼,中指一弹,一根细针牵着牡丹红的丝线自院外一人太阳穴穿过,无声无息,只一滴血,顺着丝线下落。
  还未感觉到疼,人便已然死了,似一棵大树轰然倒地,旁人急忙去看,瞬息之间两根绣花针破窗而出,同样的方式,扎得夜风都在喊疼,待人回头,眉心只剩一点红。
  针透过人脑,带着一滴血,扎在背后垂花门边。
  院子里只剩下陈怀安,他慌慌张张围在三个死人旁边,看不见杀手也听不到兵器,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没闻到,他后背发凉,正张嘴要喊,回头却撞见柳黛右手捏着一张绣绷,倚在而望。
  她笑意盈盈,清清冷冷月下,不必矫作,自有万种风情,让心中发颤,他不寒而栗。
  “陈大哥——”她娇声唤,嘴角的笑淬了毒,让人见之即死。
  她提起腰间紫薇花色的百褶裙,踏着月的雪白倒影,施施然向他走来。
  她是山中精怪,是梦中幽魂,更是食人的鬼,杀人的魔,教陈怀安僵在当场,身体四肢都成了旁人的东西,一丝一毫动弹不得。
  她望住他,眼中有柔情似水,伸出手来,指尖在他脸侧一划,留下一道丝线似的血痕,原来她指下藏一根绣花针,不知不觉将他的脸划破。
  “陈大哥,你说……我该不该留你一命?”
  陈怀安抖抖嗖嗖,正想开口,却见她将食指在唇珠上一比,是个禁声的手势,“嘘——算了,我就当还他人情。”
  即便那大傻子还未来得及为她背叛师门。
  她就是个偏心的老师,苏长青还未着手,她就当他做完,值得嘉奖。
  人情?还谁的人情?陈怀安疑惑不解,正要问,便觉着横空出现一把三百斤的大锤猛地锤上胸口,轰地一下把他五脏六腑都震碎,疼得脑仁发麻,恍然间觉着有一阵凉风过耳,他仿佛生了翅膀飞起来,却又半路被折断,重重落下,摔得脊骨粉碎。
  原是柳黛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将陈怀安踹得摔在院墙上,当下两眼翻白,人事不省。
  落霞馆安安静静,只剩轻柔的风吹过针孔大小的伤口。
  柳黛捏着绣绷,轻轻一个起落,跃进潇湘苑。
  果不其然,郑彤正埋着脑袋在等下绣花。
  这几日未免她老往落霞馆跑,郑夫人吩咐女红师傅给她布置不少功课,当下她便在发愁,为何几十斤的长剑能舞得虎虎生威,轻轻悄悄一根绣花针却无论如何拿不稳。
  她好恨,恨得捏起拳头捶脑袋,若是谁能凭空送出一张牡丹绣帕就好了。
  她冥思苦想不得法门,却没想到一闭眼再一睁眼,一张牡丹绣帕当即出现在眼前,那牡丹红艳撩人,姿态雍容,走针穿花纳锦,似行云流水,全无顿挫。
  “阿黛!”
  她惊喜万分,“你怎么来了?”
  心中好奇,手上却不忘先拿下绣绷,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心想这下总算可以交差,不用挑灯夜战,扎得满指头都是针眼,边哭边绣,绣好了牡丹都枯萎成一团红色烂叶子。
  柳黛浅浅一笑,伸手抚她披散的长发,烛光映出她眼底的宠溺与怜爱,面对郑彤,她素来宽容,最爱看她胡闹撒娇,竟是个长辈一般的心态。
  艳羡她的青春,嫉妒她的快乐。
  “夜里无聊,我来找你说说话。”柳黛将她耳边碎发拾到耳后,柔声说。
  “我爹不让我再去找你。”郑彤鼻头一皱,想起今日郑云涛的疾言厉色,仍然心有余悸,“我爹说你身子不好,再不许我去吵你,他好凶,吓得我不敢说话。现在看你这样,也不像有什么大病呀,这下我就放心了。”
  她拉住柳黛的手,亲昵宛如姊妹。
  “咦?你是怎么来的?我看陈怀安守在你院子里呢,难道是……翻墙进来的?”她眼睛一亮,满脸促狭,“没想到呀没想到,阿黛你也会有偷偷翻墙的一天。”
  “我不是翻墙。”柳黛嘴角的笑容淡下去,她推开郑彤的手,上前一步,左手撑住郑彤身前小桌,使得郑彤几乎被笼罩在她的影子之下,无处可藏,对于柳黛而言,无需言语,已有足够威慑。
  郑彤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却发现仍然逃不开她双臂之间的方寸天地。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陈怀安答应放你走?”
  “不是——”柳黛垂下眼睑,从郑彤杂乱无章的针线笸里面挑出一根针,轻轻捏在指间。再抬头,透过窗户缝隙,望着院外坐在长廊下与姐妹说笑打趣的黄衫丫鬟,低声说:“你知不知道,绣花针也能杀人。”
  “什么?”郑彤眨巴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黛嗤笑一声,在郑彤耳边,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廓说:“我教你。”
  她带着笑,中指发力,腕子上度来一股巧劲,指尖绣花针顺势飞出,离弦的利箭一般破风而去,在黄衫丫鬟发觉之前,眉心已然被绣花针穿透,留下一点嫣红的朱砂,仿佛是新娘红妆,娇艳异常。
  小丫鬟突然倒下,吓得身边两个小姐妹一个尖叫一个后退,顺带惊走树梢一只白头翁,扑腾翅膀,叫得凄凉。
  “你……你……你杀了她……”郑彤结结巴巴,双眼瞪得溜圆,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柳黛欣然承认,“对,我杀了她。”
  柳黛抚着郑彤的脸,少女的皮肤吹弹可破,让人流连忘返,“彤姐姐,你总爱与我说江湖险恶,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险恶?嗯?”
  她的鼻音上扬,仿佛深山妖媚,引诱迷途羔羊。
  郑彤痴痴问:“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阿黛,你今晚怎么了?好吓人啊啊——”
  柳黛一伸手,轻轻松松掐住郑彤脖颈。
  少女的颈项,柔软纤细,仿佛一只初初成熟的果,稍稍使一点力气便要裂开来,流出鲜美甜腻的汁水。
  柳黛单手将她提起来,与自己平视,将她的惊恐与惶惑尽收眼底。
  “郑彤,你听好,你与我之间早已经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不杀你,明日、后日,迟早要摘了你的脑袋。”
  她臂力惊人,提起郑彤往床上一掷,雕花架子床一瞬间哗啦啦全塌,郑彤也被摔得不省人事。
  柳黛端着烛台走上前,点燃水红色床帐,熊熊大火眨眼即成,烧出眼前一片血海。
  她再看一眼陷在断木残柱之间的郑彤,深深皱眉,转过身要走,却又退回来,一把抓起郑彤的衣领,将她扔到窗户底下,她已仁至义尽,对得起这份短暂的友谊,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郑彤造化。
  柳黛跃上屋顶,飞身往地牢方向去,路上遇见乌央乌央的人群敲锣打鼓高喊着“走水了走水了”,手里捧着锅碗瓢盆,匆匆赶去潇湘苑救火。
  她似乎还在路过望山楼时望见站在前院的苏长青,他蹙眉深思,迎风而立,似一尊碧玉雕塑,浑身上下不见瑕疵。
  完美得让人讨厌。
  柳黛足尖借力,高高跃起,轻轻落下,隐匿在漆黑夜色之下。
  自救火的声音响起,尘舟就在安心等待。
  他一会儿哼哼小曲儿,一会儿抖抖腰身,自鸣得意地看着外头看守的九华山弟子,暗地里哼哼,“且等着吧,过会儿你么一个两个的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果然,没等上一刻钟,这两人便如睡着一般咽了气,柳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老门前,取了一长串钥匙扔给他,“趁乱赶紧滚。”
  尘舟自主忽略了她口中的“滚”字,他心里想她到底还是念着他,不会轻易放弃。因而脱口而出,“我早知你会来。”
  柳黛赠他一记白眼,正巧他打开大锁出来,她伸手捏住他手腕向下一翻,自他脉门传过一股炙热真气,热得他手心发汗,耳根通红。
  她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你回隐月教等我消息,下个月初四你身上的冰冢不会再发作。”
  “你要去何处?”
  “我要去何处?”她仿佛没听清,反问之后是讥诮,笑他不自量力,多管闲事,“我自然是去我要去的地方,你要是敢跟着,哪怕只有半步,我照样杀了你。”
  她语气轻松,但尘舟听得头皮发麻,他如今算是回过味来,柳黛这人越是笑得甜美,下手也越是狠毒,她与你正儿八经说话,反而好商量。
  他低头认主,“尘舟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柳黛轻笑道:“用不着,只怕遇着危险,你头一个要拿我的命。你回崖山等着,无论为了什么,郑云涛迟早要再上崖山,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顺带解你下个月的冰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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